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櫻躺在床上。
床頭站著一個老奶奶,李春櫻問:“我怎麼沒見過你?”
老奶奶說:“你兒媳婦的大哥知道嗎?”
李春櫻:“嗯!知道!”
老奶奶:“他的小女婿,你見過?”
李春櫻:“見過兩次,孫子結婚來一次,重孫辦滿月酒來一次。”
老奶奶:“我就是他媽!”
李春櫻:“你今天怎麼來了?”
老奶奶:“我本來來不了的,股骨頭壞死,在家躺了兩年了。早上,一口氣沒上來,我暈了過去。我醒來後,身子變得極輕鬆,看到我兒子趴在我那凡胎上哭呢,聽他對他媳婦說,你也快不行了,我就來了。”
李春櫻:“你來找我一起的?”說著,李春櫻一起身,她覺得一身輕鬆。
床上的肉體發出“啊”的一聲慘叫,驚醒了李春櫻的大兒子。
大兒子慌忙去試他媽的鼻息,他喊到:“媽哎,你走了!”
李春櫻問老奶奶:“你叫什麼名字?”
老奶奶說:“王秋雁。”
李春櫻注意到王秋雁脖子上掛著一個彩虹色的圓板,散發著金燦燦的光芒。
李春櫻問:“你戴的是什麼?”
王秋雁:“彩虹儀。你要看看嗎?”說著,王秋雁拿下彩虹儀遞給她。
李春櫻輕輕點了一下彩虹儀,彩虹儀裏出現了她小時候住過的土房子,小黑狗跟著一個挎著籃子的小女孩下地去了……
01
李春櫻生於五十年代,家住在皖北農村。
她娘個子高,愛喝點酒。
她娘喝酒是在午飯、晚飯時,用小酒盅喝上兩小杯。因她娘小時候在家是獨生女,父親開了個酒肆,聞著那沁人的酒香,她總忍不住去嚐一嚐,她爹也慣著她,放任著她去嚐,時間久了,總能喝上一口、兩口。
她爹個子矮,老實,給生產隊看牛。李春櫻還有兩個弟弟。
李春櫻小時候,爺爺給別人看地看風水,人家總會送些瓜果梨桃、各式點心答謝,李春櫻看爺爺拿好吃的來了,慌忙跑過去想討些吃,她爺爺拿著拐杖敲她的頭罵她“一邊去”、“女孩早晚是別人家的人”。她爺爺拉著弟弟,把好吃的都給他的小孫子。自被爺爺打過幾次後,李春櫻再也不敢跑爺爺跟前去。
家裏窮,李春櫻弟弟去上學,李春櫻不上,就在家做家務、幹農活,家裏的小黑狗喜歡跟著她跑來跑去。
李春櫻七八歲的時候,一天幹農活回到家,肚子也餓了,她聞到一股肉香味。
她循著香味來到灶房,掀開滾熱的鍋蓋,鍋裏燉著一個羊架子,濃白的湯打著滾兒。
她餓了,撕下一塊肉嚐一嚐,太香了。她又吃了一點,真香,她忍不住又吃了一些……
不知不覺,羊肉吃完了,隻剩下骨頭。
她爹回家發現羊肉全被她吃光了,從柴垛抽出一根土桃枝,抽她的屁股說:“這是留著過年吃的羊肉,指望著過年呢,都被你一個人吃光了!”
