朔方的風呼嘯著卷起漫天的雪末,在緩緩起伏的蒙古高原上旋轉飛揚,充塞著整個天地。
若是有人站在山巔之間,看著眼前這白雪茫茫的天地,感受著這凜冽的寒風,說不得就吟出了類似於“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的詩句;即便沒有這等文采的,找一個避風的所在,圍一個火爐,聚三五知己,飲幾盞烈酒,亦是一樁人生快事。
可是這裏沒有什麼避風的所在,放眼望去,充滿視野的不過是堆滿積雪的原野,上上下下,到處是一片單調的白色。
這持續了好幾天的暴風雪,雖然已經停歇,但那凜冽的餘威,仿佛阻斷了一切生機。
天地之間,隻餘下一片寒冷,一片死寂。
天上的驕陽不為地上的單調沉寂而停息,依舊亙古不變地將光和熱拋灑下來,照耀著這片大地,溫暖著這片大地。
待到日過中天,太陽的灼熱已經漸漸消退的時候,從那一片單調的白色中,一片死寂之中,忽然傳來了一絲聲音,若隱若現,仔細一聽,卻又似乎消失的幹幹淨淨,讓人以為這不過是錯覺。
再過一會兒,從那原野起伏的低處,慢慢地浮現了一些或青或黑的身影,在一片滿是積雪的世界中慢慢蠕動——是誰?在這曠野裏艱難地跋涉?
慢慢的,模糊的影像清晰起來,原來是一夥兩百多人的大商隊,拽著騾馬,趕著大車,逶迤而來,直將商隊拖開了一裏多路。
雖然天氣寒冷,在這商隊裏麵,卻透著一股藏也藏不住的歡欣。是的,遠遠地已經能夠看見長城,加把勁,今晚就能翻過去了。對於在塞外奔波求生的人來說,進了長城,那就等於到了家了。
家,溫暖的家,怎麼能不讓這些在寒風冰雪中艱難跋涉的人渾身上下充滿了力氣,充滿了滿心的喜悅?
“栓子叔,咱們今晚能趕到沙河鎮嗎?”
沙河鎮就在長城邊上,離長城不過二裏多路,肮髒混亂,但她在長城裏麵。進了沙河鎮,就算是脫離了塞外了。
“能,一定能,剛才在高處,咱們不都是望見長城了嗎,我估摸著,這連十裏路都沒有。”
“栓子叔,等到了沙河鎮,咱們爺兒倆一定要好好地喝一頓。”
“那是,等回了家,我就可以喝少爺你的喜酒了,到時候你可要好好地敬我,哈哈哈哈。”
雖然滿身疲憊,但是快要回到家鄉的快樂仍然讓栓子叔精神勃發,甚至能開起了自家少爺的玩笑。
“喔,沙河,我記得那兒的酒特別的好,那燒雞的味道也是塞外所沒有的……”
年輕人不好意思了,急忙岔開話題,惹得旁邊的人也會意地笑了。
說話的是這隻長長隊伍裏打頭的兩個人,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的青年,是少爺,山西代縣人,姓蘇,叫蘇友全,家裏麵是經商的,算得上是頗有資財。他口中的栓子叔叫劉大栓,三十多歲,是他們家的賬房,多次隨著他的父親一起行走大漠的。
蘇友全的父親就靠著每年往蒙古人那裏販賣著茶磚、絲綢等東西維持著一家的生計,後來,還在他們代縣當地開了一家商鋪,專賣南北雜貨,在離縣城三十多裏的老家還有幾十畝田產。說起來,蘇家的日子真的是頗為富裕。
人常說“窮要練武,富要讀書”,擺脫了食不果腹的境地之後,蘇友全的父親早早地就將蘇友全送進學堂,指望著他能讀出個名堂,光宗耀祖。
蘇友全也不負父親的期望,十七歲上就中了秀才,雖然鄉試的時候沒有能夠一次過關,也算是難得的科場順遂了,在當地是小有名氣。
家有資財,少年才子,父親又早早地給他定下了一門好親事,隻等女方年滿十八就能成親。
蘇友全二十年的人生,真是事事順遂,充滿了鮮花和陽光。
不成想平地一聲驚雷,不知何故,父親得罪了新來的縣太爺,一樁官司吃下來,奪了鋪子,賣了田產,不僅資財散淨,還四處欠債;父親連氣帶急,臥病在床。
不僅不能再出去操持經濟,還得好好的在家裏將養。
蘇家,眼看著就敗落了。
費盡了千般心機,托盡了萬般人情,也隻不過是將那縣令調走了事,而那些資財,卻是再也回不來了,父親,也是日日咳血。一家裏的重擔瞬間就壓到了蘇友全身上。
蘇友全萬般悔恨自己以前讀書的不夠刻苦,自己若是早早能得一個舉人的功名,就能有官麵上的人情,那個縣令怎敢如此,蘇家何至於此?
父親臥倒,老母垂淚,弟妹年幼,家裏就自己一根頂梁柱了。眼見要債的擠破門,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話一天比一天難聽。蘇友全一咬牙,借了未來嶽家和叔伯長輩們的一點銀子,家裏又變賣了一些首飾衣物,湊了三百多兩銀子,跟著栓子叔加入了遠赴塞外的商旅之途。
從開春時踏足草原,到現在冰雪滿原,折返三次,行走上萬裏,為了多賺錢,甚至走了好些普通商人不敢走的地方,就說現在吧,將要進的就是陝西的地界。迎風臥冰,幾經生死,終於賺得了足夠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