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小孩聽到吆喝聲顛顛跑到二人跟前，吸溜著鼻涕呆然矗立。
“霍非，餓不餓？”霍若摟著弟弟，牽手輕撫道：“哥哥這裏有榆錢，晚會兒爹娘就喊我們回家吃飯嘍！”
霍若十五歲，霍非八歲，與韓起不同，兄弟倆是土生土長明月崗人。隻是弟弟霍非天生癡傻，腦袋不靈光……
二人盤坐在地上，一片一片輪流向小霍非口中塞著榆錢。
“韓起哥，忙活了一整天，你不累麼？”
“不累，”韓起灑然一笑，調侃道：“天下之大，尚待我耕犁。三寸之田，且怡然不懼。”
“天下之大……”霍若眸中璀璨交織，有些迷離道：“有朝一日，我也要見識……”
“是該見識一番。”韓起點了點頭，心不在焉望向遠方，群山外依舊是漫無邊際的山。
入夜，韓起獨自坐在房頂上喝酒，小霍非趴在院中高聳的穀堆上嬉戲。隱約間他聽到霍若與霍鐵叔起了爭吵，那黝黑淳樸的少年打定主意外出闖蕩，或許是走出尚方郡，也許是一去不回……
是他幫助霍若開啟了靈根，可他並不認為這能改變什麼。十五歲太遲了些，霍若在武道一途注定走不遠。
白衣浸入暗夜，韓起心中愈發煩悶。
“喂！小霍非，灌滿丟給我！”韓起將酒葫蘆一把甩出去，仰麵躺下似醉非醉。
他在明月崗上待了大半年，心境澄澈早已拋卻那些艱深晦澀的戰陣術法，但也是時候離開這裏了。
耳邊忽然響起的窸窣聲打斷了冥想，韓起回首卻發現小霍非竟趁人不注意順著竹梯爬了上來，胸前衣衫中還塞著沉甸甸的酒葫蘆。
韓起連忙將小霍非抱在懷中，後者忽然顫巍巍開口道：“韓起哥……你會武功麼？”
韓起一怔，笑道：“韓起哥不會武功，卻可以保護小霍非。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們。”
他並未撒謊，渾身上下確無半點修為。
“韓起哥，你家在哪？”
“我家在東方坐天穀，穀中四人，師父在上，師姐師兄在前。我師父仙風道骨，留著長長胡須。青兒師姐善良美麗，是師父掌上明珠，就是脾氣不好偶爾拿我出氣。吳名師兄鐵麵寡言，與我一般打小便成了孤兒，幸蒙師父收留傳藝……”
提起“家”韓起瞬間來了精神，如講故事般滔滔不絕。
“我與吳名師兄在穀中研讀經卷十餘年，略有所成，師父遂賜師兄字玄鉞，賜我字白衣。出穀曆練一年有餘，如今我已十七歲……”
說到“十七”二字時，韓起驀然一頓，手指摸向眉心。那裏蘊發血光，是宿命潭……
他想起六歲那年第一次離開坐天穀，三人跟隨師父扮作鄉野山夫雲遊四海。途遇一道人，道人隻是摸了摸三人頭顱，斷言道：
青兒凡仙護佑，情海浮沉然心死後生。
吳名骨相傾危，起落嗟歎終挫骨揚灰。
韓起孽骨煞相，大道多舛而心命無虞。
言罷那道人扶起韓起臉龐，厲眸聚於眉心處端詳許久，大駭道：“此子眉心噬人，其內天生秉持一口宿命潭，潭底沉葬九刹佛祖涅槃力，七尋道君逍遙意，一脈儒聖浩然氣，又稱十七潭。”
自那以後，師父公孫詡常欣然稱之為“神仙潭”……
恍惚間房中二人停止了爭吵，霍鐵叔不再多說，隻是默默拿出一把沉寂許久的鐵劍，拂去灰塵，依稀鋒利。他以打鐵為生，這是他砸出來最好最完美的一把劍，隻是無法通靈。
白衣趨於平靜，韓起望著遠方，望穿冬夏，隨心一笑。群山外不再是山，而是一望無盡的路。
明月照山崗，滴雪枕大江。宿命十七錯，若非白衣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