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禮送故鄉
劉儒
故鄉就像我的魂魄一樣,無論我走到哪裏,走多遠,她都不會離開我,我都不會忘了她。忘不了秦嶺和秦川。忘不了西安城、大䧹塔和兵馬俑。忘不了鳳翔城、鳳翔中學和東湖。忘不了三秦父老兄弟的頑強和執著。忘不了三秦先人那許多感人淚下催人奮進的故事。忘不了海一般的麥浪、火紅的高糧和金燦燦的油菜花。忘不了吼秦腔。忘不了羊肉泡饃、臊子麵。也忘不了那曾經的黑暗年月。
我記事時正是那黑暗的年月,家裏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家人每天早早地起來,各奔東西,為的全是一口吃的。記得我總穿著件打補丁的舊衣服,胸前戴個一個護襟,有時穿鞋有時光腳跑出窯洞,看著秦嶺,跑過王家溝,跑下棉花坡,跑到陳村鎮糧食交易市場外邊等候。那裏在進行糧食交易的過程中,會有一些糧食撒落在地上,我瞅準機會跑進去,抓起撒落在地上的糧食就往嘴裏填。有機會抓起第二把時,會把第二把掖到兜口裏。聽到有人喊趕,趕快跑開,有機會再跑進來。
離開糧食交易市場,我又跑到柴火交易市場,撿拾柴火交易市場上散落的柴火,抱一抱子撿拾的柴火回到家。
那時我是家裏弄柴火的主要力量。春天時,我背上背鬥,拿上鐮刀,到野地裏揮鐮割各種青草,一背鬥一背鬥地背回家,曬到窯院裏,曬幹了作柴燒。到了夏天收麥時節,我先跟著母親拾麥。等人家的麥子割完了,開始拔麥茬,一背鬥一背鬥地背回家。到了秋末,高糧和玉米收了,我又拔高糧的根和玉米的根,一背鬥一背鬥地背回家。冬天沒有弄柴火的地方,我就自製一把很硬的掃帚,使勁打掃隻剩下草根的野地,弄一堆又一堆草根加地皮的維劑,背回家,晚上燒炕時放些進去,坑到晚上能多溫和一會兒。冬天很冷,我沒有襪子穿,鞋又很單薄,有時還露著腳指頭,常把腳凍得裂口子。在裂口越來越大,疼得難以走路時,母親就拿個引火用的燈取,放些燈油在上邊,然後點著燈取,在油被燒開後,將滾燙的油倒進裂口處,疼得我一聲慘叫,那裂口處被燒死後就不再往大裏裂了,走路會好一點。
記得有一天,我看到村裏的老槐樹上有個很大的烏鴉窩,就想把它拆下來,作柴燒。看著烏鴉飛走後,我爬到樹上,見窩裏還有蛋,拿起蛋裝進兜裏,拆了窩,抱回家。想不到一會兒烏鴉找來了,在我家上空盤旋,尖叫,怒叫。開始是兩隻烏鴉,後來越來越多,有的還衝下來,要咬我。我躲進了窯裏。母親怨我不該拆了烏鴉窩,要我快拿回去,給烏鴉重新搭好窩。我爸我哥那天都不在家,有烏鴉在頭頂上鬧,我一個人沒法辦。後來在鄰居的幫助下,我給烏鴉重新搭好了窩,並把蛋放回去,才得到了烏鴉的饒恕。這事留給我很多人生的思考。
是黨救了我,救了我們全家。在黨的領導下,我家有了地,有了飯吃,有了衣穿,我還有了上學的機會。我上小學的時候,村裏跟我同齡富人家的孩子,已經初中畢業了。能有學上,我高興極了。我決心上學不誤家裏的活,抽空兒拾糞攢糞,決心把家裏的地種好。自吃飯有了保證,家裏開始了掛麵的營生,我決定早起為掛麵推磨,使家裏做好這營生,好有錢給我買書買文具。從此,我每天半夜裏起來推磨,常在磨道裏睡著,被拉磨的驢子推醒。為了防止羅麵時打盹睡著,我吼著秦腔羅麵。那幾年,我天天早晨顧不上拍打身上的麵粉,抱起書本就往學校裏跑。
我哥劉釗入了黨,當了村幹部後,常有報紙帶回家裏。我從報上看到,給報社投稿,不用貼郵票,隻要把稿子裝到信封裏,剪去信封的一角,報社就能收到。我問了鎮上郵政所證實後,開始給各個報社寫稿投稿。每個星期至少要投一次稿子,有的星期投好幾次。不記得投過多少稿子,隻記得登上的是三個豆腐塊,即僅有幾百字,我的名字在後邊帶有括號的那種。
1957年,陝西青年報發起暑期征文,我寫了篇《在外婆家裏》寄了去,想不到得了一等獎,給我寄來三十元稿費,五本書,十遝稿紙。這事轟動了鳳翔全縣。我由此蒙生了當作家的夢。從此我轉寫大的,長的。但大的長的一個也沒有成功。我不灰心,不鬆勁,屢敗屢戰。記得隻有一篇幾十行的長詩,在紫荊中學上初中時給全校師生朗誦過。那長詩是讚頌大煉鋼鐵的,說大煉鋼鐵好,人人都應關心支持、做貢獻,使我們國家的鋼鐵越來越多,趕上和超過英美,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當時學校裏舉行說普通話比賽,我報名參加了,朗誦的便是那篇長詩,獲得了最熱烈的掌聲,被評為第二名。第一名是家在縣城的一個同學。很多同學為我鳴不平,說第一名應該是我,我用的稿子是自己寫的,內容特別好,不是看著稿子念,是不拿稿子背誦,有充滿激情的表演,很打動人。那個評為第一名的同學,是站在那裏念報紙,根本比不上我。我說老師們評得沒有錯,比的是說普通話的水平,那個同學普通話的水平比我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