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此書稿完成於2021年年底,但我一直寫不好開篇的緒論或引言,在仍然酷熱的2022年9月的深圳,我因此非常焦慮。

我在讀研的一年級就接觸到李植的《纂注杜詩澤風堂批解》,並在導師張伯偉教授的指導下輯録其中的批語,在對域外漢籍毫無瞭解,對杜甫、杜詩的瞭解也極爲有限的情況下,憑著一腔孤勇一頭紮進了朝鮮漢文學的杜詩中,這已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回頭看看,我隻能感慨一聲:真是無知者無畏。

這二十五六年的時間裏,我共收集朝鮮漢籍中的杜甫、杜詩評論資料一百多萬字,次杜、集杜、擬杜等作品七八十萬字,已出的書有兩種:《李植杜詩批解研究》(中華書局,2007年)、《高麗朝鮮時代杜甫評論資料彙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以及這一本《杜詩與朝鮮時代漢文學》。至此,我與朝鮮漢文學中的杜詩相愛相殺的二十五六年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

每書三問:有什麼方法上的突破嗎?有什麼理論上的提升嗎?有什麼意義與價值嗎?每次的自問自答都讓自己很心虛,我不敢説自己的工作有什麼價值或意義,唯一能説的是我努力了,認真地讀了一些書,認真地爬梳了資料,認真地將自己的點滴所得寫了下來。如果有人讀了這些書,覺得還有點意思,我會很感動。

雖然與杜甫、杜詩、朝鮮漢文學打了二十五六年的交道,但我並不認爲自己有資格研究杜甫。洪業先生説:“我不敢輕言自己完全懂得了作爲詩人的杜甫。我相信我對於作爲個人的杜甫已經有了相當準確的了解。”(洪業著,曾祥波譯《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頁316)我連這樣的自信也沒有,杜甫太偉大了,他對人對事的真誠熱情,於國於民的熱切愛意,都是我所景仰所向往而做不到的。我一直認爲自己有些社恐,恨不能躲進套子裏,與世界與人群永不交集,我不知道這樣的自己如何才能真正讀懂杜甫,如何才能體會他的偉大之處。不管懂不懂,有沒有資格,我都走了這麼久這麼遠,它讓我這二十五六年的生命稍許有了一些價值。

人的價值與意義都是後世附加上去的,正如杜甫,他生前寂寞,身後榮光,他的意義與價值是一千兩百多年裏一點點被闡發與疊加的,我隻不過在此過程中又添加了一筆。但人的意義與價值又是如何體現的呢?必須活成杜甫、李白般才有意義嗎?我書中個案研究中的人物雖然都有作品有文集傳世,但他們進入我的研究視野,隻是因爲他們與杜甫、杜詩發生了關聯,用各自的方式體現了杜詩在他們生活中的樣態。他們大都隻是朝鮮時代的普通文人,他們的

存在不會改變文壇風貌,不會影響歷史進程,但他們的集合體卻又體現了杜詩的力量,普通人的無意識行爲便成爲證明杜甫偉大之證據,於是他們互相成就了彼此的意義與價值。

人是如此奇妙的生物,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獨特的個體,我關心我的每一位研究對象,關心他們寫下每一首詩作時的處境與心境,關心他們在人際交往中的心態與情緒,在此過程中,我能感受到我的研究對象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們不隻是一首詩或一篇文章的依附物,而是他們作爲人賦予一首詩一篇文章以生命,我很高興我的研究對象都有著活潑潑的生命。

當我完成第一本書《李植杜詩批解研究》時,我很慶幸自己一直行走在校園裏;當我寫完這第三本也許是最後一本與杜詩、杜甫相關的書時,我想的是爲這一課題畫一個句號,爲我二十五六年的人生做一個總結,或許我也可以有另一種生命的樣態。如果杜甫生活在當下,他會過一種怎樣的人生、寫下怎樣的詩篇呢?真是讓人好奇。

在此,我要一如既往地感謝很多人。首先要感謝導師張伯偉教授,如果沒有來自他的“善意的壓力”,我在這條路上不會走得如此久如此踏實。我要感謝友人們的鼓勵,他們讓我覺得自己並不孤獨;我要感謝家人們的支持,讓我能心無旁騖地工作。特別要感謝我八十五

歲老母親一日三餐的投餵,人到五十,還被人當孩子一樣寵著,這應該是幸福的極致了吧。

2022年9月18日於三一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