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她仍低頭排演木塊,卻另起話頭:“相公的手傷還疼嗎?”
“怎麼會不疼?殿下沒受過傷嗎?傷口不會一朝一夕就好。”他當著她的麵打開小屜,開始換手上的藥。幾句話明明說得直白,卻好像另有所指。
李淳一不理會他話中深意,繼續排演幻方。樓下這時傳來一些說話聲,聽不太清楚,總之小小地熱鬧了一陣,李淳一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十分了然:“公廚給留直官送吃食。”說著低頭咬住紗布打了個結,又問她:“殿下方才吐了個幹淨,可要吃些東西?”
“不吃。”她語聲固執,忽瞥了一眼硯台邊上的一盆金錢菖蒲,那幾乎算得上是無趣公房裏的唯一點綴。這種東西沒有養成龐然大物的風險,小巧可愛,香氣文雅,一隻手就可以蓋住,她曾經因為喜歡興衝衝地種了一盆。不過後來她離開了長安,就再也沒有養過菖蒲。
“看它眼熟嗎?”他捕捉到她神色轉瞬即逝的變化,將那盆長了很多年卻依然小巧玲瓏的金錢蒲移到了案桌正中央。
李淳一抬頭注視它半天:“它又沒有臉,我要怎麼認它?”
“殿下真是薄情典範。”宗亭寂寥地笑了一下,“自己親手種下,卻一走了之說不要就不要。那年天冷,又下了很多雨,你將它丟在國子監,差點就死了。”
“我有些想起來了。”李淳一認真地看看它,“所以之後一直是宗相公在養?我依稀記得宗相公那時候去了邊地任職,莫非將它也一道帶去了嗎?”
七年他經受曆練、仕途輾轉多地,難道還隨身帶一隻盆栽?
“怎能不帶?若我不養,它就隻能死了。”他說得一本正經,措辭唬人:“我對殿下的物件,可是一貫的長情。”
“我信。”李淳一低頭繼續排演木塊,語氣誠摯:“相公說什麼,本王都信。所以本王想問一件事,請相公慎重回答我。”
宗亭眉棱骨輕挑了一下:“問。”
外麵雨聲漸緩,樓下也安靜了。皇城內醒著的人寥寥,燈也都一盞接一盞地熄滅。李淳一停下手中動作,拈了一隻木塊懸在盒子上方,抬起頭不急不緩問宗亭:“為何陛下會突然召我回來,當真隻是因為大壽嗎?”
女皇素來不愛辦壽辰,今年卻說要大辦,且還借此機會將她召回,有反常態。她心中有一些揣測,但她想聽聽宗亭的說辭。
“皇夫身體每況愈下,據說已難回天,陛下之所以大辦壽辰,大約有為他衝喜的意思。而大壽之際召殿下回來,臣也覺得沒什麼不妥。”
他講得輕描淡寫,李淳一聽完不置可否,手中最後一隻木塊終於放進了盒子裏。她緩慢將盒子轉了一圈,正麵呈給宗亭:“排完了,請相公算一下對不對。”
宗亭沒有算,他知道這結果一定對。不論行列、對角,她肯定已經心算妥當才會給他看,她有這樣的把握。
以前她到國子監,他教她最簡單的幻方推演辦法,那時隻有九個數,變幻有限,後來她自己推演,數字越玩越多,且樂此不疲,很快就顯出青出於藍的架勢。而如今他確定,她是真正的青出於藍了。
九九圖他推演了很長時間,但現在她隻花了一頓飯的工夫便將其中一種完整呈現,這期間甚至還一直分心與他說話,這意味著她已經玩到更高階,且心算和記憶都超群,九九圖對她來說算不上什麼了。
李淳一仍保持跪坐姿態,雙手按住幻方盒,眉頭輕輕地皺了皺。
“怎麼了?”
她上身前傾,壓低聲音一字一句說:“腿、麻、了。”言罷抬頭看他,聲音更低,幾乎是用唇語吩咐道:“你抱我起來。”
宗亭眸光緊盯住她,她便回盯:“本王想去裏間休息一會兒。”
宗亭繞過案幾,俯身將她抱起來,他袍服上的桃花熏香便瞬間盈滿她的鼻腔。這懷抱有力卻溫柔,是成年男子的胸膛,而非七年前那個介於少年與男人之間有欠堅實的胸膛。
李淳一的手自然環住他的脖頸,指腹卻觸到他的喉結,她不太避諱這觸碰,那喉結在她指腹下的每一次輕動,她都可以清晰感知。他皮膚很熱,對她來說甚至有些燙,這與七年前幾乎是一樣的。
“殿下在摸我嗎?”
“沒有啊,是不小心碰到了吧。”李淳一挨他極近,說話時氣息就在他頸間縈繞。她借著黯光細細觀察歲月帶來的一切變化,閉眼輕嗅了一下這潮濕隱秘的桃花氣味,聲音微啞:“相公到底在期待什麼呢?”
指腹下喉結輕滾,李淳一忽然湊過去,指腹移開,柔軟的唇便觸到他的喉結:“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