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人類文明的曆史,是一部與神靈相伴的曆史。神秘文化或者說神性,早已經鐫刻在人類思想的深處。即便是高度發達的理性,也無法將之全部廓清。神靈的種種因素,總是會見縫插針,試圖從心底最隱秘、彷徨和虔誠的角落,攫取生存的空間,以此實現對生命個體、族群,乃至整個文明曆史的影響。
經曆了漫長的文明探索,中國曆史自西周的製禮作樂開始,加速了思想與精神演進的曆程。經由戰國諸子的思想喧嘩與理論鼓噪,三代以來充斥著神靈和神異的原始思維,在思想祛魅的文明省察下變得規行矩步,理性精神光芒四射,成為那個時代思想的主流。然而,秦漢大一統帝國的強權政治,在終結了以往政治模式的同時,也中斷了思想自然生長的路徑。漢代人在政治上建立了一個全新的帝國,卻在思想上不知所措。政治文化對理性精神的收束,使本該有更多思想及理論建樹的漢代政治家和思想者,選擇了複歸神性和創造神性,即在儒家經學理論的外衣下,重複進行著神道設教的實踐,漢儒集體謀劃了一場精神複古,而且是複遠古。剝去經學光華而神聖的外衣,就會發現,漢代的讖緯學說之中,摻雜著陰陽五行、象數、天文、曆算、風角等等混雜的觀念和知識。如果將讖緯置於哲學和思想發展的曆史進程中複觀,其“
神性”“複古”背離了哲學突破時代以來的文化精神,是哲學、思想的一種反動。不過,我們也可以將這種思想學術的偏差看作漢儒的主動試錯,之後才會有魏晉玄學思想的反撥以及理性光輝的反照。
實際上,做讖緯這樣的題目,我已經後悔了,如今甚至不想再置一詞!2008年博士畢業以後,在業師傅道彬先生的支持下,申請進入首都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後流動站師從左東嶺先生做研究工作,於2009年7月進站。在做博士論文階段,閱讀了儒家經典文獻以及漢代諸子的著作,又熟悉了漢代的博士製度,自認為如果再懂些讖緯,就會更好地進入漢代人的思想與情感世界,全麵而透徹地理解漢代人。所以,擬定了讖緯與漢代文學這一研究方向。業師傅道彬先生與博士後導師左東嶺先生都不同意我做這樣的題目。傅道彬先生要求我做“常見書”,左東嶺先生甚至告誡我說:“不是沒有人發現讖緯與文學的問題,是人家根本不願意碰這樣的題目。”可我當時骨子裏是自信和驕傲的,認為如果懂了經又懂了緯,經緯合璧,漢代的學術和文學我就會做得很好。二位先生最後尊重了我的選擇。
青燈古卷,我用了十年時間,學了點象數、天文、曆法、一知半解的堪輿……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漢代人的思想、理論以及他們
的思維邏輯。我真的懂了,卻也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研究誤區,我學了自己不甚能說也無法與人交流的知識——令人諷刺的“冷門絕學”。所以,請原諒我的沉默、拘謹,我切切實實地後悔了。十年時間,如果專攻一部經典,我想我應該也是有學問的。在此,由衷地向二位先生致歉。教誨之情銘感五內!
2011年以“讖緯與漢代詩學”為題目申報了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2017年結項。實際上,這是一份沒有完成的計劃,最初設計的《讖緯的敘事模式與空間想象》《漢墓壁畫的生命情韻及其文學書寫》《漢代讖緯的文學影響》,出於種種原因,僅有寫作提綱,沒有最終完成,這是一種遺憾。由於本書章節是在不同時段不同心境下完成的,因此出現了問題重複提出、材料重複使用等情況,在修改過程中刪減了一部分,無奈問題還是存在的。由於獲得中國博士後科學基金麵上以及特別資助,是以學術報告的形式結項的,撰寫與讖緯有關的文稿總計有五十餘萬字,本書內容隻是從中挑選出來的一部分。
不隻是因為對於讖緯研究的麻木,還有多位至親去世的刺痛,這樣一部書稿已經沒有動力和勇氣出版了。謝謝哈爾濱師範大學文學院侯敏院長,在我心境悲涼並已經放棄研究和出版的時候,給予鼓勵和肯定,並提供了
學術著作出版資金的資助。感謝中華書局羅華彤先生的中肯建議以及本書責任編輯葛洪春先生付出的辛苦勞動。
多年以來的學術之路,在於我是一場清苦的修行,而僅僅是為了懂了。感謝家人、師友一路的陪伴、鼓勵、支持與幫助,使我溫暖並感動。
窗外藍天白雲,哈爾濱的春天來了,又可以卸掉厚厚的“鎧甲”,心中不免有了一分欣喜,還有一絲釋然。
2020年2月22日於哈爾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