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縣南,有村名望雲堡。
村中有一人名吳大餘,乃是本地馬商所經營馬場中的養馬人。
龍德十三年,吳大餘年二十歲,娶農家女杜三娘。
次年杜氏生子,一家人歡天喜地。
當年入秋,吳大餘罹患熱病,告假歸家治病,一月未愈,又添腹瀉、咳血等症。
治病花費甚大,吳家不得已將十畝薄田抵給鎮上大戶金元德,換了三十兩銀子。
杜三娘四處求醫,請了不同大夫為丈夫診治,如此一月,銀兩所剩無幾,吳大餘不治身亡。
杜三娘與公婆悲痛欲絕,可憐孩子不知發生了什麼,每日咿呀學語,讓人看了更加不忍。
安葬吳大餘之後,一家生計沒有著落。
金元德見杜三娘頗有姿色,顧不得她正在服喪,便上門提親,欲要將她納為妾室。
杜三娘嚴詞拒絕。
金元德走後,公婆對杜三娘道:“你年不過十八九,尚在青春,不如改嫁,我們剛四十五六歲,還能做工種田,養育孫兒長大成人不在話下。”
杜三娘道:“公婆失子,我兒年幼,如何忍心拋棄,我自嫁入你們吳家,生是吳家人,死是吳家鬼,即便餓死,也不會改嫁。”
公婆又道:“田地本是折價賣出,剩下幾兩銀子,恐怕贖不回一二畝,一家生計難以維持,與其全家餓死,不如你找個好人家。”
杜三娘道;“我雖是女流,卻敢做一個女丈夫,自會為咱家謀個生計。”
公婆自知兒媳素來剛烈不屈,爽利幹練, 便不再堅持。
關外雖是漢地,卻民風粗獷,服喪之事也不甚嚴謹,女兒頗有男兒之風。
過了頭七,杜三娘買了一些禮品,去拜訪了亡夫生前好友,多謝他們為丈夫喪事盡心,又到馬場,感念東家關照之恩。
又看過丈夫生前所養馬匹,心中悲戚,忍不住落淚。
過了良久,正要離去,恰遇到軍中馬監過來巡察馬場,挑選馬匹。
馬監名叫王保,為人仁厚隨和,又精明細致,他素喜吳大餘養馬用心,為人沉穩,便多關照,待之如小兄弟。
此時見了杜三娘,問明來意,才知吳大餘病亡之事,隨即掏出五兩銀子,隻道是自己一番心意。
杜三娘托辭不受,隻道:“王大哥有心,這銀子奴家不敢收,一家人生計沒有著落,兒子年幼,未出繈褓,王大哥見多識廣,還請給指條路。”
王保見她可憐,便道:“你家村子離官道不遠,恰在雲中縣城南二十裏,距驛站也為二十裏,過往客商行人不少,可置一茶攤,自能賺些銀兩度日,若生意興旺,可逐漸添加點心飯食酒菜等等,如此茶攤變飯店,待孩子長大,給他攢下讀書錢和娶親錢也不在話下,就是得拋頭露麵,也很辛苦。”
杜三娘道:“我一個村婦,不怕拋頭露麵,也舍得力氣,隻是勢單力薄,怕被惡人欺負。”
王保道:“我這五兩銀子你收了,就算是我與你參股,我雖然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在軍中還有些兄弟,在本地也有些名聲,諒那地痞村霸不敢招惹你。”
杜三娘大喜,收了銀子,回家與公婆商量過後,便花幾銀兩置辦一應器具,材料,又去縣裏辦了碟牌,回村裏租了官道旁的幾丈空地,搭棚建灶。
因為有王保參股,暗中走動關係,一應手續還算順利,茶攤很快就開了起來。
開始一月,王保所在軍營的采買、外差等等,凡是路過,都賣王保一個麵子,過來茶攤飲茶,回營簽報也好,自己出錢也罷,總之幾趟下來,附近鄉紳百姓都知道是軍官關照之地,無人敢來惹是生非。
關外天幹風大,過往商客趕路辛苦,從驛站到雲中縣城,四十裏路程要走大半日,見有茶攤,少不得歇腳飲茶,又常索酒食。
杜三娘帶著孩子與公婆一起張羅,生意不錯,第一個月底,她算好賬目,便將一半淨利送到王保家裏。
王保老婆道:“丈夫說了,他是同情你家才出錢幫襯,沒想著分利,你還是收回去吧。”
杜三娘道:“大哥大嫂對我家恩情似海,不能用錢衡量,但是說好參股,我開店做買賣,如何能隻占便宜,再者,大哥大嫂不拿這錢,旁人便不忌憚,拿了這錢,我便正經得了關照,大哥大嫂要是心疼我,就收下這錢。”
王保老婆聽了,這才收下。
如此到了年底,杜三娘一家還過了個豐年。
開春是天正二年,杜三娘請了泥瓦匠,買了磚石木料,蓋了兩間房子,一間做廚房,一間招待客人,屋內擺了桌椅,門外置了馬槽,添了點心酒食,生意愈加紅火。
往來客商來自天南海北,其中自然晉商最多,其他各地商人出雁門關北上,大多有晉商陪同,杜三娘學了個八麵玲瓏,能說會道,迎來送往愈加輕鬆,更聽說了許多風土人情,奇聞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