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父母的孩子是沒人幫忙做決定的。他們得堅韌、勇敢、溫柔、善良……具備世間所有美好的品質，別人才不會說他長歪。
蔣向陽從未跟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身世。但從老師關心的目光，同學們似無若有的打量中，就能挖出一點點陰暗的痕跡。
於是，就這一點點，人們的討論聲就可以從可憐到揣測再到驚恐。
而他始終一言不發，默許這場施於自己的暴行。
他偶爾會想露出一角不一樣的皮囊。可旁人的目光總是盯著。視線如刀鋒，隻要他邁出一步，就要打殺伺候。
十六歲的那個夏天，他離開了村莊，去上市裏的高中，遇到了周涼山。那是個名字與本體完全不符合的人。
“大家好，我叫周涼山。我原本應該跟大家一樣，上個學期就入學的，但是我上個寒假把腿摔斷了，所以比大家晚了一個學期入學。希望之後能跟大家好好相處。”聲音洪亮，咋咋呼呼。除了名字，跟山沒有一點關係。
蔣向陽覺得自己一定是班裏見過最多山的人。所以他知道山是什麼模樣，而眼前這個人，跟山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跟什麼有關係？
蔣向陽一時間想不出來。
“嘿！我們是同桌誒！”
周涼山來得太晚，最後剩下的那個位置，在蔣向陽旁邊。
蔣向陽不太習慣周圍目光投在他身上，支起課本，沒有理會周涼山的話。周涼山也不惱，戳戳他的手，問他說，“誒，你能借我看一半的課本嗎？我的書還沒到。”
蔣向陽覺得自己應該瞪他，但那張臉太幹淨太漂亮，他像個陰溝裏的老鼠看見漂亮的東西隻會逃跑。
這是蔣向陽最不擅長應付的人。
“可以嗎？”周涼山的眼睛很亮，像溪水裏打磨過的石頭，幹淨透徹。
“嗯。”蔣向陽朝外移動課本，身體不自覺地往裏靠了些。
太亮了。他想。周涼山一定是說錯了自己的名字。他應該叫周亮閃才對。
上課的時間蔣向陽不應該走神才對。可他餘光時不時瞟到身旁人的側臉，一個沒注意，就會盯著看。
“喂。”
距離下課時間還有半小時，身旁的人好像終於忍不住了低聲喊他。
蔣向陽一下慌了神，埋頭去看課本。他一定是被討厭了。
這麼想著，同桌推過來一張紙條。字跡很清秀，跟他這個人格格不入。
“你筆記寫錯了。剛才那句批注應該是第十三行的。”
他慌忙去找，發現還真是自己弄錯了。連忙拿起筆去改。
下了課，周涼山被學委叫了名字，要去領課本。他沒有立馬走，伸手敲了敲課桌中間的課本。
“蔣向陽。”
他聽見周涼山念他的名字，像是在念一首稀奇古怪毫無亮點的詩。
“下次不要把錯的地方塗成一團啦。好難看。”
蔣向陽愣愣地看著周涼山的背影，心想，原來不隻有山會在意空洞無趣的詩。
回到宿舍，許陽又在大聲地說些蔣向陽不愛聽的話。
他們才認識一個學期，蔣向陽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惡意。後來想想，應該是因為他太討人厭了。就像太陽不會照到陰溝裏。
“今天隔壁班新來那個，就那個周涼山。他家是真有錢啊……”
他們聊到了周涼山。躺在床上的蔣向陽第一次有了聽舍友對話的想法。但許陽好像很不喜歡這個人。沒說兩句，就又扯到他。
蔣向陽像是看山的時候被雨打攪了。潮濕粘膩，弄得他很狼狽。他把被子往頭上一蒙，裝沒聽見。
他很久沒做夢了。今晚夢到了周涼山，還夢到了山。他有點點想哭。但沒有在夢裏哭出聲。蔣向陽覺得自己很勇敢。
早晨，他起得很早。撞見了許陽。他一臉不爽地撞了他胳膊，進了洗手間。
他們宿舍的洗手間小，蔣向陽尷尬地站在原地，等他出來。
許陽出來的時候，蔣向陽手裏還握著洗漱用品。
許陽刻薄地“嘁”了一聲。拽著他的胳膊往洗手間裏邊撞。
蔣向陽磕在了凸起的水管上，疼得蜷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