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派出所民警指著一張泛黃的報紙上的照片,向我指認一個裏麵瘦小的,穿著一件嶄新花棉襖的,用綠色頭繩紮著麻花辮,臉上露出神氣得意的笑容的少女時。剛因為被不知名原因叫到派出所而緊張的心情一下子就震驚住了。夏曉啊,你這麼多年還是這麼不愛照相啊,怎麼還拿八十年代的這張照片糊弄人啊。以她的特立獨行,肯定又是幹了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你說她都這麼老了,怎麼還不好好閑著,天天神神叨叨的,還麻煩上警察了。真是越老越沒個正經了。而且快半年了,竟然還不主動回我電話。想到這裏,我有些生她的氣了。
“我認識她,她是我的好朋友,張夏曉。”
”張夏曉,年七十二,金門省楚洲市稻縣人,於2020年8月26號被人發現在稻花河跳河自殺,經搶救無效後死亡。我們調查過張夏曉的戶籍,發現她的親人都已過世。遂聯係了你,希望你作為張夏曉在世的唯一朋友,好好安置她的後事”。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走出派出所的,我隻覺得天昏地暗,所有事物都沒了形狀,花花綠綠在眼前鋪成一片。直到我在醒來,我發現我雙腳癱軟在家門口……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過神來,走回屋裏,端詳起那張泛黃的照片,我覺得張夏曉一定是在和天下的人開玩笑,她那麼聰明的人,一定是不想別人打擾她,才出此下策的。何況她是那麼堅強的人,她三十歲多時,那麼艱難的時刻她都挺過來了……眼淚不自禁的滴到了照片上,像是在輕吻夏曉的臉頰,我再也沒辦法騙自己了,夏曉,這次真的絕望了……
我靜靜端坐在椅子上,和夏曉的往事猶如拚圖般散亂,我好像看見了一個少女,有一雙清澈,一口潔白的牙齒,一陣銀鈴般的笑容傳遍整個稻花河。然後變成了一個眼神倔強,半抿著嘴。穿著不合身西服卻和客戶侃侃而談的職場女性。最後卻是一個佝僂著背,滿口怨言,眼珠亂轉的瘋老太……
我努力將所有過往碎片拚的完整,與像我一樣的許多人,從出生、上學、工作、結婚、生子、生病、衰老這樣連續而圓滿的人生相比,夏曉的人生簡直是跳躍而又殘缺不全的,但這並不妨礙我羨慕她,如果有來世,我希望我也能像她活得這樣傳奇。
我知道我離不開夏曉,我的思想,我的三觀,甚至我精神的一切,都是夏曉重新賦予我意義的。於是我奮力將書桌裏的紙筆掏出來,我要讓張夏曉活在我的書中,我要再陪伴她四十年那些數不清的默默無聞黑夜,那些朝朝暮暮的時光,因為除了最後五個月,我們此生再也沒有分離過,春茗夏曉,就好像春天從未離開過夏天。
我愛夏曉,就像春天愛夏天那樣。春天一切的準備,都是為了夏日的盛宴。一愛得潤物細無聲,一個愛得驕陽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