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末,庚子春,京畿小雪。
無大事發生。
蘇用晦自塞北回京述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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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紛揚揚的雪花,從灰色的天空飄下,染白了古老的廟宇。單簷歇山式的房簷下,剔透的冰淩倒懸而掛,含著露水,欲滴不滴,好像斂去了所有的淩厲與鋒芒。
不少旅人都停下了歸家的腳步,謹慎地選擇了暫避風雪。
京畿四十裏外有座莫愁山,山下有一座老舊而不知年歲的避晦禪寺,名聲不顯,占地也不大,近年來卻有著異乎尋常的鼎盛香火。老方丈慈眉良目,廣結善緣,為每一個臨時來借宿的施主大開了方便之門。
“這雪也不知何時才能停下,唉。”
“新來的太守要述職了,這回的入京費還不知道又要交多少哩?”
“嗨呀,這前一個京都太守,不正是因為這入城費被參了一本才下了馬嗎?”
“徐兄有所不知,那王太守可恨是可恨,但他遭殃,可不是因為這入城費……”
“是他把相國的女兒當成了狐狸精,活生生打死了!”
“是哩,好端端一個太守,突然就像中了邪了似的,滿城喊著要捉狐狸精,結果捉到相國家……”
南來北往的借宿之客,三三兩兩地坐在廊下閑話家常。他們之前已經說了許多,聊齋誌怪、風土人情,如今連俯仰天地的常人渺小都感慨出來了。人一閑下來,真是什麼都幹得出來。
“這……剛剛送走了一個貪官,又要迎來一個惡霸,你說咱們怎麼這麼慘啊?”
“怎麼,難道二位兄台已經知道新來太守的身份?”
“可不就是那名動塞北的蘇家紈絝蘇用晦!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是極,是極,天子用佞拒賢,乃國之晦也……”
“慎言。我聽說那蘇用晦也是這幾日就要來京,他本人又蠻橫猖獗、睚眥必報,若那就在你我之間,聽到這樣的話……”
刹那間,眾人集體變成了啞巴,更有甚者,恨不能時空倒轉,回到一息之前打昏自己。
詭異的寂靜之後,不知是誰突然起頭,莫名就歌頌起了當朝的海晏河清,時和歲豐。求生欲可以說是很強了。
沉重的殿門一聲吱呀。
蘇用晦就在這個時候身披風雪而來,車馬相連,排場極大,車隊進來後還湧進一群烏泱泱帶著刀槍棍棒的蘇家家隨立侍左右。
小沙彌提著一蓮盞燈走在前頭,領著披蓑戴笠、前呼後擁的蘇用晦,從廟門口一路走來,跨過了已經失了朱紅麗色的門檻,帶來了一夜風雪。
進門後,隨從就為蘇用晦解下了蓑草,露出了裏麵纖長的少年的身軀和用料講究的月白色寬衣。
少年背著身隨意抖了抖惹上霜雪的發絲,又用玉簪將披散而下鴉羽束起。
昏沉的破廟之中,一束火光映在他身上,愈發襯地少年身型清昳。
“敢問小師傅,避晦禪寺之晦字,是取自何意?”蘇用晦稍稍打理好自己,沒來得及戴上蓑帽,便轉身朝那沙彌作揖問道。
那沙彌不識得他,但蘇用晦形象過於灼眼,他隻得低頭一禮,斂著眉目回道:“既是避邪祟,又避那蘇用晦。”
那少年身邊的一個書童打扮模樣的少年問:“可是那塞北流雲蘇家的蘇用晦?”
“是。”
蘇用晦笑笑:“在下不才,敢問貴地地處天子足下,京畿中原,雲崖奢豪,卻為何單單要避那遠在塞北苦寒之地的蘇用晦?”
小和尚閉口低頭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