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今年十五歲半,是安長鎮公立高中的高一學生。
最近正值寒假,她待在家裏無所事事,便想打工賺點零花錢,去買偶像歌手新出的周邊。但做鎮上小飯店的洗碗工實在太累了,又髒又忙,工資又低;網吧、遊戲廳也不安全,小兔五官端正,身材發育早,在那種地方幫忙,偶爾會被一些染著黃毛的街溜子吹口哨,她怕惹上麻煩。
如果她足夠心靈手巧,也許能自己做些藤編小飾品、花環風鈴一類拿去鎮上的石板路集市賣,班上跟她交好的女同學夏夏就這樣做過。據說最近集市總有許多來旅遊度假的外地人,很熱鬧,而且擺攤時間相對自由,還算輕鬆。不過可惜小工藝品賣不出高價,賺不了幾個錢,再加上她懶,室外天寒地凍的,也不想吃這份苦。
鎮上好幾家新開的民宿倒是在招雜工,聽說主要工作就是打掃房間、鋪床消毒、定期整理遊客住宿更換的一次性生活用品等等,環境好,工資不低,這個工種最近在鎮上很吃香。
但有些道理,在小兔這個年齡是不會懂的——不管鄉鎮旅遊業再怎麼火熱,基礎勞動力的就業市場永遠隻會供不應求,就像貪得無厭的禿鷲爭相分食戈壁灘上的腐屍。這類“好”工作,給那些養家糊口的求職者搶破頭都還不夠分,根本輪不到她一個未成年的高中生偶發興趣,偷偷嚐鮮兼職。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她舅舅家的表姐在明爾維酒店做前台經理——那是安長鎮唯一一家五星級高檔連鎖酒店,也是鎮子上裝潢外觀最洋氣的酒店。裝修光鮮,環境高端,兼職前台接待員不需風吹雨淋,隻要打扮得漂亮得體,麵帶笑容站在那裏,耐心給外地遊客辦理入住和退房手續就可以,難度不算大,上班時間固定,時薪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無疑已是一筆巨款。
小兔苦苦央求了好幾天,表姐終於點了頭,答應幫她隱瞞年齡,讓她畫上成熟的妝,先來打幾天臨時工試試。
今天是她第二天上班。
此刻是上午十點,客流量尚不算多。
小兔規規矩矩站在前台後麵,手指在製服下擺無意識地偷偷絞著,時不時調整自己的胸牌,麵容繃得格外緊,比昨兒個初次報到更甚。
她的心跳有些快,一邊忍不住回憶自己的眉形描得是不是足夠好看,一邊努力抑製著那種奇異的感覺——像緊張,又像畏懼,似乎還有什麼看不見的泡泡正從胸口向上冒,但又不確定冒出來之後究竟該飄到哪裏去……
誰能想到,來大酒店打工,竟然還能遇到這種事……
她第四次抬手整理自己脖子上假扮成熟的禮儀絲巾,又將一縷頭發捋到耳後,中途摸到自己的臉燙乎乎的。
她無聲吸氣,挺直腰杆,假裝漫不經心地將目光投向整個酒店大堂,視線滑過空無一人的茶咖位、報刊架、以及旋轉門外的陰鷙天空,然後再原路滑回去。相同的動作做完兩輪,她才終於忍不住停下無意義的環視,第無數次偷偷瞥向身邊專注盯著電腦屏幕的年輕男人。
……年輕……
……麼?
也許吧……
其實她也說不準這男人究竟多大年紀,有些角度看著挺年輕的,有些角度看著卻又格外滄桑,很奇怪,帶著一股自相矛盾的氣質,好似個雙麵人。
就比如,剛剛出示的那張警官證上確實是張格外白淨的臉,不加任何修飾的齊肩證件照,但棱角分明,五官優越,笑容溫暖,眼神澄澈,帥得叫人過目難忘(簡直比小兔讀過的所有青春讀物漫畫中一筆一筆精勾細琢的男主角還帥,就算是她愛豆的顏值,也就不過如此吧,說實話她都有點想爬牆了,覺得愛豆的鼻子還沒這張證件照中的直……),好看極了,既英氣又精致,甚至還因為笑容過於燦爛、眼神過於專注,而令這張警官證件照中的男人顯出幾分幼態——分明就隻有二十歲左右的樣子,一個自信明朗、霽月清風般的青年。
但……
真人和警官證的照片差太多了,簡直是十萬八千裏,導致小兔不得不小心翼翼核對了警號,才確定證件上和麵前這位真是如假包換的同一個人。這男人本尊很高,其實也能模糊看出五官是帥的,但卻滿臉胡子,黑眼圈深重,表情冷冰冰、陰森森的,頭上罩著黑色兜帽,跟她自報警察身份時也沒摘,虛掩著額頭。嗓子有點啞,但語氣非常重,脾氣很差的樣子。
怎麼說呢……就感覺……凶帥凶帥的。
應這奇怪警察的要求,小兔要幫他在電腦上調取入住名單。但畢竟剛來打工不久,業務不熟,她的速度也許隻稍慢了那麼一點點,這男人就明顯不耐煩了,挎著個包,直接大步繞進了前台裏端,啞著嗓子吼她“讓開”,然後就搶了她的位置,開始劈裏啪啦敲打酒店電腦的鍵盤。
小兔戰戰兢兢杵在一旁,聞到清晰的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