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摸黑。

泥瓦房裏的人翻了個人身。

這是幾塊木板搭起來的床,人一動床也跟著響。

倒也不重。

床板不寬,隻有一米,長一米多,靠背是一個大方正木箱,箱子下頭放著矮四角櫃。另一側靠著牆,牆邊又擺了一張長方形的桌子。

桌子的另一側是一張木床,四方有“柱子”,上麵還掛著布蓋了個頂,另外三側都圍著布,對著外側隻有一層紗帳。

另一側不靠牆的床頭,對著一張衣櫃,沒有對實,衣櫃跟床、牆的夾角放著一隻尿桶。

從床的一側拉過一塊布,夾在衣櫃門裏,能夠遮住視野。

房間裏的人的屙屎屙尿就在這個尿桶上,對著門,卻又因為床、櫃形成一個死角,一塊能拉動的布,給蹲坑的人安全感。

算是比較私密的空間。

手一抓,能抓到床沿的稻草,換了稻草,床比前一天軟一些,紀冉冉睡了個好覺。

坐起身子,探出去半個身子,掀開窗布的一角,外頭的天還沒有亮。

躡手躡腳起了床,推開堂屋的後門,堂屋是大家共用的,擺著一張大伯家的四方桌。前兩年一家子五口人都住在一間屋子裏,在堂屋後頭起了一個灶台,之前的灶房的灶打掉牆補起來,兩個弟弟移到了之前的灶房,這一家子也算是闊坦起來。

兩間屋一個灶房。

灶房沒幾片瓦,雨一大容易漏雨。

家裏的糧食放在主臥,一些雜物堆在從前的灶房,現在紀冉冉兩個弟弟住的屋子裏。

兩間屋子之間有個門相通,又都有到堂屋的門。

後門的右側就是新起的灶房,比正房要矮些,一樣是泥砌的屋子,隻是瓦片更不講究。灶房裏就一個灶台一個鐵鍋一堆柴。

推門進去是疊到一人高的柴,灶膛旁邊上又有一些柴火。

她擦了擦灶台,鍋洗了洗。

三四月的天,還涼,糧食沒有那麼容易壞。

紀冉冉現在在鬆安公社聯中(玉山第二中學)念初二。

走小路十來裏,要一小時。

六碗苞米麵,用熱水燙,筷子攪拌,熱水刺激著苞米的香氣,將麵都混在一塊,色澤金黃。苞米麵做的窩窩頭、饅頭都比較硬,冷了不好咬開。

苞米麵的粉也不是細,能說道的隻有它的色澤。

又倒入兩碗白麵攪拌均勻,苞米麵裏摻了白麵,更帶韌勁,更好下口些。

白麵多了奢侈,紀冉冉念書的口糧裏,沒帶純粹的白麵饅頭。

三斤玉米麵、一斤白麵少許鹽揉成六七斤的麵團。

分兩團。

這時候燒上一鍋開水,鬆針點火後,灶膛塞入豆秸,劈裏啪啦的火苗亮起。

加一塊劈開的大柴。

火光印在紀冉冉的臉上,照亮她的眼睛。

去外頭的水缸裏,洗一把臉,刷一刷牙齒。

去菜地裏抓兩把菠菜,用熱水過一遍,揉幹切碎。跟其中一個麵團揉成團,過程中加加少許白麵、鹽、酵母,放在一旁發酵。

將沒有加菠菜的麵團,揉成長條,切成每個二兩的劑子。

做型,二十個窩窩頭放在鍋上蒸。

將發酵過的麵團再揉一次排氣,切成二十個二兩的劑子。

頭一鍋不加菜的窩窩是紀冉冉這個禮拜的幹糧。

出鍋倒在木盤裏,揉成圓團的菜劑子,也二次發酵大了三分之一。

等第二鍋蒸好,將第一鍋的二十個窩窩頭裝進網兜。

這時候涼了不少已經不燙手。

二十個菜饅頭也熟了,拿三個窩窩頭裝在鋁製飯盒裏,飯盒放在網兜下頭。

紀冉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二十個窩窩頭完全不夠她一個禮拜吃飽的。一頓就是吃五個窩窩頭,都沒什麼事。

算下來卻是一天都吃不到五個窩窩頭。

加一點油給自己拌炒鹹菜,能聞出香味來。

父親走過來,紀冉冉挺直了背,最後紀利國什麼也沒說。

她看上去鬆了口氣。

紀家的油是省著用的,一個禮拜爸媽給她一毛五。

從柳樹溝(大隊)到鬆安公社(鎮),坐車就要一毛五。

玉山—鬆安公交並不經過柳樹溝,最近的是溪葉路口。

在溪葉路口下車,距離家還有兩裏路。

坐車去上學,是比較豪氣的行為。

就算溪葉大隊的人去鬆安鎮也多是走路,一個小時的腳程,沒有比一毛五值錢。一毛五可以花用的地方不少,一個禮拜有一毛五的紀冉冉,是走路上下學的。

周日下午或者周一早上,準備好要帶去學校的幹糧。

鹹菜、窩窩頭或者紅薯、紅薯幹。

有時候也能帶一兩斤米,一個禮拜下來加上給的毛票,差不多五毛錢。

其實糧食是家裏的,不是花錢買的,紀冉冉能瞧見的錢就是一角五分。

周一早上去學校,雖然要起個大早,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

在學校裏頭吃青菜都是要花錢的,在家裏卻不用。在學校啃一個禮拜的窩窩頭,太需要吃一些青菜。

晚了一夜去學校,能多吃些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