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運國絕帝三十九年冬——
皇城大雪,彌漫瀟瀟,琉璃金瓦的皇宮翹角飛簷,冰墜滿結,騰龍雕梁亦是在嘶吼的北風中銀裝素裹。臘月寒冬,宮門開啟,白色旗幟飄揚招展,哀樂驟然響起,帝王聖駕的清道鞭響徹整個空蕩蕩的街道,發出威嚴震懾的回音,氣氛壓抑悲傷,漫天飛撒而下的紙錢與沙沙飛舞的雪花一同飛闕向天去……
年關將至,按理這應該滿城百姓是慶喜歡騰的日子,但昨夜皇城禁軍卻連夜張貼黃榜昭告天下貴妃慕容氏,於昨夜子時重病不治而薨逝,又因年關將至,皇太後鳳體欠恙而不能按照規發喪,隻能於第二日一早金棺素裹,送往護國寺中安頓,舉國發喪三月後安置太廟,派人守孝三年後入葬皇陵,牌位入宗祠。
慕容貴妃,當朝丞相慕容無敵的長女,年芳十五歲便入宮伴駕,因聰慧靈巧,天資敏慧,才華出眾而在一眾嬪妃中得以承寵不敗,這也致使慕容一族的權勢在朝廷中如日中天,無人敢出其右,三年前,慕容貴妃因懷上龍子而險些穩坐後位,隻可惜天不憐愛,貴妃懷孕三月後竟無故小產,而後大病至今,再無所出。
浩浩蕩蕩的兵馬隨行,慘白胡靈帆飄蕩,遮天蓋日的紙錢飛灑,無處不顯淒涼沉鬱,行軍之中,最醒目的黑漆元寶金棺上,雕刻騰龍赤鳳,數百名跟隨前行守孝的素衣落飾宮娥無不抽泣號哭,哀悼悲戚的氣氛可謂渲染得入木三分,淋漓盡致。
隨行發喪的官員命婦亦達數百人,亦是藏青朝服外罩素衣,各偕府邸中有封位品級的夫人隨行,場麵甚是壯觀。
行至半個多時辰,護國寺高聳的紅漆大門在望,陰霾的天色卻仍舊使得那九十九顆偌碩亮的銅釘分外醒目,數百名身著素衣僧袍的和尚與主持也早已立在風雪中翹首張望,等待接駕。
“護國寺到,停——”一聲清響拔尖的聲音在呼嘯怒吼的風雪中響起,為首跟隨明黃龍輦的老太監高舉手中的清道鞭重重的在被積雪堆積的青石地磚上威武的抽打三聲,頃刻間,隨行馬車便如同裝置了機關一般緩緩停下。
“恭迎聖駕,吾皇萬歲。”僧眾在風雪中盡數跪拜在厚厚的積雪上,以老方丈為首,紛紛將額頭磕在冰冷得雪地上。
“開寺門,迎貴妃入殮……”身著藏青色繡丹頂鶴朝服的老太監眉眼之間已堆積皺紋,頭上的烏紗帶素白紗,垂白色瓔珞穗子的帽子在寒風中不停抽打他的麵頰,但是他的聲音依舊拔高尖銳,神色冷清莊重。
厚重的寺廟大門忽的哢嚓一聲,緩緩開啟,一陣寒風卷入,呼呼聲中似乎能夠看到滿堂的酥油燈火苗歪斜,香灰飛起,高聳的金身佛像的兩側幢幡寶蓋亦是搖曳得瑟瑟聲響。這,是為貴妃超度所操辦的盛大法事,隨著正門開啟,數千名小和尚念誦經文的聲音亦是傳出,鍾鼓俱響,一派莊嚴。
龍輦停穩,但帝王卻未曾下輦,隻見長長的隊伍中間,數百名身著青色鎧甲,外罩素衣喪服的禁衛軍帶領一群生前伺候貴妃的宮娥與棺槨緩緩進入寺廟,按照宮規,這些宮娥若能有大義殉葬者,將厚賞宗親家人,若自願守孝或出家誦經者,亦可賞賜黃金百兩,提攜家族宗親官爵。
數百名宮娥長發披散,抽泣悲戚的踏入寺廟,她們哭泣的雙目紅腫,卻無人正視,隻被太廟的掌事姑姑和幾名剃度尼姑帶走。
龍輦前,老太監緩緩上前,掀起那明黃金絲繡騰龍的垂簾,緩緩抬起手臂。此刻,隨行的官員紛紛快速疾步上前,正冠整衣叩跪在兩側,準備迎駕。
龍輦內,一隻蒼老而布滿青筋的手伸出,搭在老太監的手臂上,隨之,那明黃色龍袍瞬間進入眾人的視線。跪拜在地的百官個個下意識的將額頭埋得更深,不敢去窺探著傳聞中諱莫如深的帝王。
森冷的寒風呼嘯在空曠的護國寺前,在雪地上揚起旋渦,如同刀鋒一般刮著叩拜官員的麵容,老皇帝孤獨絕抬起深邃的目光望向已被安置在法堂一側的靈柩棺槨,如同燈火遊離的眼底有著卻令人不敢妄猜情緒,少許,他閉上雙目,微顯幹澀的薄薄唇咧開:“臣相……”
沙啞而渾厚威嚴的聲音即便在風雪中猶然凜人,跪拜在百官之首的一名老邁男子在聽到這聲音時,身子一晃,隨即微微抬起前半身,恭敬而溫吞的應答:“老臣在。”
然,老皇帝卻沒有開口,隻是靜默而立,在場的官員都有些緊張,但耳邊聽聞到的卻隻是風雪呼嘯如刀鋒的凜冽之聲,而片刻後,就在眾人屏息等待之時,卻隻聞一陣尖銳卻又劇烈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