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坐在奇臭無比的糞窖之中,周圍漆黑一片,隻有頭頂數尺之上,樹枝的間隙透下來一團一團的光,灑在頭頂和肩背上。
每次當我無比絕望的時候,有個聲音會自然縈繞在我心頭。
“一切都是因果報應,善有善果,惡有惡報,循環不斷。”
靜定之中,我想起自己前幾世的遭遇。
在最早一世的記憶裏,我是商王帝辛身邊的貼身武士,那一世,我是何等威風,何等榮光!魔擋殺魔,佛擋殺佛。除了帝王和妲己之外,我眼裏幾乎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事可以擋住我手中的刀。
隻是,自那之後,我便開始走起了背運,死後投胎,做過俘虜,當過牛馬,變成一株野草,再生成一隻跳蚤,老鼠,蒼蠅,還有野貓,童仆,後來的每一世,幾乎都是卑賤,淒慘,惶惶不可終日的賤命。
在無數次的輪回裏,我掙紮過,怨恨過,咒罵過,但,無濟於事。
直到某一世,我作為一頭公牛,在即將被獻祭宰殺的時候,曾痛心地祈禱上蒼,希望老天可以體諒我的絕望與痛苦,讓我脫離輪回,失去記憶,我寧願化作煙塵,魂飛魄散,也不想一次又一次地體驗這樣卑微絕望的生活了。
那一次,似乎隻在一瞬間,有個至柔至善的聲音回應了我。
她對我說:“一切都是因果報應,善有善果,惡有惡報,循環不斷,隻有孽緣度盡,你才可再享榮華。”
“孽緣?何為孽緣?”我絕望地問那個不見人影的聲音。
她說:“你在帝辛身邊虐殺致死的人,都是你的孽緣。”
那時,我恍然大悟,淚雨滂沱。
從那之後,我便再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因為我知道,一切苦厄,早已在我當初造作之時就注定要承受惡果了。
現在的我,隻是在還債。
我跳不出輪回的魔咒,也毀不掉自己的記憶,我能做的,隻有安靜地還債。
一夜過去,公主的魂魄還在昏迷。
誰能想到,那個曾經走到哪裏都綻放著萬丈光芒的鄭國長公主,此刻,正沉睡在這汙穢不堪的糞窖裏。
前一晚鮮血淋漓的場麵,勾起了她半年前的回憶。
她想起了自己在得知公子蠻死後,一時鬼迷心竅,殺死了身邊的幾個近侍,包括從小侍奉她長大的婢女青兒。
而昨晚,當看到珠兒和翠兒在營帳內被甲士剜眼、劓鼻的慘烈情狀時,公主內心對青兒等人的愧疚之情瞬間被勾起,她那原本純粹的內心一時承受不起自己犯下的殺孽,再度崩潰了。
人之初,性本善。
也許在我們每一個靈魂最初形成的時刻,全都是純潔善良的樣子,隻是後來被這複雜的人世和惡劣的環境給汙染了,異化了。
我們走得太遠,早已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樣,隻是,在後來許多內心崩潰的時刻,痛苦絕望的時刻,會偶爾悼念,從前那個天真無邪的自己。
我再次用自己的元神全力守護著公主,就讓她安靜地歇息吧,或許在夢裏,她還可以回到當初,回到那個被萬千寵愛集於一身,被千人萬人仰視讚歎的公主,或許在夢裏,她也會短暫地忘記,自己如今正遭受著怎樣的屈辱。
這糞窖倒是並不深,隻有三人高的樣子,其實,我是可以想法子爬上去的。
隻是,爬上去之後,我又該如何逃脫這個重兵把守的練兵場,又如何理直氣壯地重新回到正德宮裏去呢?畢竟,公主是一心想留在這裏,替公子蠻報仇的。如果現在離開此地,我們又能去向何方?
從昨晚偷聽到的消息來看,鄭國此時必定正處在被楚國攻打的戰亂之中。楚國想吞並諸侯的狼子野心,天下人早都心知肚明。隻是沒料到,他們竟來得如此迅速,並且,選擇鄭國作為他們逐鹿中原的第一站。
那麼,這樣倉促的變化,會不會與公子蠻突然的死亡有關?
或者說,會不會是公子蠻的猝死,導致如飛公主發瘋,而公主發瘋,也使得鄭國在野心勃勃的楚國麵前完全喪失了籌碼?
自從鄭國公即位以來,八年的時間,鄭國一直都穩穩當當,平平安安,從無戰亂。
一方麵,是因為鄭國與中原霸主晉國的關係,相處得非常友好。
十多年前,當鄭國公還隻是一個不被自己父王信任的,四處流亡的公子蘭時,就得到了晉國晉文公重耳的看好,重耳收留了窘迫無助的公子蘭,後來又全力支持他回到鄭國,做到鄭國太子之位,並最終繼承鄭國的君主之位。
而晉文公駕崩之後,他的繼任者太子驩,恰恰又是鄭國公在晉國時的少時好友,他自然也不會與鄭國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