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牧羊老人,常常盤坐在暮色蒼茫的白雲山坡上,神情肅穆得像山廟中一尊青色的石雕,一臉哀怨的吹著一支竹簫。時如紅樓少婦,如泣如訴;時如林間小鳥,喁喁細語;時如珍珠落盤,清脆叮咚。那沁人心脾的樂調,催人淚下的旋律,隨著白雲山的輕風,隨著九曲黃河的流水,在天地間飄逸、回旋……一位饑餓少年,常常托著腮幫,靜悄悄地坐在一邊,凝神聆聽著,他虔誠得就像老人身邊的一條小狗。牧羊老人吹多長時間,少年就神情專注地聽多長時間,其實,他的思緒早就像插上翅膀的小白鴿,隨著輕盈舒緩的旋律,在黃土地上空飛翔,飛向藍天,飛向白雲,飛向自己的希冀……有一天,少年終於忘記了羞澀,他跪在了牧羊老人的腳下,發誓要學吹xiao。牧羊老人終於笑了,那粗糙得就像黃河岸邊老柳樹皮一般的臉,一下變得象五月盛開的葵花。從此,少年便成了牧羊老人的關門弟子。十年以後,少年長成了一位相貌堂堂的英俊青年。他高中畢業以後,為了實現那“長大以後一定要吃公家白饃”的願望,曾北上榆林當過臨時工,去過紅石峽當過民工,到過長城,走過鎮北台,他在家鄉的黃土地上彷徨了兩年後,終於走出了這塊貧瘠的山地,成了銅城礦務局一名煤礦工人,正式吃上了“公家飯”。在一九七八年敖北煤礦工會舉辦的元旦晚會上,當年的少年,拿著師父留給他的那支竹簫走上了舞台。麵對千萬隻眼睛,他神情坦然,就像對著家鄉千山萬壑的黃土地,吹起了師父的歌。當清純纏mian的音樂旋律飄然而起的時候,幾千人的大廳頓時鴉雀無聲了。那些聽膩了樣板戲的人們,耳目為之一新。那些幹涸浮躁的心,就像久旱的禾苗,滋潤在三月的桃花春雨中,酣暢而淋漓。這樂曲帶著一股靈氣從人們的心頭劃過,使人們想起了親朋好友,想起了高堂兒女,想到了苦甜酸辣,想到了悲歡離合……當簫聲嘎然而止的時候,人們的思緒還滯留在音樂的旋律中,突然,人們醒悟了,隨後便是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1.
銅城東去四十裏有一座寬闊而彎曲的黃土山梁,當地人稱其為敖北山。這座山,曾有一個美麗而古老的傳說。在盤古開天地的混沌歲月裏,地陷東南而天塌西北。女媧娘娘曾煉五色石補上了西北的天,從此,西北風就小了許多。而地陷東南之後,仍有崆峒、普陀、桃花、岱山、嵊山五座仙島飄浮在大海之上。在這五座仙島上,奇花異草,萋萋菲菲,風景旖ni,真是天上絕無,人間僅有。島上生長著仙桃樹,結滿長生不老的仙桃壽果,每隔三千六百年才能成熟一次。因此,天上的仙女常來五島沐浴采果。但這五座仙島由於無根,常年飄浮不定。東嶽大帝分管五座仙島,他怕長期遊離沉入海底,便奏請玉皇大帝,從西海龍王那裏調遣了一批巨鼇來東海馱負這五座仙島。西海龍王敖潤便派他最小的兒子押送巨鼇。押送途中,走到渭北高原時,小龍王由於飲酒貪杯,不慎讓一隻巨鼇偷偷地溜出了隊伍。原來,這隻巨鼇忍受不了饑渴,便悄悄地爬到一眼泉水邊去飲水。小龍王酒醒後,發現少了一隻巨鼇,便到處尋找。找到時,發現它偷飲了凡間的泉水,就再也走不動了,小龍王隻好作罷。小龍王走後,這隻巨鼇便化作了一條山梁永遠地留在渭北高原了。從此,人們便稱這條山梁為鼇背山,最終演化成今天的敖北山。敖北煤礦就坐落在敖北山的川道中。山下的川道是生產區。行政辦公樓、單身宿舍樓、綜合大樓及各輔助單位都分布在主井口周圍。火車穿越山洞,直通川道的選煤樓下。山上是生活區。一幢幢家屬樓鱗次櫛比地分布在山梁與山腰上。公路穿街而過,這裏是全礦人口最為稠密的地方,街道兩邊都是商店、食堂和蔬菜攤點。這裏從早到晚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敖北煤礦的醫院就坐落在敖北山的鼇頭上。