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事起,我就知道,我和弟弟是完全不同的身份。
母親不喜歡我,從她看我的眼神裏就可以看出來。鄰居張大娘說她不是我親娘,我的娘親在生我後的第二年染風寒走了,爹爹長期在外幹活,沒法子照顧我,便娶了鄰村的許寡婦,本來這後母是打算實心對我,可我已被娘親寵壞,隻能抱著才肯睡覺,一不順心便哭哭啼啼,不久便招了後母的厭棄,漸漸放任一歲多的我嗓子哭啞都不再肯抱我一下。
張大娘說,那會兒我整夜整夜的哭,從剛開始聲音嘹亮到後來的沙啞,鄰居們都聽的扯心扯肺的,後母卻能安穩地睡上一整晚。後來才知道,她用棉花堵住耳朵,根本就不曾費心理我。
我想著,不太可能吧,我幼時,怎會那般嬌氣,現在大家都說我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少言寡語,很少拒絕別人,大家有什麼事兒都會找我幫忙,幼時,又怎會壞脾氣地整夜題庫呢……
他們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爹從此也對我不若之前上心。其實不是的,爹對我很好,每次回家,他都會帶一大包桂花糕,避著母親偷偷給我,讓我藏好別讓弟弟發現了全部拿走。我每次都會放在虎子哥那裏存著,一點一點拿著吃……
虎子哥……
想起虎子哥,心裏就抽抽地疼。
和虎子哥親近起來的時候是爹出事兒那年。爹幹活時從梯子上摔下,受了內傷,大夫說要好好調理,我便常常拿著藥方子去虎子哥家裏的藥館拿藥,虎子哥看我個子矮夠不到櫃台,經常笑我小矮個,但是還會幫我遞了方子給大夫。
母親說我已經八歲,是大姑娘了,讓我去山裏砍柴。爹爹摔了藥碗,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冬天山上很冷,我手上臉上生了大片凍瘡,虎子哥說凍瘡紅紅的很醜,礙他的眼,塞給我一大罐香香的藥讓我塗,讓我做飯時記得用黃瓜把兒和雞蛋殼中剩下的蛋清擦臉,這樣他才會罩著我,於是我改變了把母親說扔掉的邊角料吞下肚子的習慣,每天都乖乖地照著虎子哥的話去做。虎子哥知道後很開心地笑,說小杏以後要是能變漂亮了,虎子哥就當將軍,騎著威風的高頭大馬來找娶我,還說以後要跟我生孩子,孩子要叫小鉞,他最喜歡的兵器就是鉞了。我很擔心,如果有小鉞,那虎子哥最喜歡的就是小鉞不是我了……虎子哥聽我說完後,揉著我的頭發笑了很久。
爹捱過第三年的冬天,初春便去了。我隻記得那年的春天沒有桃花杏花梨花,沒有大片大片青草,或許是因為,太冷了吧。
爹走了以後,家裏來了個笑的陰森森的婆婆,說要帶我走。我怕極了,跑出去找虎子哥,虎子哥拽著我跑到家問母親原因,母親嗤笑說,這小丫頭值二十兩銀子呢,你要能拿出來,她就歸你了。虎子哥眼睛都氣紅了,說你等著我這就拿!便跑回家了。
……可是第二天,虎子哥也沒有再過來。
很久很久以後,在城裏遇到賣菜的張大娘,才知道虎子哥在家裏跪了一晚上,可是他爹娘隻說那許寡婦歪心眼子害人精,沒有拿出銀子給他。第二天虎子哥便去當兵了,說要當將軍,再也不求誰。
也是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的賣身錢隻是五十個銅板……
被賣到陳家的時候,我已經十二歲了,人牙子說我是當姨娘的命,長得漂亮又聽話,我不知道姨娘是做什麼的,想起來虎子哥說我漂亮了就娶我,開心了很久。可是後來大夫人挑丫頭的時候雖然挑了我,卻把我分在廚房,並沒有讓我做什麼姨娘。
再後來,小綠姐姐給老爺上菜的時候突然肚子疼,讓我端過去,我,卻被,卻被………………
再後來,我就很少去想虎子哥了。
我知道,我,再也配不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