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頻繁風雪侵襲的長安城終於徹底放晴,積雪融化殆盡,吳王求娶中書令的消息也飛速在皇城各衙署內傳遍。先是從太常寺開始,沿著天門街一路往北,隻肖半日就傳到了中書外省,自然也竄上公房二樓,最終傳到宗亭的耳朵裏。
說是宗相公於擊鞠場上為救吳王不幸殘疾,逼著吳王以身相許,最後弄得吳王連道士也做不成,隻好一紙求娶奏抄遞到女皇麵前,將殘廢的宗相公收進內室。
至於宗相公如何逼婚成功,各衙署雖然各有見解,總體立場卻一致,因宗亭陰戾狡詐的形象實在深入人心,所以結論必定是宗相公不擇手段威逼利誘,相較之下吳王簡直無辜可憐至極。
“倘若他不去救,吳王說不定也隻是胳膊斷了,不會有別的什麼事。可他飛撲上去,倒教後邊的馬慌亂了,所以這被踏不是自找的嘛,還非得可憐兮兮讓吳王娶了他。”、“裴少卿所言總是這樣有道理,某實在無話可說。”、“不過宗相公既然殘廢了,那吳王娶了他——豈不是守活寡?”、“裴少卿不見東宮夜夜笙歌?天家的女兒,哪有守活寡的道理,說不定宗家陪嫁還得帶上幾個妾室呢,吳王總不會寂寞的。”
快到了下直時辰,宗正寺開了臨街小窗,同串門的鴻臚寺官員們肆無忌憚瞎聊,正講到興頭上,西邊禦史台竟是下直了,一大群禦史如蛇般陰森森地從宗正寺外竄過,嚇得屋裏一眾人趕緊揣好了手爐,一聲也不敢吭。
承天門上的閉坊鼓聲緩慢響起來,官員們魚貫出皇城,紛紛往家趕,宗亭卻穩穩坐在中書省公房內,聽樓底下庶仆走來走去點廊燈的聲音。
他閉著眼,仿佛已經睡著,旁邊卻有一少年手捧奏抄念給他聽。
“三十四叔,你是餓了所以沒力氣嗎?”他閉目老氣橫秋地問道,旁邊少年瞬時提了精神氣,聲音也更清朗起來。
但一本接著一本,念得人口幹舌燥,再怎麼強打精神,少年的聲音最終還是啞了下去。宗亭忽然睜開眼,手伸過去,宗如萊便將奏抄遞給他。
他斂眸重新看了一遍,度支抄明顯偏向山東,給關隴的軍費則克扣至極,如此一來,關隴想太平也不可能了。他挑眉將那奏抄投進了輪椅右邊的匣子裏,又讓宗如萊抄書,自己則閉上眼繼續假寐。
暮色進深,宗如萊小心翼翼點起室內的燈,坐下來老老實實地抄書。他自從來到本家,宗亭口頭上雖喚他一聲“三十四叔”,實際卻對他十分刻薄。宗亭行動不便,本要帶上庶仆到衙門裏來服侍,然這家夥卻一個庶仆也不要,徑直將宗如萊帶進了中書要地。
宗如萊被迫接觸朝堂裏這些繁瑣事務,每日都要將堆積如山的奏抄念給宗亭聽,還要推著他去政事堂議事,一連幾天,連坐下來的機會也沒有。
辛苦的一天換來平靜的、可以坐下來抄書的傍晚,對於宗如萊而言,已是特別的恩賜。盡管他饑腸轆轆,很想吃一頓飽飯。
該下直的官員都陸續走了,隻剩留直官的中書外省安靜得可怕。外麵驟響起輕慢腳步聲,宗如萊正要偏頭去看,宗亭卻說:“三十四叔,你是在專心抄書嗎?”
宗如萊抬頭,卻見他已是睜開了眼。
宗如萊趕緊低頭繼續抄書,可宗亭卻又不慌不忙吩咐他:“吳王來了,記得同她問安。”
宗如萊剛回說“是”,那腳步聲已到了門口。敲門聲緊隨而至,宗亭動也不動,宗如萊趕緊起身上前開了門,極恭敬地俯身與李淳一行禮:“某見過吳王殿下。”
李淳一拎著食盒進了公房。宗亭對她笑道:“殿下在尚書省忙得分不了身,竟有空過來探望臣嗎?”
“對,怕相公鬱鬱寡歡不思飲食,特意帶了些開胃飯食過來。”她好不容易從烏煙瘴氣的尚書省出來喘口氣,又聽說他將近一天沒吃飯,便主動帶了食盒前來見他。但聽他這語氣,分明是怨怪她這幾天一次也沒來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