這是一片開闊的台塬地,三麵臨溝而南麵臨街,有一麵斜坡直通醫院。醫院環境幽雅靜謐,院內樹木蔥籠,花草影映。人行道兩邊的垂柳拖著長長的須枝,在清風中搖曳激顫。那七月的絨線花顯的特別耀眼,就像一串串粉紅色的火苗,在跳躍閃動,暗送幽香。林瀟洋在醫院的208室中躺了一天一夜,直到天亮時分,才感到腳部是鑽心地疼痛。他感到口幹舌燥,沒有驚動任何人,伸手去拿熱水瓶,沒想到手一陣顫抖,熱水瓶掉到了水泥地板上,發出炸彈一般的爆炸聲。這聲音驚動了值班大夫富麗英,當她神色慌張地推開病房門時,才發現是熱水瓶爆炸了,便嗔怒道:“你?!想喝水喊叫一聲不就行了?”說著拿過拖把,收拾起來。瀟洋的嘴翕動了一下,正要說什麼,隻見照顧他的孫慶霖推門走了進來,便把話咽了回去。
“瀟洋啊!我不就吃了個早飯嘛,也不該用熱水瓶撒氣。陪了你一個晚上,也不見你要喝水,剛走一會兒,你就想起喝水?”孫慶霖看了看地板,又看了看瀟洋,笑著說道。瀟洋也笑著說:“你這是狗舔涼水,淨耍舌頭!你就不能幫著她收拾?”富麗英聽了瀟洋的話,也抬起頭責備孫慶霖說:“有你這樣陪院的?別人看病號提的東西都讓你揀著吃完了,抽著不掏錢的煙,喝著不掏錢的茶,隻知道咧著大嘴侃大山,用你的時候又不見人影了。你這是陪院還是在療養?”“喲嗬!你們這是合謀在攻擊我?等瀟洋病好後賠你們一個還不行?”孫慶霖說完就嘻嘻地笑了起來。“說的輕鬆,你陪院打了熱水瓶,怎麼讓人家賠?”富麗英的話剛落地,丁芒芒也推門走了進來。孫慶霖看到了丁芒芒,立即指著他說:“這壺讓芒芒賠才對!”丁芒芒還沒有反應過來,富麗英就說道:“憑什麼讓人家芒芒賠?”孫慶霖振振有詞地說:“為什麼?你問他!人家瀟洋為了救他才受傷,受傷才住院,住院才打了壺。你說該不該他賠?”芒芒趕快從富麗英手中接過簸箕,邊掃邊說:“你這花臉,看見我就想起讓我賠,我要是不來呢?”“別說了!反正孫師傅是個長有理!”富麗英說著,給瀟洋重新倒上了水,又把藥遞到他手上,揶揄地說:“吹xiao人,快吃藥吧!有氣再別往熱水瓶上撒了,那可是國家財產!”原來,丁芒芒與林瀟洋在一個區隊,瀟洋掛茬,芒芒攉煤遞料。當芒芒看到板皮不夠用時就鑽到老坑揀廢料去了。瀟洋喊了幾聲不見人,當他回過頭時才發現老坑道裏有礦燈晃動,就知道是芒芒。“芒芒,你不要命了?”他便放下手中的活,大聲喊叫。由於溜子聲太大,芒芒根本沒有聽見。瀟洋急了,迅速貓腰鑽進老坑,正要對芒芒說話,隻聽“嘩啦!”地一聲響,便不由分說地把芒芒向外推去,這時,頭頂的石頭夾裹著滑矸石跌落下來,把瀟洋埋住了。等到人們把瀟洋刨出來時,才發現他的頭部受了輕傷,腿部踝骨骨折。為此,丁芒芒讓班長張太鎖狠狠的罵了一頓。孫慶霖交叉著胳膊,笑著問芒芒:“我說芒芒,張太鎖罵你虧不虧?”“怎麼不虧?我還不是為了節約木料?你看他凶惡的樣子,就象誰背走了他老婆。”丁芒芒邊掃地邊嘟囔。“你敢當麵這麼罵?”丁芒芒笑了一下,操著純正的京腔連忙說道:“不敢!不敢!你沒看他那凶神惡煞的樣子,還不把我給吃了?”孫慶霖是個年近四十的老工人了,但他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愛開玩笑,開起玩笑沒大沒小,沒老沒少,永遠是一副“快活郎”的樣子,是全礦有名的“活寶”,從來不知什麼叫憂愁。有一次在井下處理“啞炮”時不幸被崩了臉,才落下了滿臉的“梅花點”。從此,大夥都叫他“花臉”,他不僅不惱,反而調侃地說道:“老婆子愛花,咱給她繡個滿臉梅花,讓她天天看!”說完,便是一陣爽朗的笑聲。礦領導曾多次調整他的工作,但他由於拖累重,家裏窮,嫌輔助單位工資底,堅決不幹,就繼續留在采煤一區工作。