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水路
我看過河流:
我看過像世界一樣古老,甚至比人類血管中流動的血液更古老的河流。
我的靈魂像河流一樣深邃。
[……]
我看過河流:
古老的昏暗的河流。
我的靈魂像河流一樣深邃。
(蘭斯頓·休斯《黑人談河流》詩歌節選)
我的父親和弟弟坐在船頭,輪流使勁劃槳,逆流而上。船肚子裏,中士直挺挺地躺著。胳膊餘下的部分正包裹在血淋淋的布裏麵。消失的雙手以前隻是錯覺,如今已成為現實。中士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手指了。
鮮血聚積成了一個水坑,每一滴都落在我的過錯之上。我無數次將完整的身體歸還給他,如今他的雙手卻因我的罪過而消失。
我們身後是意大利女人比安卡。她時不時地解開埋怨不休的中士手臂上的布條,浸入河水中。一道血斑染紅了伊尼亞裏梅的河水。
“你知道這條河的故事嗎?”歐洲女人問我。
沒等我回答,她接著說,瓦斯科·達伽馬#pageNote#0給它起過一個名字,叫作黃銅之河。有人向他密報,在河的南岸,加紮國王埋藏了一大筆黃金。“可是既沒有黃銅,也沒有黃金:這兒唯一有的是野草和石頭。”比安卡說著,然後自言自語:
“為什麼我們這麼執著於給沒有主人的事物起名呢?告訴我,親愛的:究竟為什麼他們管我叫‘金手指的女士’?”
我沒有再聽下去。幾個小時前,我衝著中士熱
爾馬諾開了一槍,從那時起,一種感受奪去了我的呼吸,我開始心神不安。我知道那麼做是為了救我的弟弟。但是這個理由不足以讓我麵對印在他臉上的痛苦。從上船開始,我一刻不停地看著他,仿佛我的目光可以安撫他,可以讓兩個靈魂一起分擔他的痛苦。
中士的手臂越來越青紫。那是一種怪異的顏色,點綴著灼傷他的彈藥。他的臉上呈現藍色的色調,仿佛他眼睛的藍色、皮膚的藍色和河水的藍色之間沒有界限。男人張著嘴呻吟。意大利女人說他在叫我的名字。我沒有理睬。我害怕他求我確認他的手是否還在,現在他終於失去了雙手。然而有一刻,我不得不靠近他痛苦的臉。我依稀聽見他想給我口述一封信,一封給“尊敬的先生”的急信。
一個非常奇怪的插曲打斷了行程。河流的左岸,一場巨大的火災燃起光和火,將黑夜變成白晝。意大利女人跳下船,突然開始瘋狂地奔跑。我去找她的時候,撞上了葡萄牙士兵,他們正在追趕四處逃竄的馬群。
回到船上,意大利女人躁動不安,不停地重複:“我看見他了,我看見了!”我的父親叫她閉嘴,擔心受驚的士兵會把我們當作目標敵人。
我們安靜地劃船,直到天亮。那件怪事一直讓我走神兒。太陽剛剛升起,我的罪惡感重新襲來,不經意間,我的眼淚撲撲簌簌,流淌在臉上
。
“不要哭,伊瑪尼。”比安卡求我。
“讓她哭吧,女士。”父親打斷她,“這些眼淚不是她的。”
比安卡妥協地笑了。她已經清醒過來,仿佛失去了前一天的記憶。隻是她更加低落了,動作更加幹硬、克製。自從回到船上,從神誌不清中蘇醒,她的表現確實配得上金手指的諢名:認真地擔當護士的角色。她以冷漠的距離感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