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的秋天來得真切。
今日晨起涼爽,顧小籬煮了些粥,隻吃了小半碗,接著來到院中飼喂雞鴨,而後去到房後菜圃,挑水澆灌。
不知不覺臨近中午,有點熱了,她回到家裏將鍋裏的粥熱了熱,這下吃了一碗。
飯後顧小籬又將家中裏裏外外拾掇一遍,很快無事可做,便坐在院中兀自發呆。
陽光透過房前屋側的樹木,籠罩在顧小籬的身上,如同一張明媚的網,微風來過,那網不停閃動,像是網中有生靈在垂死掙紮。
自從婚事定下,她對小石頭的掛念更加強烈,她時常深思,成親這件事對她意味著什麼。
鄉親們知道這件事之後,臉上總是洋溢著歡喜,在村中看到她時便會善意地玩笑或是恭賀,這讓本就很少出門的她十分尷尬,於是她自己給自己下了禁足令。
在世人的眼中,女子足不出戶是一種該有的德行,在她看來卻是不得已為之。
也許是從小石頭去城中讀書的時候就開始了,沒了那個幼童,她好像少了澆灌的花草,雖然生命力頑強,但是少了一些精神,於是不好的感觸會更加清晰明朗。
溫暖退去的同時,冰冷自然根根畢現。
她知道一切的根源,苦難逼迫母親不得不做那種營生,也確實給她留下陰影,不過她更在意母親的感受。
母親大概習慣了如此生活,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離開此地遠走高飛的話。
母親將所有的希望都給了她。
可是她怎能欣然接受。
即便她能善解人意的對母親的委屈熟視無睹,可那些鄉親們眼神中的意味深長和背後的指指點點,總讓她如坐針氈。
然而真正禁錮她的不是什麼眼神和言語,她並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但是她在意世人對小石頭的看法。
“石老三的孫子進了城裏的大書院。。”
“聽說進了書院就能做官,不做官也能發財…”
“你知道嗎,小石頭做了儒門的君子了,不用應試就是秀才了…”
“那他家可免了賦稅了,本來他家就不窮,這下更了不得了…”
“聽說跟顧家的丫頭定親了…”
“那丫頭生的不醜,就是有一樣,她娘在朱家繡坊做工…”
“那可真是,高攀了…”
“可不,說不定以後小石頭做大官呢…”
“你眼紅啊,你看誰家小子有出息,也讓你閨女從小給人當童養媳…”
“我可沒那個眼力,有那個眼力也幹不出這事…”
…
諸如此類,顧小籬已經聽過無數遍。
窮苦將人困在紅塵一隅原地打轉,然後百無聊賴之下,隻能將這一隅的見聞翻來覆去的演繹訴說。
在鄉親們的口中,她從小照顧小石頭是母親的算計,而小石頭娶她屬於上當受騙。
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這樣,當年就是母親主動提出讓她照顧小石頭的,但是隻有她知道,母親對小石頭付出的更多,對親生兒子也不過如此。
世人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於是認定她們母女不甚光彩。
好在小石頭的家人不這麼想,也許是因為當年征兵時,父親作為一個獵戶,將留在山村的機會讓給了小石頭的外公,也許是因為他們知道那個野獸也知道的道理。
天寒地凍時要想活下去,互相依偎著取暖必不可少。
所以他們主動提出她和小石頭的親事。
不管旁人怎麼看怎麼說,至少在他們兩家看來是皆大歡喜。
美中不足的是,母親被那無慧師太逼著做煙之庵的庵主。
孩子是母親的軟肋。
無慧師太就是用她來要挾母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