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雨(1 / 1)

在一九五一年的中午,瓢潑的大雨傾瀉在C國的土地上。這場雨以磅礴的氣勢仿佛要澆滅戰場上的一切火焰。泥水從遠處的山上滾滾而下,彙集成了浸泡著因轟炸而死傷的牲畜的泥石流,從焦土和岩石構成的縫隙裏激蕩,摧殘著經過的一切。這場雨下的是那麼的突然,分明在剛才還是晴空萬裏,現在卻突然把所有在草叢裏的人淋得濕漉漉的。

雨越下越大了,漫天的雨幕終於覆蓋了一切。遠處高低起伏的山巒從鬱鬱蔥蔥漸漸變得模糊,最後消失不見。山下的樹林也慢慢淹沒在由水構成的城牆裏了。然後是近處的溪流,漸漸的是草叢的邊界。直到最後,大雨仿佛給在茂盛的草地裏潛伏的人都上了套子,使他隻能望見自己的手腳,而不能看見任何其它物體了。

福子蜷縮在草叢裏,手裏緊緊攥住步槍。雖然下雨的聲音掩蓋了所有輕微的聲響,但他還是輕柔地給槍上了膛——他所在的連奉命在此地伏擊可能從前方的溪流邊經過的韓國軍隊。

福子用槍撥開前方的草叢,想要看得遠些。但這該死的雨實在下得太大,除了收獲濺得滿臉的雨水外,他什麼也看不見。他閉上眼,感受著雨水從外衣漸漸滲透所有內衣。直到在自己衣服裏低沉的部位形成了一個個小水坑時,他聽見了不遠處傳來了異樣的震動。

“是敵人來了!”福子立刻提起了吃奶的精神。

作為一名戰場的老兵,他很清楚敵人來的聲音是什麼樣。他全身伏在地上,用耳朵和身體盡力從大雨的聲音裏分辨出敵人的聲音。

“福思懋!”

福子打了一個哆嗦。

在這戰場上,已經許久沒有人叫過他的名字。所有的戰友都以“福子”的簡稱來稱呼他。福子用沾滿了泥水的手擦了擦臉,想把自己的思緒拉回即將到來的戰鬥上。但奇怪的是,敵人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了。

雨的猛烈程度在此地已然到達了極限,絕不可能蓋過敵人行軍的聲音。福子本能地想要追擊,何苦沒有上級的命令。他隻能遺憾地窩在草地上,皎潔的牙齒都快咬的變了形。他端起手裏的槍,撥開鬱鬱蔥蔥的草,向著根本看不見的敵人瞄準。“敵人,敵人……”福子喃喃道。

“撤退!”不知何處傳來了連長的聲音。

“撤退……撤退?”福子一驚,打了一個哆嗦。難道戰友們辛苦隱藏一天的成果全都白費了?難道要讓這幫韓國走狗從眼皮子底下溜走?難道……難道要讓幾天前犧牲的情報人員的血白流?

福子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而他因為戰場的磨礪終於有了這樣的本事:或許是因為計劃有變,他想。然而他又咬緊了牙關:“要不因為連長是從抗日起就領的一手好兵的人才,我才不會——”

“福思懋……”

福子放下槍,壓低身體,慢慢地從潛伏的位置撤出。天上已然是電閃雷鳴。

福子小時候常常聽自家裏的長輩講雷公電母的爛俗套的神話,但是有一位鄰居長輩卻能將這個故事掰碎了絞爛了講給他聽,使得他聽得興致勃勃。年幼的福子常常用腳夾著這位鄰居長輩的小腿,調皮賣乖地用手來回拍打他的肚子,求他再講一遍。而此時,鄰居長輩總是慈祥地笑著,說道:“好,乖——我這就再講一個——可是這回故事的細節可又不一樣嘍,你可得聽好咯。其實雷公電母的神話,在上古時期就有啦,屈子的《離騷》雲……”他突然提高了音量:“鸞皇為餘先戒兮,雷師告餘以未具!意思是說,鸞烏鳳凰為我在前戒備呀,雷公卻說還沒有安排停當……”

福子清楚地記得他的名字叫冉用寬,和自己家一樣,是同一個地主的佃戶。

福子在雨幕的遮掩下,像草蛇般穿行於草地裏。他爬著,不斷地慶幸自己終於要爬出這茂密的草地。因為這草呀,是越走越短了。

可這路上為什麼沒有任何其他戰友的動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