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朦朧。
夜幕下,邢州城中街道靜謐,除了幾處歌館酒樓,其他千家萬戶大多熄了燈火,因為有閉城的流言,城中百姓不但采買囤積糧米,亦省用燈油蠟燭。
清風書院中,孟伯點著燈籠巡夜,學生放假,雜工們也跟著各自回家,隻有李大嬸還住在書院,此刻也已睡下。
孟伯將書院內各處巡視完畢,回到門房內間,熄了燈籠,點起一盞油燈,讀起書來。
這四書五經已經讀了幾十年,他還是一遍遍熬夜翻看,他一直認為,唯有古聖先賢們才能治亂安世,清洗人間一切汙濁。
也正因為這個執著,他才忤逆孟府尊長,被宗長夫子孟上卿逐出孟府。
清風書院收留了他,虞夫子雖然比不得聖人,卻是當今儒門的一股清流。
所以他甘願在此守門掃地,所以他依舊信奉聖賢書。
此刻他正凝神讀書,渾然忘我,卻未察覺,已經有人偷偷潛入。
書院寢舍處,一個女子現身,正是鬼門門主,鬼母風靈兒,她進了石長生等人的寢舍,躺在其中一張床上,睜著眼睛看著無盡黑暗。
有人說,黑暗並不存在,那隻是光一時沒有照到的角落,風靈兒卻不這麼認為,它很早就知道,黑暗,才是這個世界的本相。
風靈兒又想起十四歲那年,她沉身在那人間煉獄,漫漫黑夜,饑餓,寒冷,恐懼,仇恨,不甘,十四歲的她,像是曆經了幾世幾劫。
她親眼看著養父母餓死,又親眼看著兄弟們變成屍鬼,然後親手殺了他們。
她活了下來,可是已經生無可戀,她跌跌撞撞走到一個懸崖邊,仿佛看見那無底深淵似在向他招手,仿佛聽見有聲音說,跳下來吧,離開這苦海。
她縱身一躍,失去知覺。然而,他並沒有死。
救他的是一個滄桑落魄的髒老頭,也是一個孤獨強大的修行者,那個人沒有帶他走出黑暗,卻教會她運用黑暗的力量。
這時,一隻小飛蟲穿過門縫飛了進來,落在了風靈兒的身上。
風靈兒心裏對飛蟲說道,你飛的不高,壽命又短,來我這裏做什麼。
她的指尖化出一絲彩色靈氣,把那飛蟲纏繞困住,讓它不能動彈。
陪我走一遭吧!
思罷,風靈兒一邊收攝心神,調整呼吸吐納,一邊默念心法:
“天地之法,無所不通。
天地之靈,無所不生。
神元守靜,造化虛空…”
靈氣從丹田涓涓而出,轉入氣脈運行一周無阻,複歸天靈,沉生魂主魂,催覺魂出體,感知周圍靈氣。
一時間風靈兒心境清明,天地萬物消失不見,隻剩靈氣充斥其間。那靈氣混沌難以名狀,聚散似流雲徘徊,濃淡似水墨暈染,輕盈似蓬花浮風,沉靜似幽穀生蘭。
風靈兒又一次體會這神妙的感覺,天地之間,萬事萬物,皆沒有顏色形狀,卻能感知其本性本然。
這時,風靈兒默念出這禦靈術的最後兩句咒語:“以吾之名,禦汝之靈。”
風靈兒體內的靈氣將覺魂引入那隻蜉蝣的靈氣之中,如微風穿林,細雨入海,雖無波瀾卻已無孔不入,六識六覺立時與飛蟲共生共有。天地萬物又現原形,隻是她變成了那隻飛蟲。
風靈兒振翅而起,穿過門縫來到院中,穿針引線般繞過中庭的高堂細廊、亭台簷柱,又放肆地飛過空曠的後庭,從半啟的窗扇進入藏書樓,在久不翻閱的書卷案架擾起淡淡塵煙,掠過未闔嚴的暗色木門縫到後院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