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舞蹈。你是漢人嗎?” 馮溪忍不住把剛剛記錄的影像展現在女孩麵前——不可方物的自然之美撲麵而來。
“我可是有四分之三的漢族血統呢!瞧我的漢語說得多流利!” 她揚起圓圓的下巴,烏黑發亮的劉海在耳邊卷成半個圈兒,“你可以叫我燁兒。”
“好呀,燁兒。那你可以叫我小溪姐姐!”馮溪溫和地笑出聲來,眼角揚起幾條淺淺的皺紋。能夠遇見如此特別的人和事,就是“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旅居生活於她而言的意義。
他們肩並肩看著遠方厚厚的雲,仲夏的晚風在她的耳邊低語。如此高海拔的地帶沒有了日照,寒意便猛然襲來。她望著四周漸暗的天色,不禁感到疑惑:“這人跡罕至的高原怎麼會有薩克斯風和貝斯的演奏?如此悠揚的旋律和沉穩的鼓點真像一個奇跡!”
“薩克斯風和貝斯?” 燁兒撲哧一樂,眼裏笑意盈盈。她回頭指了指遠處的燈火,”天黑之後我不能在外逗留太久,不如請姐姐來我家做客吧!我娘做的青稞餅和酥油茶可香了。喏,還有犛牛肉和酸奶酥……”
馮溪受寵若驚地點了點頭,隨即麻溜地收拾起她的攝影設備,與燁兒一同往燈火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小禹燁喋喋不休地描述著藏族美食的口味,一邊又詢問城市裏的景象。“科技”,“現代”,“文明”,“高效”,這一類的字眼令燁兒兩眼放光,新奇不已。路過一片叢林,拂麵而過的涼爽晚風令馮溪失了神,耳邊仍舊縈繞著那段薩克斯風獨奏。
禹燁仿佛也意識到了馮溪的若有所思,她關上了話匣子,小心翼翼地問,“還在想音樂的事情嗎?” 望著馮溪探尋的眼神,燁兒垂下眼瞼、思索一番後歎氣道,“你們都出來吧”。
正當馮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之際,她的身後傳來一聲雪豹的低吼——它迅速彈跳著躍向前方,然後轉身衝著她們緩慢走來。左側迎來的是步履輕盈的藏羚羊,可它的優雅閑適並沒有使馮溪從大驚失色中恢複過來。躡手躡腳的藏狐謹慎地從後方跟上隊伍,但他身上掛著的小鈴鐺隻是放大了它鬼鬼祟祟的行事風格。而藏野驢則昂首挺胸地跟在藏狐後麵,知書達理,從容不迫。
馮溪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從迅猛的步速和矯健的身手能看出,它們都是適應高山地形和極端環境的捕食者,她感到自己要喪命於此。沒想到這些獵手們紛紛聚到禹燁的身邊,趴下身子任其撫摸。
“你說的貝斯其實是雪豹短促的咆哮,鼓點是他們的腳掌擊打石頭形成的節奏,而薩克斯風——”燁兒溫柔地親吻和拍打著夥伴們,並從藏野驢的背上取下了一個木頭和金屬混合製成的好似一團彎曲管道的物件,上麵不規則地分布著很多個音孔。“它們各個都是奔跑的好手,迅猛的身形會帶來強勁的疾風。當這些風以不同的方向和速度進入的管道,使之發出不同高低和質感的聲音。經過長久的配合,便能一起演奏出敘事一般悠揚的樂曲啦!”
是啊。貝斯的本質是低頻震顫,鼓點的本質是有規律地擊打,而管樂的本質便是氣流。我們的思維受限於在西洋樂器的傳統,以至於忽視了在自然界中探尋音韻的本質。而小女孩和藏地動物們卻擺脫了食物鏈上命中注定的捕殺,因為音樂走到了一起。燁兒的夥伴們在叢林裏穿梭,演奏了一曲悠揚又愉悅的回家之樂。
那天晚上,禹燁父母的臉上洋溢著溫暖質樸的笑容,用鹹香醇厚的酥油茶招待了這位不遠萬裏而來的有緣人。犛牛肉滋滋冒油,表麵被烤出了炭疙瘩,外皮格外酥脆,內部肉質鮮嫩緊實。就著青稞麵餅一起下肚,美味的食物治愈了全家人一天的疲憊。
酒足飯飽後,馮溪和禹燁被招呼著早早休息,準備第二天跟隨同鄉的青年一起騎馬跨越草原,前往險峻的山地。那是阿臧的紀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