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外頭是個吃人的世界。
遑論大魚吃小魚,就是別的不是水裏生的,狗熊,或是髒的臭的,人,總要吃魚的。
小魚想吃蝦米,但小魚的見識太過淺薄,她對這大海裏的門門道道一知半解,但她總願意往好一些的方向想象,她預設在外的這些總是好的,未來可能發生的也是好的。
但其實不好。
生存總會存在競爭,競爭是對有限的資源的無限爭奪,是弱肉強食,是製定規則然後潛移默化地奴役同類,是金字塔的社會結構。她在這挨挨擠擠的底層往左挪一下——“你不懂得什麼叫規矩嗎?”她知趣地轉而向右閃——“啊,你趕著投胎啊?”
她生活在這裏,這裏卻似乎沒有她的位置。
她從一個魚塘到了另一個魚塘。
“上一個魚塘固然是我一直盼望的,還交到了不錯的朋友,可以的話我真想一直在那裏生活,但我終歸是一條吃食的魚。”
“光靠愛太難活下去了,蝦米雖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卻是我生存的必需。”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新魚塘,滿懷希冀。
“聽說,這裏有大量的蝦米,很容易獲取,”她吐出一串拘謹的泡泡,“我隻需要一些,足夠支撐我生存就好。”
新魚塘看上去比舊的混濁一些,這似乎是營養豐富蝦米眾多的證明。
她開始了在新魚塘的呼吸。
呼。
吸。
呼。
吸。
然後被水草裹纏住了背鰭,肺部充滿了不知名的渾濁物。她閉上了乞食的嘴,那些源源不斷從她身體裏進出的從來不是養分。
她輕信了那些碎語,她不知道那是被投出的誘餌,她不知道,她這樣的小魚也是別人眼中可以食用的蝦米,她不知道她所不知道的世界有那麼大,那麼惡心。
這個魚塘的混濁從來不是因為有外來的小魚外來的蝦米,不是因為富含的養分,它混濁,是因為它生來就如此。而她早該預料到的,因為這魚塘的水是從很久以前她所生活過的一個大魚塘中引出來的。
而那個大魚塘是她的噩夢。
這裏比起魚塘更像是一個全自動水產品加工工廠,一套流水線。不管你是比目魚翻車魚鯉魚燈籠魚,到了這裏統統隻會是可食用的魚肉。那些曾經各自類目的科屬名根本沒有意義,隻有“可食用”是他們唯一被視為有價值的標簽。
她自然是滯銷的。
她沒有勇氣眼看著自己被切成段、片成片,被分裝進大大小小明碼標價的透明塑料盒裏,所以她逃了。
逃來逃去,竟還是心存僥幸地落入了這係出同源的汙染水體中。
“這大概就是病急亂投醫。”她嘲笑自己,“越是病,越是急,才有了被乘虛而入的空間,才會亂,才會投了黑醫。”
她對這樣的境況做不了什麼。
“不過至少,我或許能敬而遠之。”
她舍棄了一部分背鰭,從水草裏掙脫出來,積蓄力量蜷起身體,甩尾,用力躍上水麵。
或許下一個魚塘不一定更好,但一定不是這一個,這一個沒有愛,更沒有蝦米,隻想著把所有魚片成肉與塊出售的地方,這個無血無淚隻有製式微笑的謊言裝點的地方。
惡心透了。
她做了最後的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