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年，七月，曹糾到了袁州。早已過了小暑，但雨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
“今年的梅雨似乎比往年長了許多。”曹糾暗自忖度，隻覺得荒唐。
人到古稀，居然還遇到了三載荒年，接著是數月滂沱。
自己也就罷了，好歹過了大半輩子的平順日子，但是眼前這個小娃娃才不過四五歲大，能在這樣的世道活到今時今日，實屬不易。
“他是你殺的？”曹糾指著地上那滿身泥濘，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男屍，慢悠悠地問道。
“是。”
曹糾眼睛一虛，微微翹起下巴，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小娃娃。
那男屍死不瞑目，致命傷在胸口，銳器避過肋骨直直插入心髒，接著放血致死。曹糾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四五歲大的娃娃所為。
“為何殺人？”
“他吃了我阿娘，還想吃了我。”稚嫩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用何物殺人？”
小娃娃不說話，隻緩緩掏出一節竹片，像開了刃的小刀。
“誰教你殺人的？”曹糾既不問他死者與他是何幹係，也不問他竹刀從何而來。
小娃娃嘴角微微一翹，隻說曾經見過大人們用竹刀殺人的樣子。
天災人禍，在逃亡的路上，有多少人成為別人活下去的口糧，但曹糾轉念一想，眼前的小娃娃能在這樣的處境下活到今日，不免生出敬佩。
“我是大夫，你可願拜我為師，學治病救人之術？”
“有東西吃嗎？”
曹糾皮笑肉不笑，“有。”
小娃娃想也不想，直接跪下連連磕頭，喊著師父師父。
曹糾下了驢，將口糧給了剛收的小徒弟。
“你可有名字？”
“沒……沒有……我……我隻知道……自己姓周……他們都叫我周子。”小娃娃狼吞虎咽，聽到師父問話又不敢不回，故而嘴裏包著未吞下的糧食，囫圇回答。
“那你以後，就叫周可溫。”
小娃娃偏著腦袋抬起頭，斜看了眼剛認的師父，仰視的師父不怒自威，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啃手裏的幹糧，好像吃慢了要被收回去一樣。
曹糾坐在驢子上，把剛剛吃抱的小周可溫摟在懷裏。睡夢中的周可溫眉頭緊鎖，小手一直抓著師父的衣裳。他好像做了噩夢。
曹糾一時不知悲喜，自己馬不停蹄地趕來袁州，要救的人沒救成，卻陰差陽錯收了個徒弟，也算是不不枉此行了。
曹糾看到了周可溫身上的天賦，將人一擊斃命，殺人或是救人的好苗子，若扶上正道，所造浮屠又何止救人一命。
曹糾明白，如果自己不救懷裏這個娃娃，要麼，他就這麼死了，饑月荒年裏再添一個無名的餓死鬼；要麼，命大遇到離生府的人，十年之後江湖上再多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想到這時，周可溫用小腦袋蹭了蹭師父，終於稍微舒展了眉目。曹糾低頭見了，隻默默撐起了傘。
而另一邊，一個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剛剛下葬，他的母親在悲痛中誕下一個體弱的男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