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英醒來，頭昏腦脹，床邊的架子上，掛著玻璃藥瓶，藥水滴答滴答，打入她的血管。
門外嘈雜。
“你女兒得的是甲肝，傳染病，需要住院治療，最少一周。”
“這死丫頭，吃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染上這種病！”是母親董翠芬的聲音。
“蔣醫生，這是不能參加高考了？”父親華國慶問道。
“恐怕不行，就算她能上考場，這種狀態……”蔣醫生沒往下說。
華英的意識逐漸恢複。她重生了，重生到30多年前的高考前夕。
今天是1989年7月6日，明天高考，可是她病倒了。
高考臨近，班主任一再強調，要注意身體，不要感冒，不要拉肚子。
“上海那邊正在流行甲肝，據說是通過沒洗幹淨的小蔥傳染的。同學們一定要注意，不要在外麵瞎買東西吃！”
華英零花錢有限，極少在外麵吃東西。前天晚上，弟弟華俊偷拿家裏的錢，買了兩隻冰棍，塞給她一枝。
昨天中午，她的喉嚨疼，渾身打飄，像是感冒，晚上睡覺，給自己加蓋了一條厚毯子，以為這樣可以發汗，迅速散熱解毒。
可是，今天感覺更差了，渾身疲軟。課間去上衛生間，暈倒在走道。
老師和同學把她送到縣醫院，醫生診斷為甲肝。
董翠芬和華國慶戴著厚厚的棉紗口罩，站在病房門口。
董翠芬煩躁，跺著腳。她總是很焦慮，就好像永遠有人在催趕她，要做什麼重要事情。
家裏的兩個男人，她影響不了。華國慶性格溫吞，再怎麼擠壓，他都能虛晃一掌推開，實在推不開，腳底抹油開溜。
弟弟華俊像條泥鰍，油滑得抓不住。他是搶在計生政策前生下來的，董翠芬珍愛若寶，舍不得拿他怎樣。
唯有華英，對她害怕有加。樓道響起董翠芬的腳步聲，她的脊背不由自主繃緊；董翠芬咳嗽一聲，她太陽穴的神經突突直跳。
在家裏，董翠芬說一不二。在整個燈泡廠，她也是個厲害角色。為了分到新修的宿舍，董翠芬曾經大鬧廠長辦公室。
母親的潑辣，華英覺得丟臉，也讓她的性格愈發沉悶內向。
對董翠芬唯一值得念叨的，是她的廚藝。
董翠芬是食堂職工，紅案白案都拿得出手。
一盤普通的茄子，她能燒出肉味。軟軟糯糯，淋上紅油蒜瓣，勝卻華英後來吃到的山珍海味。
還有她做的老麵饅頭，是燈泡廠老輩職工們魂牽夢縈的念想。
父母去世已多年，現在，他們憑空出現在眼前，華英眼裏一陣潮熱。
華國慶不忍，腳步往裏踏了踏，被董翠芬拉住：“你進去幹什麼？這是傳染病！”
“蔣醫生說了，這病是糞口傳染，又不是呼吸傳染。”
“萬一呢？”董翠芬扯住華國慶的胳膊，恨恨地瞪了華英一眼：“家裏沒那麼多錢，給你們折騰！”
“爸，媽，我明天還要考試！”華英掙紮著，想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