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雨降給義人,也降給不義人】
我的名字是嵐英爍,我的父親是開陽大族之長,我的母親是前代盛星天神的孫女,也是天權部的大祭司,姑姑則是戰神蕭馳的六名大將之一。
揮金如土的同族,權勢滔天的父輩,綿延俯首的人群,構成了我兒時所睹的光景。
不過,那都是過去式了。
一切都是灰的,浮動的帷幔是灰的,雕花的廊柱是灰的,染血的王葵旗幟是灰的。我像一條無措叼著項圈的小狗,一頭跌進母親的寢殿,如一幕默劇,下一幕便從另一端踉蹌著逃出,隻是掌中多了一柄染血的匕首。
口鼻呼吸是顫抖的淩亂的,腦海裏打轉著的,是侍女的叮嚀:
“夫人不願受辱,先隨府君而去了。她留下遺言,命您活下去!她說您是不同的。哪怕再恥辱、再落魄......隻要您活著!您活著,開陽嵐氏之名就絕不會沒落!”
兒時所住的輝煌宮宇已經化作滿目血淚的孩子不敢回頭去看的,崩解於大火中的灰燼。
我沿著祁連山一路南逃。
那是一個糟糕透了的時代,神族、人族,到處都在打仗,一樣的命若螻蟻。操縱不了玄魄的神族小孩,連荒原上遊蕩的野狗都無法戰勝。可這天權神族的血脈不會讓我輕易死亡,被撕扯到隻剩一絲筋膜連接的手臂,被撲出來的眼球,也會在喑啞的嘶吼中再次愈合。
我學會了欺騙。懂得了亂世之下命運之秤將一個人的生高高舉起,便要用另一端沉甸甸血淋淋的死去抬。而我,自認絕不會是死的那一個。
我遇到了一個人,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祂站在樹枝上,旁觀我同一個餓綠了眼睛的人類男子殊死角力。我想,祂便是死神,等待著將這場死鬥中的敗者帶走。
我說了,輸的那個絕不會是我。
我將男人沉重死寂的軀體從身上推開,看著漆黑的夜空,在逐漸平複的呼吸中感受自己怪物一樣的血統正修複著我的創口。隻有匕首上不屬於我的血久久不得幹涸。
“對不起。”雖然我不知道這樣輕飄飄的話語有什麼意義。
我無數次見過死神,祂這一次卻沒有離去,而是沉默著,似乎想看看我的下一步行動。
或者說,我的醜態。
高等神族的愈合能力不是沒有代價的,每一次愈合後,都需要大量地進食,否則就會拖著看似完好的身體,力竭而死。
我這一次傷的太重了。
匕刃一反,倒映著眸心那一點猩紅。我逼出最後的力氣,將匕首高高舉起——
“嚓。”匕首被從泥土裏拔出的聲音。
我咧跌著,扶著自己的逐漸麻木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向遠方走去。身後是一個小小的墳包。
走啊,走吧,永遠走下去,走到眼前什麼也看不見。
仿若一滴金色顏料自墨藍天幕的邊緣渲染開,澄淨的朝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刺痛得我幹涸的眼眶也湧出了幾滴溫熱的液體。
陽光像金色的、流動的、溫暖的細沙,吹拂過血塊幹涸的襤褸衣衫。我不禁恍惚了。
我或許笑了,而後猝然倒地。
我聽到一個聲音問我如自天穹,
遍嚐大悲大喜,能為了生存殺人,卻無法為了生存吃人,為什麼?
在你心裏,尊嚴比生存更重要麼?
......
之後的,我漸漸聽不清了。
一股光明的力量將我下沉的靈魂自混沌托起返回肉身。
後來我才知道,在那個時候,精微渾圓的金象銘文於少年身下的土地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