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末,夜晚。
沂蒙山區,夜霧悄悄升起,吞沒了城南的工業區。
生活區內,一個漂亮女人,從樓房內走出。
樓道口,她忽然刹住腳步,似乎吃驚夜霧升起的快。一陣風帶來涼意,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想起天氣已經入秋,白晝逐漸被夜蠶食。
今晚她加班。
這是工廠被兼並後,第一次加班。
抬頭看一眼迷蒙的夜空,她猶豫了一下,想回去拿手電筒。想了想,還是沒有回頭。那手電,去年夏天,帶著女兒逮知溜猴時用過,不確定它還能不能用。
討厭,她暗自罵了一聲。說不清是罵自己,不該粗心,還是罵突如其來的加班。本來,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沒有想到,被一個意外打亂了。想起這事,她恨的牙根癢癢,卻又奈何不了。
怎麼,沒早一點發現呢?該死的,不打招呼,與偷竊概念上沒有區別。這不是第一次被偷,盡管她反抗了幾次,卻沒有什麼結果。猜想,那些人這麼有恃無恐,大概是得到領導的默許。想到這,便更氣憤了,憑什麼他們做好人,自己受累。何況,從小她就怕黑。
她真想轉身回去,但又不想放棄崗位,這是很多人羨慕的崗位。
藍欣抬手,攏了攏頭發後,賭氣一步跨下台階。
如果,當時她知道,這一步將改變自己的人生軌道。也許,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走下台階。畢竟,她是一個一心求穩的人,不喜歡大起大落的生活。
其實,人生就像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麵臨無數岔路,隻有選擇,沒有如果。許多路,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踏入就沒有回頭。
藍欣抽了一下鼻子,聞一股熟悉的香味,心裏怦然一動。扭頭看見,一樓廚房亮著燈,排風扇嗡嗡響,把辣椒炒蝦醬的香辣抖落在夜裏,給靜謐的夜裏加了一味猛料。
藍欣貪婪吸著夜霧中的香氣,挪不動腳步。味覺是人們最忠誠的記憶,遙遠的記憶忽然清晰,那潮濕的海風,幹淨的石頭房子,讓她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加班的怨氣,頓時消了很多。
她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加班了。
畢業就進了這家藥廠,那時還是國營三線,本地最好的單位,曾多少人羨慕。
沒有想到,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如今,多少人想方設法逃離這個地方,離開未知的恐懼。
在藥廠在效益下滑多年後,剛剛被兼並。自古以來,一朝皇帝一朝臣,對於未來的恐懼,不由得人人自危。
相反,藍欣並不慌張。因為,她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並且非她莫屬。
民以食為天,以藥為保險,藥品的生命是它的質量。然而,藥品質量不是生產出來的,而是靠著一批嚴苛的質量人,為藥品質量把關。
質檢科,是重要科室,負責對出廠所有藥品的檢驗。標準溶液室,是重中之重。因為,標準溶液就像一把卡尺,消除一切人為誤差,從而保證檢驗結果的統一性。
目前,標椎溶液室,藍欣是唯一的員工。
她沒有任何野心,隻想在這個崗位上,幹到退休。
藍欣加快腳步,拐過黑漆漆的夾道,想快一點通過斜坡,她擔心路邊一簇簇冬青裏,會蹦出什麼東西。聽說,這一片山崗過去曾是墳地,六十年代,被一夥清華北大的學生遷墳建廠,成了沂蒙山區最大的藥廠。
藍欣不敢斜視,想盡快走到斜坡上的路上,那裏的路燈亮著。黑暗中,嗒嗒嗒,高跟鞋敲打著水泥路麵的聲音,在追逐著自己,讓她不敢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