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著眼之際隻有被雨衝刷的溝壑縱橫的土黃色群山,半空中呼嘯的狂風裹挾著渾濁的洪水橫衝直撞,所到之處如猛獸般張著巨大的口吞沒著一切。遠遠的,風雨中有一個米粒兒大小般衣衫襤褸的少女從山穀低窪處向高地狂奔,她太瘦弱了,以至於身軀在風雨中不由自主的搖晃。
少女腳下的山石“嘩嘩”隨著她的踩踏不斷的掉落,這嚴重影響了她攀爬的速度。少女的胸腔因長時間的奔跑要炸掉了,但她不敢停下:洪水由遠及近滾滾而來發出像巨雷般恐怖的巨響,懷裏是母親用髒爛的布條緊緊捆紮的嬰兒,那嬰兒仿佛回憶起無數個傍晚姐姐就是這樣使勁搖晃自己和自己嬉鬧的,他安靜的躲在繈褓中安逸的‘嘬嘬“吮吸著自己的拇指以為大人在和他玩兒。少女用左手托著嬰兒的臀部盡量減少顛簸,雨水打在臉上混合著淚水不斷模糊著她的視線,她不停的抽出右手擦可總也擦不完。
“媽媽,媽媽”她的心中喃喃的呼喊。一天前,洪水漫過西山渠快淹沒到部落時,伯(小部落首領)站在高處怒吼著讓大家快往高處逃命。媽媽強撐起病重的身體勾起房梁上僅剩的幾塊熏肉交給少女,瘦弱的女人又俯下身貼了貼懷中嬰兒鼓鼓的臉蛋然後咬著牙將嬰兒緊緊捆紮在少女胸前。做完這一切她舉起胳膊摸了摸已經快和自己一樣高的女兒的臉頰,眼中中湧出作為一個母親無法言喻的悲淒:“保護好弟弟,往高的地方跑。活下去。”
少女悲傷的抬起眼睛想說什麼,卻無力的垂下兩行眼淚,她覺得心髒像是要被撕裂般的疼痛,喉嚨湧出一股腥甜。最後一次怔怔望了媽媽一眼,仿佛要把媽媽的臉永遠在心裏一樣,她用蒼白纖細的雙臂箍住懷中熟睡的弟弟轉身紮入風雨中狂奔而去。父親的早逝讓這個在部落中處於底層的孩子過於早熟和冷靜,她心中明白媽媽走不了了,這反複肆虐的洪水讓她們一路遷徙至此,卻始終不肯放過弱小的人類。再耽擱下去她和弟弟也會是洪水的祭品。她記得父親臨死前的眼神,不,她和弟弟都要活下去!
部落散亂的草舍裏傳來家畜恐懼的慘叫聲,部落的人在黑暗中相互喊叫著,互相攙扶著向山坡上逃命。洪水已經沒到膝蓋,她看見隔壁草舍的奶奶一臉平靜的坐在門口的石凳前等著洪水的到來,平時她是個有禮貌的孩子一定會問好,但此刻她顧不得停下,跑不停的跑,她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剛開始還有部落其他人一起,漸漸的耳邊隻剩下風雨聲,不知道跑了多久,後來她再也跑不動了,汗水已經浸濕了衣衫,汗珠從她白皙的脖頸兒滾落到心口,她強撐著爬到一座小山的山頂,雨勢漸漸小了遠處傳來野獸的叫聲。
少女懷中的嬰兒哭起來,天色已晚,少女怕弟弟的哭聲招來野獸,就近找了一棵粗壯的柳樹麻利的爬了上去藏好自己。弟弟在她懷裏哭著亂拱她知道他餓了,在懷裏掏了掏還好肉幹沒有跑丟,她把肉幹嚼碎喂到弟弟嘴裏,然後輕輕搖晃把他慢慢哄睡。四周隻有水的聲音,媽媽,媽媽應該和爸爸在一起了吧。眼淚又一次湧出眼眶,她流著淚漸漸失去意識……是的,她已精疲力盡。
不知道過了多久巨大的風聲挾裹著滔天巨浪而來,少女猛然間從昏迷中驚醒下意識抱緊弟弟,天已經微微亮,她抬起頭隻看見一個如城牆般高的巨浪向她拍來,眩暈……然後她失去了意識。
搖晃、微微的搖晃,少女覺得自己重新回父親的懷抱好溫暖。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父親了。父親是在一次部落狩獵中受了嚴重的傷,回來吃了部落巫醫的幾包草藥在茅草屋裏躺了幾天就無聲的死了。弟弟成了遺腹子,孱弱的媽媽自此一病不起,在生產弟弟後幾乎喪失了行走能力。但此刻少女覺得這一切不幸都變成夢不曾發生,強壯的父親又複活了此刻正抱著她,她清秀蒼白的臉第一次露出孩子氣的笑容。
光線漸漸變暗。她努力適應光線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清秀的下頜和緊緊抿著的薄唇,身上的溫度來自少年披著的白色裘衣。原來不是父親,她不得不回到冰冷的現實中。
少年見她醒來就勢將她放在洞中潮濕的土地上憐憫的望著她,少女突然像被針紮一樣彈起,趕緊捂住懷裏的弟弟:他已經變成硬硬的小小的一團肉,眼睛緊緊閉著仿佛還活著一般。少女的腦中仿佛有一萬頭野獸在嚎叫,痛苦撕扯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她的所有堅強都被摧毀了。她想出聲,想喊一下:弟弟,弟弟,我的弟弟。仿佛這樣能把眼前小小的人兒喊回來。可是她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巨大的酸楚緊緊堵在心口,眼前浮現出媽媽青色的憂愁的臉,早知如此,還不如和媽媽弟弟一起死在家中的草屋裏,最起碼一家人團團圓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