孫慶霖聽了芒芒的話後笑了。他說:“芒芒,別看你是北京學生,對付張太鎖這東西,你還得向師傅學習。”丁芒芒抬起頭問道:“怎麼個對付法?”“張太鎖這東西,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給他說三句好話就當錢使,你要和他硬碰硬,不出三句,他牛眼一睜,毛都會豎起來……”沒等他說完,瀟洋就打斷了他的話:“你就別吹了,上次你在井下睡覺,他在你尻子上踢了一腳,怎麼不見你翻蓮花了?”孫慶霖用手在頭上摸了一下,嘿嘿地笑了兩聲:“那是在井下!他當班長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踢咱一腳不吭聲?不就為罵你芒芒不敢還嘴?不是吹,上了井,他提著酒還得看咱老孫的臉呢。“”你這是豬娃吃食——淨吹!“芒芒頂了一句。”怎麼?你不信?那你可以問問他張太鎖。上個月,我和他去上街,正好前邊有個女人引著她的孩子。我對太鎖說,我不動手會讓前邊這個孩子哭。他不信,我便與他賭了兩瓶西鳳酒……先別打岔,讓我把話說完。我走到孩子麵前,便對他媽說,你這個孩子長得真可愛。孩子聽了很高興,女人也笑了。於是我放了一個屁,對他媽說:你這孩子年齡不大,放的屁怪響的。孩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媽,著急地說:屁不是我放的,是我媽放的!他媽氣得臉紅脖子粗,便狠狠地踢了兒子一腳。兒子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嚷道:就是你放的!不敢承認還打人!……張太鎖傻了眼,隻好賠酒認輸……“孫慶霖的話惹得幾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說曹操,曹操到。突然,門被打開了,張太鎖與他的妻子甜草走了進來。”啥子事情?這麼高興?“甜草操著一口濃重的四川口音問道。”太鎖,花臉是不是哄著喝了你的酒?“瀟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這老東西,見誰都想哄,你就別聽他瞎咋乎了。“說著,太鎖就在瀟洋的床邊坐了下來,又把頭轉向孫慶霖”怎麼?又在這兒吹你出五關斬六將了?“”沒有!沒有!咱說的都是‘困土山’、‘走麥城’啊!喝你的酒總該是事實吧?見鼇不捉,佛爺降罪!“孫慶霖說著,又用手去撫mo自己的光頭。”哎!要是沒有花臉這活寶,反而顯得不熱鬧了……兄弟,今天覺得怎麼了?“其實,張太鎖比林瀟洋僅僅隻大兩歲。”天亮時有點疼,剛吃過藥,這陣輕鬆多了。“瀟洋說著,用手摸了摸固定在腳脖子上的石膏,覺得很不舒服,就像上了腳鐐似的。”千萬別亂動,過幾天就習慣了。“張太鎖說著就用手去撫mo瀟洋腫脹的腳部。丁芒芒見了張太鎖心裏就發怵,趁他們說話的時間,就悄悄地溜了出去。孫慶霖把臉轉向甜草,笑著問道:”大妹子,今天給瀟洋送什麼好吃的了?“說著,就要用手去揭飯盒。甜草笑著在他的手上拍了一下說道:”髒手別亂動!好吃的也輪不上你。“她又對著瀟洋說:”兄弟,猜猜,嫂子給你做什麼好吃的了?“瀟洋十分不好意思地說:”甜嫂,以後就別麻煩了,這裏有食堂。“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感激與不安。”說啥子話嘛!我就不愛聽!“又是一口濃重的四川口音。”吹xiao人,對甜嫂說這種話不就虛偽了?“這時,富麗英已手腳麻利地替瀟洋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