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們(1 / 3)

南元這座城的夏天總是那麼長,長得叫慧娘覺得永遠沒個頭。

慧娘四歲沒了娘,九歲沒了爹,靠著姑奶的接濟活到十六歲。

慧娘織得一手好錦,靠這手藝,販賣些銀錢,養活因為織錦、刺繡熬瞎了眼的姑奶。

每天從清早到暮夜,慧娘一直坐在織機上織著錦。

慧娘的雙手,布滿了裂開的傷口和結實的老繭。那雙手伸出去,完不像一個十六歲姑娘的手。

姑奶時常去肉鋪討要些剩下的肉渣,剁了剁做成餡,盛在壇子裏,每日舀一小勺給慧娘補身體。剩下的些許油渣,用個小碗盛出來,專門給慧娘擦手用的。

“慧呀!不要再織了,這次進的紗容易斷,他們肯定看我眼睛不好,欺負我這個老太婆咧~”

慧娘沒說話,隻埋著頭繼續織著。她年輕,眼睛好,不用油燈,也能把斷了的紗線接得平滑。今天趕完這塊錦,明天可以去鎮上賣了,再給姑奶買個煙袋回來。

姑奶的煙袋已經舊得不成樣子了。

清晨的街上,晨曦的薄霧裏,慧娘已經抱著那匹錦朝鎮上去。

河堤邊的柳樹印刻無風的晨光裏,葉子鑲了金燦燦的邊,沿著長長的河堤,一路往前。

遠處,纖工喊著號子,拉著船,壓得低低的背黝黑,在晨光中連成一片,呈灰黑色,像打落在地麵的雁。

慧娘駐足看了看,低垂的柳葉撫過慧娘的臉,河水的裏銀色的光拋向岸邊,和著晨光將慧娘那身粗布的衣服染成了五彩。

可此時慧娘,心裏想的卻是:“這要是真的金的就好了!”

熬了一夜,趁早趕去布莊,能賣個好價錢,今天回去還能歇歇,躲個懶。

想到這裏,慧娘加快了腳步。

鎮上的布莊很多,價錢最公道的是劉記布莊,掌櫃每次都給慧娘開出最好的價格。

慧娘是一個有心眼的姑娘,來劉記之前,她會去其他布莊比較價格,如果哪次掌櫃給的價格不好了,她都會嘟著嘴,說:“掌櫃,織錦不宜,高抬貴手喲~”

今天來的早,布莊還沒有開門,慧娘抱著那匹錦,靠在門欄邊坐著。

姑奶幫慧娘仔細包好了錦,方便慧娘抱,又不會弄壞那匹錦。

可能是昨天睡太晚,可能是今天早上起太早,慧娘肚子咕咕地叫,腦袋也變得重重的。

慧娘抬頭看了一眼天,算算時間,布莊應該要開門了吧。

慧娘靠門邊都快睡著了,突然聽到身邊一聲響,驚起,原來是夥計來卸門板了。

慧娘趕緊站起來,臉上堆滿笑,等著夥計將門板全卸下來。

夥計卸下最後一塊門板時,朝陽中,逆著光,慧娘大大的笑臉出現在眼前,他被那笑晃了眼,愣住了神!

“小哥,掌櫃來了嗎,我來賣錦!”

新來的夥計臉漲得通紅,摸了摸後腦勺,略偏頭,對後麵喊:“掌……掌櫃、掌櫃!有人來賣棉咯~”

胖乎乎的掌櫃,顛著肚子,走了出來,看是慧娘,雙眼眯成一條,說:“慧娘,今天麼這早呀!”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掌櫃,吃了嗎,吃好了嗎!”

“小娘,嘴真甜,吃了,吃好了,來,我看看錦吧。”

慧娘聽了,將手裏包錦的布細心打開,展給掌櫃看。

那是一匹染了胭脂紅的錦,織了萬字暗紋,慧娘拿著錦在清晨的陽光下晃了晃,隱隱有七彩的光。

掌櫃剛剛眯起的眼,瞬間睜得老大,又眯了起來,嘴角掛向耳邊,說:“好慧娘,今天你這個早集趕的好。”

掌櫃伸手拿塊布,罩住他和慧娘的手。

“怎麼樣,這個銀錢,可以了吧!”

“嗯,不好,這個數。”

掌櫃皺了皺眉,說:“這個吧!”

慧娘歪了歪腦袋,說:“這個。”

掌櫃不吱聲,眉皺得更緊了。

慧娘抽出手,拍拍衣服,說:“那,我去吃個早點,換一家鋪子問問唄。”

掌櫃連忙拉住慧娘,說:“鋪裏有,幹嘛去別處吃。”說完轉身對夥計吩咐:“去,給慧娘拿碗水豆腐,一籠小饅頭,水豆腐要涼涼的,饅頭要熱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