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黟縣黃山腳下的皖南山區。這裏盆地平坦,是糧食和油料作物的主要產地,自古富饒美麗的黟縣小盆地十分富庶。南唐詩人許堅曾有《入黟吟》詩這樣描繪:

“黟縣小桃源,煙霞百裏寬。

地多靈草木,人尚古衣冠。

市向晡時散,山經夜後寒。

吏閑民訟簡,秋菊露溥溥。”

因此黟縣自古就有“小桃源”之稱。關麓村就在這美麗富饒的盆地西南部。

關麓村不大,它西有南北走向的西屏山,南有東西走向的武亭山,其間有一道嶺,合兩山首字為名,叫西武嶺,嶺頭建西武關。“西武關”是從黟縣到祁縣的必經之路,穿過埡口再分趨安慶和景德鎮的大道。由於這條路是官方修築的大路,村子建於路邊,起名“官路村”。又由於村子緊鄰關口和山麓,又稱為“關麓”村。

桃花源裏人家

關麓村位於山麓的邊緣,它賴以存在的命脈關麓村地理位置圖,一是穀底的水田和坡上的旱地。村子的東側是一條發源於武亭山的小溪,它從南向北繞村而過,灌溉村東、村北的大片農田。關麓村處於靠山可采集薪炭木料,傍水可耕作百畝糧田的優越環境之中。二是過境的大路,村子位於嶺根,過往行人上山下山,都要在這裏歇腳。需要吃一點、喝一點,或者甚至睡一晚。但是,田地不多,坐地設店則被條件更為優越的古築鎮占了先手,古築鎮就位於關麓村東3公裏。因此兩方麵都很局促,以致從早年始村人便踏上了徽州人的慣行路,外出經商,或者西武雄關外遷到附近另建新村,關麓村的規模因而不大。

徽州農村都是聚族而居,關麓村是汪姓的血緣村落。汪姓是徽州大姓。據嘉慶《黟縣誌》載,官路下(即關麓村)於“嘉靖四十五年定載”,但實際成村更早。據《汪氏統宗世譜》所載《編錄汪氏族譜序》的推測,關麓至遲當在明代正統初年成村。

《世譜》又載《社公下七十六世諱子真分遷官路》條雲:“官路上門始祖曰孑真,即下門始祖振美之季父也。其先世由黃陂遷大塢(按:在六都),緣地處僻壤,滋息良艱。子真以官路居孔道,偕侄振美貿纏以市。居數載,贅查氏而家焉,生子振靜。”今關麓村已無查姓’,但村落峽穀對麵的小山岡名查李岡,下有查李村。“靜與美雖非同胞,無間手足,合造祠堂,額曰世德,蓋承先誌以勵後人也。依祠左右為居,故有上下門之別。振靜若孫居祠左,是為上門。”由此可見,一,正統九年以前已有官路村;二,子真是看到官路村位居孔道來做生意的;三,造總祠世德堂時,振靜已有孫子,則推算時間大約在成化末或弘治初。

到明末,上門八十四世祖士禮舉家從關麓村遷居到村東——華裏黟祁大道北側的宏田村,自成房派。稱“五家”。下門八十三世祖瑚,立房派為“六家”。瑚的三弟瓊生三子,立房派為“三家”。

下門八十四世祖士寵也生子五人,四子乏嗣,五子早夭,其長子華栩育七子,此房派以後便稱“七家”(現稱為老七家)。

第八十九世時,承德堂派有昭文(生於乾隆三十九年,歿於道光二十四年)、昭兄弟二人,昭文生七子,稱“七家”(現稱“新七家”),昭救生八子,稱“八塚”。這是兩個支派。自此以後,關麓汪氏就有了崇德堂、“六家”、“三家”、(老)“七家”、“誌順公(第八十世)後裔”等主要房派和承德堂的“八家”、(新)“七家”等支派共同發展,但實力最強的當屬昭一支,即“八家”。

昭的八個兒子,即“八家”的第一代,生於道光年間,到太平天國戰爭結束,同治、光緒年間,正值盛年。那時候江南一帶徽商已趨沒落,他們卻因善於經營,曆數代而人多財盛,成為關麓村汪氏最旺的一支。關麓村的主體,即黟祁大道以南古名“塹下”的地段裏,大多數整齊的住宅都是“八家”人興建的。所以,直至現在,附近各村的人慣於把關麓村就叫做八家。其餘各房派和支派,或者因後嗣單薄,或者因有人外遷,或者因行為不端,或者在太平天國戰爭中遭到嚴重損失,都不如“八家”發達。

