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生活是那麼的強大,它時常在悲傷裏剪輯出歡樂來------餘華。

S省,蓉城人民醫院婦產科。

當冰冷的器械在體內攪動時,夏鹿發現地獄的大門向她敞開了。

無數個鬼魅的身影在她眼前揮舞,或紅臉,或白臉,或黑臉,個個凶神惡煞,惡言惡語。

“夏鹿,是你太蠢,蠢人就應該去死!”

“夏鹿,是你眼睛太瞎,識人不清,活該受罪!”

“夏鹿,下輩子你還是別做人了,省得丟人現眼!”

“夏鹿……”

在一群鬼魅的叫聲中,突然,一個憤怒的聲音在耳畔炸開,顯得尤其的刺耳。

“你這個同誌是怎麼回事?不要再動了!你再動,要是刮破了子宮,我們醫院可不負責……”

一陣鑽心的疼痛活活從肉體裏迸裂開來,夏鹿宛若被扔進了一座荒郊野嶺,被野狗們不停地撕扯、啃食。

冰冷的器械在柔軟的子宮裏盡情地左衝右突,來回不停地刮動。

器械每移動一寸,夏鹿就疼得抽搐一下。

她死死攥緊拳頭,十個指甲深深扣進肉裏。

最後,她實在忍不住,大叫一聲,“啊……”

“別叫了!我是在救你的命,知道吧?自己懷了宮外孕都不知道,真有你的!你再晚來十分鍾,別說沒有麻藥了,除了急診室的值班醫生,沒有人會這麼快給你動手術!”

醫生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手上毫不客氣地左右刮動。

這一刻,夏鹿終於理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躺在手術台上,她完完全全就是一頭待宰的豬。

哦,不不不,是一隻正在被宰的豬!

“啊!”夏鹿又大叫了一聲。

雙腿被人狠狠按住,夏鹿疼得拱起上身。

一時間,她隻感覺自己活像一個溺水的人,被活生生地悶在水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想喊,可嗓子已經徹底啞了。

她想踢,可雙腿被人死死按住。

嗓子無聲,腦袋卻突然靈光乍現般的清明無比。

在剜心般的疼痛中,夏鹿腦海中滑過最近發生她身上的各種雞飛狗跳的糟心事。

婆婆,哦,不,現在應該叫前婆婆----王桂枝,頂著一頭方便麵似的頭發對劉文山吼道,“離!跟她離!我們劉家不留不下蛋的老母雞!進門兩年了,連個屁都沒有!虧得我們劉家眼巴巴地等了她這麼多年。”

“整天咯咯叫,樣子倒是做的足,原來是一隻絕育的老母雞!這樣的女人不離了,留著她做祖宗供著啊?!”

此刻,夏鹿突然覺得,記憶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你明明不想記得的它們。

可它們卻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中不停地回放,還是高清放大版的。

她閉著眼甚至能“看見”王桂枝吼叫時,額頭上三條清晰的抬頭紋。

又深又厚,仿佛能活活夾死飛到額頭上的蚊子。

有人說抬頭紋是天生的。

劉文山或許就是遺傳了王桂枝的抬頭紋。

隻是他尚年輕,抬頭紋還沒深到夾死蚊子的地步。

但他眉峰緊蹙,額頭上的紋路若隱若現。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紋路,不僅不讓他難看,反而讓年紀輕輕的他,有種早熟的魅力和氣質。

一顰一動的抬頭紋,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曾經的夏鹿愛慘了這樣少年老成的劉文山。

畫麵中,劉文山手上夾著一支煙,低頭苦惱地坐在小板凳上,仿佛對王桂枝的叫罵也痛苦不已。

半晌後,他抬起頭,陰鬱地,眼睛布滿血絲地看著夏鹿,悶聲道,“要不我們離吧?這樣的日子真沒意思。”

刹那間,像是有人狠狠地揪了夏鹿的心髒一把,她整個人顫栗起來。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劉文山。

這就是她愛的男人啊,陪上了她整個青春期深愛的男人啊。

在夏鹿絕望的眼神中,劉文山像是下了最後的決心,他把煙頭狠狠地揉弄在腳下,順便又狠狠地踩了踩,冷硬地說,“離,現在就去辦手續!誰不離誰是王八蛋!”

於是,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夏鹿就像是從身上活活地撕下了一塊肉,結束了她兩年又一個月的婚姻,挖掉了她從少女時期就放在心頭上的男人。

從民政局出來,她和劉文山每人手上多了一本紅彤彤的離婚證書。

嗬嗬,現在連離婚證都變成紅色的了,多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