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辟邪劍: 一 七寶太監(一)(1 / 2)

熹十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才二月裏的天氣就讓人暖洋洋地渾不著力,往年冰雪初消的時候,禦花園裏就已經遍地花開,尤其是那片梅林,爭相怒放,香雪無垠。

七寶太監佝僂著腰,低頭從中走過,心中在暗自感激蒼天對他的厚賜,他知道,這已是他最後一個春天了,剛過去的那個嚴冬使他每日輾轉難眠,不但膝腿整日酸痛,連他暗運內力時,右肋下也會隱隱鼓漲,進而渾身血脈不暢,讓他煩厭欲嘔。他想他是老了,六十三歲的人了,說什麼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當差,現在能不管的事就盡量少管,但隻有清風拂過他身體的時候,他卻突然想放聲高歌,心中的歡暢充斥在他每條血管裏,連臉上也會迸出少有的年輕人的光彩來。他不由伸手入懷,默默撫摸著那管細小的洞簫,壓抑著想取出來高奏一曲的衝動。

“師傅,小心,”身邊的小太監見他一個踉蹌,急忙扶了他一把。

“不妨事,”七寶太監舒了口氣,“康健哪,去前麵瞧瞧,太後是不是已經用完酒了?”

“是。”

康健是七寶太監最小的弟子,年紀才十七八,七寶太監上了歲數之後心腸總比年輕時軟些,對這個年幼的弟子也就格外愛惜,所以一直留在身邊尚未放他去各宮跟前伺候,如今望著他飛揚雀躍的背影,才有些後悔沒有管教的更嚴厲些,想到他日後免不了的吃苦,七寶太監竟多了些平生未有的無奈。

才拐了一個彎就見到梅亭那邊隨侍如雲,太後正帶著皇後和諄、誼二妃賞梅,築在假山頂端的木亭中彩衣婆娑,香風挾著妃子們細柔的笑語吹散。一條杏色的人影轉折從山石間飄下,正是七寶太監的大弟子吉祥,“師傅,您老人家安泰?”他向七寶太監請了個安,又道,“太後傳您上去回話。”

“是。”七寶太監道,“你也在這裏?皇上也來了嗎?”

吉祥隨侍在皇帝身邊已有四年了,他辦事老成周詳,事無巨細迄今未曾有過半星差錯,因此雖二十八歲便已升至禦前從五品的尚寶領事太監,合宮上下卻也人人信服。

“皇上才剛從西郊回來,因為過來定省,也就坐下吃了兩杯酒。”

“如此正好,”七寶太監理了理宮衣,撣撣拂塵,拾級上了梅亭。

“給太後娘娘,萬歲爺,皇後娘娘,兩位娘娘請安。”

在他頓首時,兩位年輕的妃子立即停止了談笑,甚至有些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欠了欠身。隻聽見太後笑道:“梅君,起來起來,吉祥說你有要緊事要回,難為梅君這麼老遠還過來伺候。”

太後的聲音清澈,猶如冬日下的海水般深沉平靜,七寶太監抬頭正好可以看見她明亮的眼睛,正如多年來一樣令他微微沉醉。“奴婢近來也不常在太後娘娘跟前伺候,每日裏隻能祝禱太後、萬歲爺和各位娘娘安泰吉祥,人老了之後,想在娘娘跟前伺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是啊……”太後靜靜地歎了口氣,飛散的花瓣落在席上,她拈在指間,“初見梅君時,似乎也是這種初春時節……”她悵然回想了一瞬,對旁邊的妃子們笑道:“當年七寶太監在宮廷內外都有神仙之譽。年年初春梅花綻放之際,先帝臨幸燃春橋梅林,自有七寶太監在紅梅之下素衣作舞,清潔之姿實隻有冰山雪峰可喻。故先帝始稱梅侍,可惜你們年輕,不曾見過這等世麵。”她歎道,“如此說來,梅君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該歇著時就讓徒弟們辦事,你教的七個徒弟一個賽一個的,你也可以少操心。”

“是,太後誇獎他們是他們的福氣,奴婢是不中用了,這兩年一直白吃宮裏的糧餉心有不安,今兒個向太後主子討情,放奴婢回鄉下去,出來五十多年,歲數大了就想回去瞧瞧。”

太後的片刻沉默中,梅亭似乎寂肅無風,妃子們微微垂下眼簾,隻有七寶太監依舊仰麵,任太後的目光落在臉上。年逾花甲的大宦官依舊容色如故,隻是眼角的皺紋深刻,竟讓人不由聯想歲月的刻蝕會不會也是痛的。太後終於轉而一笑,對周圍的妃子道:“你們聽聽他說的話,好似宮裏養不起他了。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