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孩,並不能做些什麼。
誰也沒把他放在心上。
於是誰也沒注意到,他漸漸發亮的眼睛。
之後的相當一段日子裏,他把姐姐放在板車上——這還是他在一塊田地裏找來的。世道如此,誰會要一輛破破爛爛的板車。
姐姐就躺在上麵,衣裳破破爛爛,但還算整齊;頭發沾滿血汙,勉強遮住傷處;手上捧著一束路邊的野花,但這已經是難得的,沒有被人踐踏的美麗的生物。
他就拖著板車,行走在大街小巷。
那瘦弱的身體,似乎要被板車壓垮。
但他咬咬牙,還是走了下去。
他想,這世界都這樣了,那些公園肯定沒人守著了,以前他和姐姐不能進去,現在肯定可以了,姐姐應該會開心的。
他堅定的想,似乎這樣就可以掩蓋自己腐爛的內心。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有幾個月了吧,也可能隻有幾天。他到處翻找垃圾,政府有時候會給一些食物,於是他活了下去,身上也有了一層薄薄的皮肉,顯得不那麼瘦骨嶙峋。
他終於決定放下姐姐——也是不得不放下。那些該死的立人,又投了幾枚炸彈。上一次,他沒能保護好姐姐的生命,他是被保護的那個;這一次,他也沒能保護好姐姐的屍體,似乎是冥冥中真的有靈,第一枚炸彈來時,他被氣浪掀翻,姐姐也被掀倒在他的身上,熟悉的姿勢,像是小時候姐姐保護他不被人打,也像是姐姐保護他不被炸死。
他暈了過去,被人救回來之後,大家都說他命好,剛剛好趴在一具屍體下麵,不然現在肯定已經在黃泉路上了。
那具屍體呢?
哪一具?
哦,已經無影無蹤了。
姐姐又保護了他一次。
他哭不出來,恨極反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天命的不公,還是在笑自己的弱小。
從生到死,姐姐一直在保護他。
報仇。
這個念頭在他心裏越演越烈,好像一把熾熱的火焰,不多時就要將他燒死。
他去了。
他被抓住了。
誰能指望一個九歲的孩童刺殺成功呢。
在他剛靠近那座花園時,就有人發現了他。
如果是善良正義的軍人,也許會可憐他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可憐他瘦骨嶙峋,可憐他居無定所。
最起碼,嗬斥幾聲,叫人走開,免得自尋死路。
但這些人不是。
所以他們隻是冷眼看著這孩子走向深淵。
所以他們隻是慢慢舉起了槍,黑洞洞的眼睛對準了那個瘦弱的腦袋。
所以他們隻是不置一詞,任地上的血流成了河,任死不瞑目的孩子被拖著遠去。
他們就是這樣的一群人。
他不驚訝,隻是難過。
怎麼我這麼努力,卻還是沒能為姐姐報仇,這樣屈辱又無聲的死去呢?
他想,上帝啊,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親眼看到一個沒有立人的太平盛世。
他的願望那樣強烈,無比赤誠。
他的身體也變得輕盈起來。
慢吞吞的,輕飄飄的,飛向天空。
越來越遠。
真神奇。
他想。
如果不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那麼就是他的心願成真了。
會是哪一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