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79年冬(1 / 3)

1979年冬。

桃花拉開窗簾,看到院子裏的飄雪已經停了,許久不見的朝陽,也開始從東方慢慢升起,一束斜光透著玻璃發出刺眼的光芒。桃花三兩下的手勢,把自己的辮子順勢盤起,然後轉頭在炕上收拾著自己的家夥式,一個扁擔,兩頭籮筐,筐子不怎麼大,但上麵都有蓋子,蓋子和筐之間還拴係著兩條布帶。這種桃樹條編製的筐子,在陶源鎮很是常見,小的可以放臘肉蔬菜掛在屋梁上,防止誰家的野貓過來偷腥,大的可以盛起牛糞羊屎蛋子,方便在農家院子裏來回裝卸。

桃花掀起蓋子數著筐裏的鞋子,一筐十雙棉鞋,擺的滿滿齊齊,前頭那筐是男人穿的,後麵這筐是女式針腳,這些都是桃花在下雪天自己手工做下的。從初納鞋底,到鞋幫的設計裁剪,積攢了她一兩個月的時間。

自從粉碎了四人幫之後,山上的桃園包村到戶,陶源鎮上的集市才放開了自由的你買我賣,桃花也就在那時開始了這個生計。一年四季,隔三差五,經常會遇到桃花挑著兩筐鞋子趕往三四裏外的陶源鎮。夏賣單鞋,冬賣棉靴,有時納個鞋墊也拿出來吆喝,行情不好的時候,桃花就會把鞋墊當做買鞋送墊的贈送品。

“娘,我走了。家裏還用買啥不?我從集市上給捎回來。”桃花拿起紅頭圍巾裹住半張臉,說話間,已經把扁擔挑出了房間。

“家裏什麼都有,不用買。”

“我爹去學校了嗎?”

“早就走了”

桃花娘從鍋裏拿出兩個熱騰騰的饅頭衝出屋外,她知道桃花一定急著趕路顧不上吃早飯,所以扯下鍋台上的籠布,把饅頭包裹好後塞在了桃花懷裏。

“昨天就給你說了,別納鞋底太晚,早飯也顧不上吃,路上小心點,中午別再去胖嬸家蹭飯了,自己買幾個包子,花不了幾個錢,別總麻煩人家。”聽著背後母親的嘮叨,桃花 挑著扁擔已經越出了院子的大門,她大聲嗯了幾句,頭也不回的踩著路上留下的腳印,朝著陶源鎮集市走去。

桃花的母親看著女兒挑著扁擔離開,一早上的忙碌才算是告一段落。她是家裏起床最早的人,除了起床後清掃院子裏的積雪,早上還要給丈夫陶行知準備好午飯。因為陶源鎮小學隻有陶行知一位老師,他一天要教六個年級的課程,為了節省時間,陶行知中午就在教室的火爐上,加熱下早上從家裏帶來的飯菜隨便墊吧兩口。平時遇上刮風下雪天,桃花隻要不趕集出攤,她會替母親早起做這些事情。

鵝毛般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的積雪已經淹沒到膝蓋那麼厚,整個世界感覺被冷凍了起來。在東北這個地方,所有人也都見怪不怪了,零下十幾度的天氣算是老天給個麵子,臨近臘月那會,哪天都是奔三見四的溫度,出門撒泡尿,會瞬間被凍成冰碴子。

雪停之後,行走在大街小巷,如果偶遇到出門辦事的老百姓,你會發現,基本上都是裏三層外三層的包裹著。帽子圍巾皮手套,是每個人出門必備的三件套,有的人包裹著像個粽子,不仔細瞅兩眼,你都不知道他的眼睛是長在嘴唇上麵還是下麵。

相比繁華的城鎮街道,住在大山深處的鄉下人,他們的出門穿著顯得更簡單實在。男人大都穿著青灰色的老棉襖,一頂火車頭帽子,兩手交叉在粗大的袖口裏,一步三哈氣,胡子眉毛結成霜,露出紅撲撲的小臉蛋,魁梧的身體支撐著褲襠有二尺長的老棉褲,踩得腳下的積雪嘎吱嘎吱的作響。閨女小媳婦出門就不一樣了,過年才舍得穿下的紅花襖麵子,戴上男人給買的三角頭巾,走在十裏八村規定的集市上,一聲討價還價,整條街的半頭小夥子都會回頭尋摸兩眼。如果看到從頭到腳穿著舊軍裝的男人,那一定是從部隊回來不久的退伍老兵,不管是老娘們還是小媳婦,躲在街角都會偷偷議論兩嘴。

俯瞰白雪覆蓋的兩山之間,有一條寬闊的大深溝,沿溝而上三四十公裏,地勢又豁然開朗百公裏,像兩扇駐守的屏障,包裹著陶源鎮。顧名思義,此鎮姓陶的是主姓,陶園鎮並不大,但很熱鬧,一條老街從南到北穿鎮而過,方圓幾十公裏的老百姓都會來這裏趕集。他們也不分一三五還是二四六,隻要是晴天,大家都會不約而同的聚集在此買賣交易。

街市兩邊的商鋪都是清朝時期留下來的,木質結構的老梁,各家門麵上都還懸掛著祖上留下的招牌,招牌上的油漆有的已經脫落,不仔細看兩眼,紅高梁酒坊,你會讀成“工高粱灑坊”。

在這個東北最北的山旮旯裏,出名的特產不是什麼金礦,也不是什麼人參鹿茸,是那漫山遍野望不到頭的黃桃樹。陽春五月的時節,滿山桃花盛開,蝶飛蜂舞,堪稱東北的“世外桃源”。而這兒盛產的黃桃,大概因為東北氣候的原因,入冬第一場雪過後,桃子才能成熟。個大,皮厚,耐寒,黃色的肌肉,白色的流汁,放在嘴裏甜而不膩,酥而不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