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夜裏。
小鎮裏一處叫龍頭巷的僻靜地方,一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此時他雙手持香火正在大堂麵牆鞠躬敬拜,牆上掛著兩幅山水畫,這是爹娘留給這少年唯一的東西,這天是爹娘忌日。
少年把香火插在香爐後,拿出一根蠟燭點亮,折斷一根家外桃樹的桃枝,按照村子裏的習俗,二月正二夜需照耀房梁、牆角、桌椅、木床等處,用桃枝敲敲打打,借此驅趕蝸居在家裏的蛇蟻蠍蜈等蟲子。少年嘴裏念念有詞道;“二月正二,持桃枝、燭照梁,人間鬼神蛇蟲無處藏。”是這座小鎮上祖祖輩輩口口相傳下來的老掉牙的話。
少年姓雲,名方長,爹娘在他五歲之時將他托付他人後離開小鎮,不久便傳來死訊。小鎮以劍在中土極負盛名,從古至今有許多劍修前來鑄劍,自本朝開國以後,小鎮便擔當起“奉黃恩浩命監鑄皇家寶劍”的重任,有許多朝廷官員晚年或寒門氏族駐紮此地,因為有劍,使得小鎮與外界貿易往來頻繁,因此鎮外田地開設許多鐵匠工坊。
照看少年的人早幾年也離開了這裏,無依無靠的少年,自打小便幹起了粗活細事,因此比別人較為早熟。因為前年冬季缺少衣物差點凍死,被一好心鐵匠師傅帶回工坊將其收徒才得以生活,起先隻能做些雜活粗事,跟著一個脾氣喜怒無常的半路師傅,辛辛苦苦煎熬兩年,剛剛琢磨到一點打鐵門道,結果世事無常,小鎮突然間被朝廷勒令關閉熄火。周邊許多工坊一夜之間全部被封,自此以後基本沒有外鄉人光顧這裏。
雲方長放下新折的那根桃枝,吹滅蠟燭走出屋外,靠院中桃樹而坐,仰頭望去,天空星光璀璨如銀河。
少年回首往昔依然清晰記得,那個隻肯認自己做半個徒弟的老師傅,姓李。去年年末寒冬淩晨時分夜,被人發現坐在小鎮一棵桃樹下麵對外麵的打鐵工坊合上了眼。
像李老頭這般鑽牛角尖的人,還是終究少數。
世世代代都隻會打鐵鑄劍匠人們,不敢僭越燒鐵鑄劍,更不敢將庫存刀劍私自販賣,都隻得紛紛另謀出路,十四歲的雲方長也被逐出師門,回到龍頭巷後,獨自守著這棟破敗不堪爹娘留下的祖宅,差不多已經是家徒四壁的慘狀,即便雲方長想當敗家子也無能為力。
當了一段時間的飄來蕩去的孤魂野鬼後,少年實在找不到掙錢的營生,鎮子裏的匠人們多半離開小鎮謀生,靠著那點微薄積蓄,少年勉勉強強填飽肚子,但如果還找不到營生即便沒到冬天自己就會餓死。前幾天聽說幾條街外的尋龍巷來了一個姓陳的劍客,對外宣稱要收一徒雲遊四海,一想到能填飽肚子雲方長便趕去碰運氣,不曾想那劍客隻是瞥了他一眼便拒之門外,當時雲方長便納了悶,這使劍不是看臂力而是看麵相?
雲方長雖然家徒四壁,但也跟無數人一樣,從小便憧憬著當一名俠遊四海除暴安良的劍客,可惜資質不行,朝廷沒封時,有許多劍客曾來,雲方長便蹲在鎮門觀摩流浪天涯的劍客們。
雲方長看著柔弱,但力氣可不小,這是雲方長這些年幹活鍛煉出的身體底子,除此,雲方長還跟著李老頭跑遍附近百裏山水,見遍了許許多多礦,任勞任怨,髒活累活都願意做,不拖泥帶水。可惜李老頭從始至終不喜歡雲方長,從不用正眼瞧過他,嫌棄少年沒有悟性,是塊不開竅的榆木疙瘩,遠遠不如新收的弟子陸鳴。
這也怪不得他老人家,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例如同樣枯燥乏味的打鐵,陸鳴短短半年時間的功力就抵得上雲方長辛辛苦苦一年的水平。
可能這輩子未必再打鐵,但雲方長如往日一樣,閉上眼睛,想象自己麵前擱置鐵站與火窯,開始練習燒鐵捶打。
大概每過一刻鍾,少年便會歇息半刻,抖抖手腕活活筋骨。如此反複,直到整個人精疲力盡方才罷休,從來沒人教少年這些,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
夜裏的天地原本萬簌寂靜,人們早已沉沉睡去,一聲刺耳的譏笑從隔壁傳來,雲方長循聲望去,果不其然,一個同齡人蹲在牆頭上齜牙咧嘴,毫不掩飾他的鄙夷眼神。
此人是雲方長的老鄰居,據說傳聞他是朝廷前任宰相大人的私生,那位大人唯恐清流非議,便把孩子交為頗有私情的退休官員幫忙照看留\\u003d,孤身返回京城,卻在路途中死於一劍客劍下,留下一筆橫財給於私生。已經成為孤兒的鄰居少年,日子倒是依舊過的瀟灑悠哉,成天帶著貼身丫鬟在小鎮內外閑遊,一年到頭遊手好閑,不為銀子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