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都縣下屬有一離寨,族人乃稱離族。
到了炎朝後期,離族也和縣城附近的各族村寨一樣,基本上已經漢化,離寨人大多改為江姓。
雖然如此,離族依舊保留巫教信奉,隻是可惜,族中的巫師早就見不到天神,治病化災已然沒那麼靈。年輕一輩也不再虔誠信奉巫神,隻追求衣食錢財。
江離子出生時,夢國公主嫁入炎國,巫教信奉大盛,族人重燃希望。
於是父母才給他取名江離子,乃是對離族傳承和巫教信奉的寄望,此舉還得到族中長輩們的讚譽。
隨後幾年間,江湖廟堂風雲變幻,儒道佛三門勢大,巫教被打壓,江離子的父母便有些失落,時常為了兒子的將來憂慮。
江離子卻是無所謂,每日跟著父母外出打漁,到了巫教祭祀的日子,也是興高采烈。
龍德元年春,江離子九歲,某日同父母外出打漁,於河中捕獲一隻烏龜,足有鍋蓋那麼大。
正巧縣裏書院的掌院程柯和三五好友遊山玩水路過,見了這巨大烏龜無不嘖嘖稱奇。
程柯更是要出一百兩銀子買下放生。
友人問道:“這烏龜雖然巨大,畢竟是個凡物,如何能值百兩銀子。”
程柯笑道:“烏龜有價,仁心無價,何必計較銀兩。”
江離子父母關心兒子前程,見機不可失,便道:“程老爺有善心,不用銀子,隻求讓我兒入書院讀書。”
程柯聞言,有些介意就江離子的離族身份,不過為了放生烏龜,假裝欣然同意。
於是烏龜入水,江離子入學。
入學沒幾日,江離子剛學會寫自己的名字,瘟疫爆發,朝廷傳令全國,長江以北和與外邦相接之地,閉城封道。
渝州也在此列,書院提前放假,江離子便回家了。
那年黃河大旱,長江大澇。
渝州雖然地處長江上遊,也遭洪水泛濫,臨江臨河的城鎮村寨全部遭殃。
到秋天,朝廷改了姓,皇帝換了人,洪水依然沒有退去。
饒是這山水之間物產豐富,洪水和禁令之下也漸漸沒有食物。
縣裏的官員不想著百姓,隻顧遵從新朝廷新皇帝的命令,將鬼城裏的道士趕走,重新修葺,等待迎巫氏上山入城。
衙門不管,隻有自救。
寨中族老們站在村頭,看著河畔的巨石思考對策。
水位暴漲之下,巨石隻露出上麵個尖尖。
尖尖下麵,是離族先民剛剛遷徙到此時刻下的巫神岩畫,此時已經泡在水中許久了。
長老們自覺罪孽深重,褻瀆了巫神,於是決定,祭祀水神。
這次要行大祭,須用孩童。
寨中巫師跳了神舞,念了咒語,隨後龜靈附體,說是江離子一家衝撞了玄龜,所以才會爆發洪水。
江離子就被族人綁了,關在巫廟,等待八月十五,月圓之夜祭祀水神。
江離子的父母隻有這一個孩子,如何忍心他被投江祭神,便苦苦哀求族老和巫氏。
族老和巫師並非冷血之人,隻是他們的決定不可改變。
族老道:“祭祀事大,關乎我全族生死存亡,當初你們若沒衝撞龜靈,何至於此。”
江離子的父母哭訴:“又不是有意網到龜靈,當時就放了。”
巫師道:“你可是那龜靈與城中書院做了交易?這如何能饒恕。”
族老也道:“我離族信奉巫神,怎麼能祭拜漢人的聖人。”
江離子父母自知理虧,無奈之下,隻能另尋他法。
他們花光家中積蓄,賄賂官差,買了牒牌,進入縣城,找到書院掌院程柯,道明原委,表明來意,希望程柯救下江離子。
程柯道:“各族風俗不同,曆年來天災,用童男童女祭祀之事並不少見,縣衙向來睜隻眼閉隻眼,我小小書院又怎麼敢管。”
江離子父母哀求:“我兒既然入了書院,就是書院的學生,掌院發發善心,救我兒一命。”
程柯道:“說起這事,我早就後悔,你家本是離族,向來信奉巫教,與我聖人之教不是同道,我本不該收他,我還是付給你們銀兩,就當你兒不曾入過我書院。”
說著程柯將一百兩銀子拿出來,就要送客。
江離子父母氣憤道:“我兒都要死了,要這銀子何用,可恨你自稱聖人門徒,口口聲聲滿是仁義道德,隻是沒想到,你肯放生烏龜,卻不肯救自己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