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人(1 / 2)

“那個孩子,長大了?”臉朝門外的老年人閉著眼問道。“是的。”偌大的屋子氣派又空虛,裏麵黑沉沉的,有一個聲音回答他,這個人站的和他很近,但是陽光在照到他的臉之前就被門擋住了,隻有一個模糊的身影。“他回來了?”“是的。”這個聲音非常冷靜,沒有情感,也沒有判斷。老人點了點頭,然後睜開了眼,這一睜有如畫龍點睛,一種不到這個年齡沒法擁有的長者的光芒像雪光一般從這雙明亮的眼裏透了出來,他的眼神裏包含著令人不解的悲涼,他站起身向更暗的內屋走去,“你去吧。”他明明是在吩咐眼下這個人,但聽起來卻關乎另一個人的命運。男子“嗯”了一聲,按住腰間的劍走了出去。這兒是汴城,宋國的都城,在初雪飄飛的這個凜冽的清晨,汴,顯得格外熱鬧。幾乎是所有人都湧上了街道,他們在歡呼,在喧囂中等,等一座從城門緩緩進來的轎子,而且等了很多年。現在,他們幾乎可以看見鮮紅的轎頂了,於是歡呼聲一潮高過一潮,女人,小孩,農夫,全都在叫喊,他們終於等來了這頂轎子。這上麵坐著十年前交換給趙國的質子,公子羽。甄羽穿了一身暗紅色的袍子,衣襟上圍了厚厚的銀色的狐狸毛,而他稀薄的黑色的長發用玉綰了起來,所以很多人以為,回來的公子長了一頭銀發。可是人們還是喜歡他,而且敬愛他,甚至覺得既然是公子羽,應該有這樣一些與眾不同的地方。可是人們表現得越熱情,甄羽的心裏越難受,因為這告訴他,太子對這些人有多不好。到了碧輝宮,轎子停了下來,一群人將甄羽迎了進去。很多年沒有收到這種對待了,他顯然沒有做好準備,但是沒有人會來幫他,所以他假著臉,跟著走了進去。太子沒有來,皇帝當然也沒有來,但是有很多大臣來了,這些人都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知道十六歲那年不得不把他送出去,現在重逢,可以說是百感交集。在趙國的時候,甄羽曾經恨過他們,但是時間久了,就覺得這些感情沒什麼意思,再想想他們也是很無奈的,那順勢就原諒他們吧,畢竟公子是要做的,臉麵是要蓋的。“葛先生。”他向第一個過來的人回了禮,等他抬起頭,他眉心一個綠色的點引來暗中的寒光一射,把他嚇了一跳,但是一時不知道是誰。這個點就像女人眉間的朱砂痣,甄羽不知道這是什麼,隻是偶爾揉揉眉頭,會摸到這個硬硬的東西。有些大臣像在寒暄,好像回來了,他們對他的所作所為就煙消雲散了一樣,那種談笑風生的態度實在很欠揍;還有一部分真的是比較傷感,因為那時候甄羽很可愛,但因為是庶出,所以給交了出去,想必當時這些人是勸了諫的,所以他們是甄羽最先原諒的那批人。大臣走了以後,整個宮殿安靜了很多,可是那種寂寞卻被掃走了不少。他看了看四周,留下的人和隨他進城的人別無二致,一半是十年前隨他入趙的,一半是宋國養尊處優的下人,有幾個他能確定是太子的人,還有幾個,他不確定。他看向門口站著的那個,這個人穿著白色的衣服,打扮的幹淨利索,一路上沒看他睜過眼,到目前為止也沒有聽他開過口,他身上別了一把劍,劍柄很粗,看上去不像很好握的樣子。不過這樣一個人反而叫他安心。他決定找一個機會盤問盤問這個人。宋國來的這幾個人見人都走了,公子還不發話,顯然有點尷尬,於是他們互相推擠,選出了一個代表來到甄羽麵前,“公子。”“?”這個無聲無息的“?”把這個夥計打扮的人弄的一身冷汗,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所以他就當沒看見,繼續說道。“小人叫郭表,和那幾位兄台奉史大人的命令來侍奉公子。”史大人他認識,雖然這年頭說不準能不能信,但反正看性子不是個隨風倒的人,於是他問:“你說的那幾位兄台,包不包括門口那位?”郭表搖了搖頭,“不,他比我們先到了城門口——我想他大概是第一個到的。”“你怎麼知道?”“你看這個人功夫也許很好(這點不知道從哪兒看得出來),但他從來沒睜過眼,就靠著牆門好像在養神,所以他身上積了一層雪,我們一開始根本沒發現這是個人,您來了以後我們就跟上了您的隊伍,沒想到他動了一下,雪都抖落了,這才露出了臉。”是個雪人。甄羽摸了摸下巴,然後他突然停住了,因為他看見這個人睜開了眼,他看向自己這個方向,但並不像在看自己,然後他轉頭走了出去。這雙眼睛還是很不錯的,不像世外高人那樣分明的很驚悚,也沒有塵世裏那種媚氣——倒不是說他脫俗,就覺得很簡單。哎,作為一個看上去很厲害的人,這雙眼睛未免太簡單了,越簡單的東西你越沒法看穿,因為他沒有什麼依賴的東西。甄羽歎了口氣,然後跟了過去。“誒,你——”“我是來幫你做太子的。”這個人一回頭就說到。這話可不應該這麼隨便、這麼隨地說的,難道說宮裏的人已經全部被殺了?甄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人都在。“他們全是。”他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想做太子。”這句話是半真半假的,太子不是一個好身份,身為太子總是吃喝玩樂,沒有一定的臉皮是做不來的,這和野史上那種奢靡的描寫很不同。可是同時,甄羽又不想讓如今的太子繼續坐下去,他的百姓不喜歡他。“這不是你選擇的。”雪人搖了搖頭。“我為什麼不能選擇?”“一個關鍵的人,有時候需要走別人為他選擇的路。”“你這個解釋太抽象了,我——”雪人忽然就閉上了眼睛,甄羽一驚,以為有什麼人要來了,等了半天才發覺,這個人可能是在睡覺。“你幹嘛?你站著睡覺?你不喜歡和我說話能不能別表現的這麼明顯?”“你搞清楚,”這個人瞬間用他的劍連著鞘壓到甄羽的肩上,他整個人似乎都往下一沉,心中暗說:我靠,這麼沉,它的真身是個錘子什麼的吧!“我來這裏,不是為了幫你,而是在幫你成為太子的路上,可以得到我需要的東西。”他閉上眼把劍收了回去。“咳咳……嗯,那你在我這邊,做你自己的事……嗯,這個沒什麼。那我得知道你叫什麼。”“我不是你的隨從,不需要服從你的命令,也不會幫你辦事。你用不著喊我。”“你不能客氣一點嗎?如你所說,我以後成了太子,你的處境不會很難看嗎?”“你是動不了我的。”雪人搖了搖頭。那個時候,甄羽還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認為這個人是在表明,他有很強的武功,以及堅硬的後台,所以即使是太子,他都動不了——難道他是皇帝的人?說不通,皇帝不喜歡自己,他覺得甄月,更適合做太子。這是雪人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接下來他真的一下也沒動過。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甄羽通過各種方法、渠道也沒有問到他的名字,也沒有問道他這種身份的人。這個人在這個城市沒有過痕跡,在一個叫做江湖的地方也沒有留過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