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秋風嗚嗚作響,主人的房間環佩叮當。
夜深了,這偌大的鄭國王宮,專供主公和王室族人避暑的清涼殿裏,除了幾個奴婢在殿外打盹兒,早已四下無人了。
隻有我,還站在這大殿的秘書閣外,一支小小的燭台下,一邊假裝抄書,一邊獨自發呆。耳邊伴著男人沉沉的私語和女人嬌羞的喘息。我能感覺到此刻,躲在秘書閣內的主人,和她的堂兄子蠻正在做一件既神秘,又令他們極致快樂的事情。
“阿蠻哥,慢點,你的胡子紮到我了。”
“嗯,我的好妹妹,你就忍忍吧,我這新長出來的胡子,不也跟我一樣,貪戀你這張絕美的臉蛋兒嗎!”
“哼,你就會哄我。”
是的,主人雖然在抱怨,但她的語氣是快樂的。
他們今年都十四歲了,對男歡女愛的事情,早已駕輕就熟。
這不是我第一次陪他們幽會,但卻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巨大的恐懼。
我是一隻貓,一隻被主人如飛豢養的貓,貓的天性,就是對恐懼的事情特別敏感。
哦,不,作為一隻貓,那已經是我上一輩子的事情了。
現在的我,隻是一個不會說話的仆人,一個看起來年紀隻有8歲的男仆小啞巴,正站在這黑漆漆的夜裏,替我那情竇初開的主人和她的秘密情人放哨。
如飛,作為鄭國最美麗,也最神秘的長公主,使用一個像我這樣的仆人,真是太方便了。
她每次和堂兄幽會都會帶著我。
她以為,我年紀小,啥也不懂,即便我懂,我也不會說話,不會把他們的事情傳出去。
但其實,我隻是不想說人話而已。事實上,我知道的事情,比我的主人要多得多。
比如,我知道,今夜子時,將會發生一件大事,大到什麼地步呢?
大到足以結束主人她此生的幸福。
所以,這是我的主人如飛此生最後一刻的幸福了,我必須為她守護好這最後的兒女情長,最後的溫柔純愛,最後一次沒有算計,沒有利益,不在乎世間一切禁錮的愛情。
一個女人的幸福,結束在她年僅十四歲的時候,的確太殘忍了。
但誰叫她生在君王家呢?而且還是這個時代的君王之家。
這是一個說起來令所有人都膽戰心驚的年代啊,春秋。一個禮崩樂壞的春秋,狼子野心的春秋,戰火不斷的春秋,一個周天子已經無法管控天下諸侯的春秋啊。
在周王朝分封的大大小小八百多個諸侯國裏,鄭國,正處在看似金碧輝煌,實則日暮西山的悄然頹敗之中。這一點,也許隻有主人的父親鄭國公自己心裏最清楚。
秘書閣內,主人如飛的喘息聲逐漸低沉,迷亂,一聲一聲不斷地喚著她的心上人,“子蠻哥哥,子蠻哥哥”。在這種時候,主人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令人迷醉,又如此令人心碎。
我感到有兩行冰冷的水痕劃過我的麵頰。
忽然間,一絲刺耳的低吼聲傳來,與愛人合二為一的興奮感,使得我的主人如飛徹底放飛了自我,仿佛忘記了他們此刻正在王宮裏偷情,無法壓抑的一陣低吼伴著笑意融融的滿足感,打破了這大殿的安靜。
我趕忙故意把手中的書簡扔到地上,竹簡散落一地,我又大聲咳嗽起來,清了清嗓子,然後自言自語地埋怨自己幾句,慢慢吞吞而又七手八腳地收拾起地上的書簡,以掩蓋主人如飛那一串抑製不住的風鈴一樣清脆的叫聲抑或是笑聲。
好在,這清涼殿足夠大,而殿外守著的奴婢們,早已睡得幾乎昏死過去了。
因為我來的時候,早就準備了幾盒她們愛吃的冷香糕,而冷香糕的配方,隻有我自己知道。
其實我不隻八歲而已。
在我的記憶當中,從我第一次學會配製這冷香糕的時候,到現在,加起來起碼已經有四百年了。
這四百年間,我隻是在轉換著不同的身份在人間遊戲,有時是人,有時是動物,有時,甚至是一株草。
很多時候,我都是不說話的物種,可你們以為不會說話的,就什麼都不懂嗎?
我隻想笑。
笑這世間,最愚蠢而不自知的,人類。尤其是喜歡使用這張嘴到處說話的人。
就比如眼前這位,主人的初戀,她的堂兄子蠻。儀表堂堂,出身高貴,滿腹經綸,誌向高遠,隻可惜,他太愛講話了。
禍從口出,這個道理,他應該是沒有真正讀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