徽商的故裏

關麓村雖是個封建性的血緣聚落,卻又是徽商的故裏。汪姓成年男子,十有八九出外經商,躬耕於壟畝之間的不足一二。

徽商的形成,起初出於不得已。康熙《徽州府誌》說:“徽州介萬山之中,地決人稠,耕地三不贍一,即豐年亦仰食江楚……天下之民寄命於農,而徽民奇命於商。”於是敝衣糲食,負擔遠出,經商便成了徽氏的風習,竟至於“業賈者十七八”。徽民觀念因而改變,“輕本重末”,“即閥閱塚不憚為賈”。這種價值觀念的轉變影響到文化,以致黟縣流行的堂屋楹聯,也有了商人氣息,如現存盧村某商人大宅裏有副對聯是:“惜食惜衣非為惜財緣惜福;求名求利但須求己莫求人”。也有赤裸裸地把千餘年耕讀傳統變為“學而優則商”的,如“九章大學終言利;一部周官半理財”之類。

徽商富甲東南,但老家仍然是閉塞落後的。由於交通困難,資源缺乏,除了販運茶、木之外,徽商並不在老家開展什麼經濟活動。他們把妻子兒女留在家裏,給她們買不多的一點田地,再按時寄度日費用,自己一年一歸或三四年一歸,到了遲暮,回家終養、埋骨。因此,徽州始終停留在不發達的農業經濟之中。

他們經營的事業,新的投資,大都在外地。徽商對故土的影響主要是:第一,他們建祠堂、修宗譜、置祭田、設祀會、施義塚,鞏固宗族關係。第二,他們捐資興學、助學,創立文會。第三,他們眷屬和他們自己晚年殷實的生活,促進了消費性的民俗文化的繁榮,如四時八節的祭祀、各種迎神賽會、婚喪嫁娶、春報秋祈、戲文宴樂等等。第四,他們從蘇州、揚州這些長江下遊人文發達的地方帶來了鑒賞和收藏文物古玩、珍本秘笈之類的風尚和對書畫篆刻的愛好,名家輩出,形成了“新安畫派”和“黟山派篆刻”等。第五,他們大量興造舒適的住宅,也興造廟宇、文閣、園林、書院等等的公共建築。康熙間歙人程且碩,居揚州多年,將返鄉所見撰成《春帆記程》一書,其中稱:“鄉村如星列棋布,凡五裏十裏,遙望粉牆矗矗,鴛瓦鱗鱗,棹楔崢嶸,鴟吻聳拔,宛如城郭,殊足觀也。”說“宛如城郭”不無誇張,但遍及徽州各地農村聚落的完整,住宅的精致,以及祠堂、廟宇、牌坊、亭閣、園林等等公共建築類型的多樣和形式的優美甚至壯麗,確是非常特殊的。不過,就住宅來說,他們大都是城深深宅院市型的中等規模住宅,更重親切安寧而不事鋪張豪華。第六,由以上生活諸端,引發出徽州百工技藝的繁榮發展。建築業中有大小木作,磚、石、木“三雕”和油漆彩畫;家具有方木、圓木、雕木;用品有各種篾作、棕絲作、漆作和銅錫作。還有傳統的著名特產筆、墨、紙、硯。明清兩代,徽州的雕版印刷,尤其是木刻版畫,精美絕倫,為全國之冠。徽商故裏的種種,也大都極為典型地在關麓村中有所體現。

鄉間生活

關麓村在鄉商人的生活,雖然遠不如淮揚一帶的徽商那樣奢侈豪華,卻也相當優裕。他們熟悉長江中下遊富庶的城市,多少會把那裏的一些風俗帶回老家,從而突破老家千百年的“儉嗇”舊俗。他們起造的中型住宅,雅潔精致,家具陳設都很整齊細精美的宅門巧,考究品位。家中有侍女仆人供役,出門稍遠便乘轎子。

徽商向來不廢誦讀,自稱為“儒商”。他們雖然十二三歲便外出學徒,但童年經過學塾的舊學教育,有相當不錯的文化素養。日常也有些風雅的文化生活。家家堂屋裏有中堂和條幅的字畫,有木板刻的對聯,有些人家且有收藏字畫、書籍和文玩的愛好。康熙年間,關麓村出了一位書畫家,叫汪曙。道光《黟縣續誌》記載:“字曉山,……少孤,善事母,友愛諸弟。弱冠,師皖江何龍,寫山水人物,有生動之致。後益肆力倪、黃、沈、董諸家,寒暑不輟。稱其畫者謂風神秀潤,青出於藍。”

盡管商人們自詡“儒商”,生活富足,畢竟還不能完全抹去傳統的“士農工商”的社會品級觀念在他們心裏投下的陰影。他們從少年時代就要學做生意,不可能通過科舉獲得功名,但他們有錢,可以用救災助賑或其他各種名義出錢捐官,代替十年寒窗苦功。有些人還為自己、父親、祖父和兒子買封。但有錢有閑的寄生生活對他們腐蝕性很大,有些浮浪人放蕩而不自檢點,賭博、抽鴉片、嫖娼。至今關麓村尚有硬木雕花鴉片煙床兩張。據說“三家”、“七家”、“六家”等房派的敗落都不是因經營挫折或遇意外,而是由於坐享其成的子弟的腐化。“八家”子孫都比較謹嚴,連吸煙的都沒有,所以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