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融融,陽光一半牆黛瓦攔截,一半順利墜入樹蔭,輕輕盈盈投下碎琥珀似的光斑。
這是棵正枝繁葉茂的槐樹,秦府剛到金陵府定居的時候特意花大價錢買來的老樹,移栽養到如今得三個成年男人合抱才能圈住樹幹,更別提枝椏繁茂,從這家主院後頭伸到側院。
今日主院裏來的齊全,秦家家主秦爭銘是正三品的武將,卻是元和十五年一甲探花出身,因是棄文從武,人過中年還生的儒雅俊朗,看起來頗有些鐵骨琴心的氣質,端坐在主位。
自他下手,左右共坐著七個大漢,個個身高八尺膘肥體壯,皆是勁裝束腕,好像那個天神下凡人間太歲,怒目圓睜,乍一看像是個鏢局堂口或者武衙門,主廳再怎麼典雅裝飾都白搭,隻這七位坐著,就有些將軍帳裏聞風沙的意思,意誌不堅的人進來都得打個哆嗦。
站在老爺後麵的阿恒就是打哆嗦的那個。原本管家是他爹,也跟著老爺上過戰場,如今病退叫他頂上。阿恒麵上沒敢動,隻是暗暗想,爹啊,你隻說老爺和善,沒說少爺們奪嚇人呢
秦爭銘看著堂下杵著的木頭樁子也頭疼,陛下有意叫小女兒進東宮,就算再不願意,還能擺在臉上?於是開口斥道。
“好了,一個個什麼樣子!叫你們來不是看你們臭臉的,都什麼想法,說說吧。”
老大當初跟著爹讀過幾年書,已經娶親多年還有官位,算個穩重的,皺著眉接話:“爹,咱們叫妹妹千尊玉貴的養著,難道是為了送進東宮被一群女人磋磨的?”
老二到老七甕聲甕氣附和,聲音響是悶雷,震得人耳朵嗡鳴:“大哥說得對啊!”
老大又道:“當年娘生下小妹兩年就撒手人寰,囑咐兒子們要好好護著,咱們給陛下賣血賣命的那都沒話講,讓小妹過的自在些也不能嗎?”
老二到老七站起身附和:“大哥說得對啊!”
老大:“……反正這事我不同意!”
老二到老七附和:“大哥說得對啊!”
秦爭銘被按著額角青筋直抽抽,一怒之下當場抄起案上供著的茶盞…怒了一下,冷哼。“你不同意有用嗎?”
言罷從袖子裏掏出一封澄黃緞麵的卷軸來,拍在桌上,聖旨從京都送來,還沾著幾分江南的潮氣,攤開逐字逐句的念完,滿堂都靜了。
聖旨已下,為人臣子的能怎麼辦呢?還好隻是送去給太子小選,沒有直接定下,選不上也未可知的。
秦爭銘有五十了,文官武將都做過,最有前程那會貼身在皇帝身邊隨侍的,隻是如今外放了。除了不能想透的,沒什麼是想不透的,說破了天,皇帝肯叫姑娘去侍奉太子爺是秦家的恩寵,和儲君綁在一起掙個從龍之功,也是皇帝給太子留的班底近臣,日後都是報在孩子們身上的福氣,一般人想還進不去呢……唯獨就是要委屈這個女兒。
但秦家女眷姓秦的也就這一位姑娘,連第三代的孩子們也都是男丁,什麼叫旁支或者丫鬟去替的都是扯淡,姑娘養這麼大,上麵給太子選人,難道還能不調查幹淨?
想不想願不願意都是這麼一回事,命啊運啊逃不過的,終於是秦爭銘幹著嗓子開口:“叫人請你們妹妹過來吧。”
阿恒忙不迭去請。
這廂秦昭正忙,家裏一直是大嫂嫂主持中饋,近幾年有意叫她跟著學,如今大嫂嫂練她,分出幾房事物叫管著,所以此刻正理著賬本吩咐:
“融夏,四月裏知府家的嫡三姑娘出嫁,鄭家與咱們相熟,比照來往的禮單子再加一成,叫庫房收拾出來好好送去,別誤了兩家情誼。”
“盛秋,吩咐二門子上的婆子,讓她告知針線房,說如今漸熱起來了,夏衣布料針線已采買回來,叫他們理出單子來予我看,趁早製了丫鬟們的衣裳分發下去。”
兩個丫頭領命轉出去,春凝不敢打擾,輕手輕腳束起珠簾,看姑娘閑了忙捧著紅棗茶遞上,道:“姑娘歇一歇吧,老爺叫呢,說是有要事商議,奴婢服侍您更衣?”
秦昭伸手接了,熱熱的喝上好幾口,她這幾天小日子,正需要補補氣血,覺得小腹舒坦些,就一麵被伺候著更衣,一麵對鏡詢問:“冬眠探親回來沒有?她娘病著,叫盛秋送些銀子,還是老樣子。”
“是,盛秋姐姐也知道的,計成年節賞銀提前給了,姑娘心善,奴婢們並不會覺得不公。”
秦昭莞爾一笑:“知道你們不缺,私下也互相幫扶,隻是我這點子心意不能讓下麵人看準了,管家最怕人家真覺得你心軟好欺負呢。”
收拾妥帖,秦昭帶著人去了正院,甫入門見著哥哥們挨個起身相應,那叫個平地起高樓,一山更比一山高,看得人脖子都痛,再看秦父,臉上是如出一轍的無奈,阿恒也納悶。
按說秦家也算書香門第,秦夫人長的花容月貌,怎麼少爺個個就這麼…誒喲…這算什麼事呢。
氣氛是實在嚴肅,秦昭一眼看見桌上的澄黃聖旨,上麵還有龍紋呢。心裏暗自有些計較。略提起裙擺輕輕福身:“爹爹,兄長,叫女兒來是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