那是她爹第一次發那麼大的火。無論他如何使勁打她,她都沒流一滴眼淚。從那以後,李春櫻再也不敢饞嘴了。她成家後,外出趕集餓了不舍得買個燒餅吃,家裏的甘蔗變成幹棍才發現忘記吃了。
那時實行大集體,分到的紅薯往往不夠過冬,李春櫻娘總在晚上催李春櫻出去“拾些”紅薯。李春櫻晚上害怕不想去,又拗不過罵人尖利的老娘,隻得和小夥伴們出去偷些公家的紅薯。小黑跟著他們東嗅嗅、西嗅嗅,它在晚上最有精神。幾個人各挎著一籃紅薯走在回家的路上,有說有笑,多了些輕鬆。
什麼東西碰觸李春櫻的腳,接著嘰裏咕嚕的被大家碰了一遍,借著朦朧月光,李春櫻問,誰的紅薯掉了,個兒不小呢。小四大叫著,我的我的,忙彎腰撿紅薯。拿到手裏,大家驚叫飛跑,原來是個骷髏頭。大夥打趣小四道,紅薯個頭不小,就是窟窿太多。
小黑是小女孩的小狗。它聽話懂事,總是尾隨著小女孩。當她下地幹活,小黑總是陪著她,像她的夥伴。
可那段時間,狂犬病人增多,上麵下令打狗,村裏有打狗隊,有狗的人家都得配合打狗。
打狗隊來到李春櫻家,她爹喊她把狗穩住,讓打狗人安全靠近。
李春櫻不想不願卻不得不走上前去,小狗搖著尾巴偎依在小女孩身邊,她顫著伸出兩隻小手緩緩地要捂住小狗的眼睛,小狗眼裏冒出兩大滴眼淚,可能在想:“小主人,我舍不得你!”她淚流兩行,捂住小狗的眼睛。打狗人往狗頭上套上粗麻繩,勒緊繩索,小黑死了。
從那以後,她不願再養狗。狗這東西,容易讓人付出真情,如果狗不在了,多讓人痛心。
02
六零年,饑荒年,李春櫻八歲。她家實在是揭不開鍋,還有兩個弟弟,有一口吃的得先保著弟弟的命。
家裏沒有吃的,下午,太陽還老高,她娘就哄她和弟弟睡覺,念叨著:人是一盤磨,睡倒不渴不餓。李春櫻的肚子咕咕叫個不停,根本睡不著。
李春櫻餓得奄奄一息了,她娘抱著她哭喊著:“春櫻啊,春櫻,你醒醒啊!”
路過的茂才叔被李春櫻娘悲痛的哭聲領來了,他用手試試李春櫻的鼻息,轉身跑出李春櫻家,迅速從公社領來豆水,大聲對李春櫻娘說,快,快灌豆水!
李春櫻醒來了,她嚐到了豆水的甘甜,她抱起豆水罐咕咚咕咚大口喝起來。茂才叔讓她娘趕快奪下來,喝多會撐死人的。茂才叔寫了介紹信,將李春櫻送進了幸福院。
幸福院驗明誰是需要緊急救助對象的方法很簡單,他們按按李春櫻的手足,按下去就是坑,李春櫻全身是浮腫的。
幸福院一天發兩塊豆餅給李春櫻,要求所有人不能把豆餅帶回家,唯恐他們不舍得吃拿回家分給家人吃,自己餓死了。幸福院專門有人把門搜口袋,防止他們將餅帶回家。
李春櫻自己吃一塊,另一塊,她偷偷袖到袖筒裏。
到家了,李春櫻拿出豆餅給娘吃,娘摟著李春櫻大哭,那是保你命的,你咋還拿回來給我吃?
李春櫻十四歲時,她的小弟弟發燒到醫院去打針,醫生打錯了針,她弟弟死了。李春櫻娘心疼這個孩子,悲傷過度,病倒在床上。
村裏分紅薯,知道她家弟弟去世了,就沒給那份紅薯。李春櫻娘病著,李春櫻爹老實沒話說,她娘讓她去找村支書要那份紅薯。
李春櫻是個小姑娘,她也有點怕,她去了。
來到支書門口,她使勁砸門大聲吵道:“俺兄弟的那份紅薯呢?”
支書聽到她的聲音,打開門。他兒媳婦肚子老大,快生了,站在院子裏。
支書說:“是春櫻啊?你小弟不是過世了嗎?過世了哪能再分紅薯呢?”
李春櫻聲音很大吵到:“俺兄弟身體還沒涼透,你就把那份口糧給戳掉,有沒有良心?”
支書生氣了,說:“回家去,回家去,別在這吵吵!”門口已經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他們說,人剛咽氣,就把口糧免掉,自己吞掉,欺負人家沒人啊。
李春櫻氣啊,氣自己爹娘無能,遭他們欺負,她大跳著罵道:“我看你們能風光幾時,看你們家是不是光生不死!”
支書氣死了,說:“這小丫頭說話真難聽!”
經過李春櫻一鬧,支書怕影響不好,和村領導商量還是把她兄弟的那一份口糧給她家了。
李春櫻的臉皮就是這樣一點點磨練出來的。她的同齡人秀兒,別人喊秀兒到大戲台她舅那兒去拿鑰匙,秀兒怕戲台底下那麼多人,不敢去。李春櫻說我去,她跑到大戲台的後台,喊聲:“二舅,拿鑰匙。”她二舅把身子側轉向她,她毫不扭捏地從他口袋裏拿出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