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鳳翔縣北山地區,高山綿延,溝壑縱橫。時值深冬,寒風呼嘯,雪花紛飛。群山之間的成家山村,有二十幾戶人家,家家都依山崖掘窯洞而居,門前多用石頭或樹枝圍成小院。那些柴門和圍牆在風雪中搖晃著,不時發出哐哐、當當、沙沙的響聲。溝底和山腰間,散落著開掘出來的一塊塊貧瘠的田地。
孔玉愛站在她家的崖台上。28歲的她,穿了一件拆洗染過的香色小棉襖,一條拆洗染過的青色棉褲,一塊花頭巾籠起長發紮在耳後。臉龐潔白,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長長的眼睫毛,俊俏的鼻子,紅紅的嘴唇,右眉左側的末端處長了顆鮮紅的痣,像是一個“點讚”。身形凹凸有致,身姿挺拔秀美。
結婚以前人們叫她玉女。結婚之後人們叫她玉娘。
玉娘迎風眺望著對麵山上的那條出山而去的羊腸小道。寒風撕扯著她的衣服、頭巾和頭發,呼啦啦作響。雪花時不時地模糊了她的視線,使她眼前的那條盤旋而去的羊腸小道時隱時現。
她在期待著自己兩個孩子的歸來。
孔玉愛在等待孩子歸來的同時,也在回憶著過去,憧憬著未來。紛飛的思緒把她拉回了十年前。
那是1988年的夏天。18歲的孔玉愛就要從三岔溝中學畢業了。這一天,他們初三班教室的黑板上,用粉筆寫著“畢業典禮”四個工整的大字。全班同學整整齊齊地坐在教室裏,在聽張校長講話。
張校長講,在座的大部分同學雖然上不了高中和大學,但絕不意味著學習的結束和未來的無所作為。改革開放的大潮一浪高過一浪,向所有的人搭建起了學習本領、成就事業的廣闊舞台。隻要同學們解放思想,勇敢地走出大山,投入到改革開放的洪流中去,不但一樣可以學到很多的知識,而且也一定能夠成就一番事業的。“三岔溝中學的老師和同學們,期待著你們的好消息!”
同學們聽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孔玉愛神情激動,熱淚盈眶。她和同學們長時間地熱烈鼓掌,並情不自禁地看看坐在旁邊的成躍山。成躍山的心情跟孔玉愛一樣地激動。他們的兩對飽含著激情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他們倆是定了親的戀人。
到了離校的時間,同學們相互告別,難分難舍,彼此有鼓勵,亦有傷心的淚水。
孔玉愛和成躍山把同學們一個個送走後,又一次去跟老師們告別。
他們倆是畢業班最後離校的。兩個人站在校門口,深情地對著可愛的母校,看了很長時間。
三岔溝中學裏,坐北朝南有三排房子。第一排是老師們住宿和備課的地方。第二排是三間教室和一個圖書室。第三排是學生宿舍。學生宿舍後邊是操場。操場上有兩個籃球杆,還有一座用土石壘夯而成的台子,那是同學們集中開會或演節目時的講台、舞台。操場東邊是灶房和食堂,西邊是廁所,周圍是半人多高的土夯圍牆。這所初級中學是三年前建起來的,是這個深山裏唯一一所中等教育場所。它的建成,圓了深山裏很多孩子上中學的夢。孔玉愛、成躍山就是第一批實現了夢想,來到這裏上學的。
孔玉愛、成躍山看著這個讓他們實現了中學夢想的可愛的母校,感慨萬千。因為他們在這裏不但學到了很多知識,懂得了很多道理,而且認識了很多老師和同學。愉快的學習生活似乎沒有多久,就這樣快地結束了。他們非常留戀在這裏的學生生活。要依著他們的願望,他們還想繼續上學。可是有高中的學校離這裏很遠,家裏的經濟條件也不允許他們繼續去很遠的地方上學,所以他們隻能就此結束學生生活。
張校長在畢業典禮上的講話,不時在孔玉愛和成躍山的耳邊響起。他們想,張校長講得對,他們雖不能繼續上學了,但他們可以走出大山,到改革開放的洪流中去經風雨,見世麵,增長知識才幹,幹成一番事業,為山區的脫貧致富和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做出自己的貢獻。
盛夏的群山,綠裝新姿,天高雲淡,一派如夢如畫的迷人景象。
孔玉愛、成躍山背著鋪蓋卷,行走在回成家山的山間小道上。路邊野草叢生,鮮花盛開,蝴蝶和蜜蜂飛舞。孔玉愛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衫,一條藍色褲子,一雙紅色塑料涼鞋。濃密黝黑的短發下,露出她那修長的脖子和如花般的臉頰。因為天熱,她的臉頰脖子和胳膊上生出晶瑩的汗珠,更映襯得膚色潔白,俊美明麗。
走在她後邊的成躍山迷戀地看著她,幾乎忍不住一陣又一陣的心頭衝動。
他忽然有了一個想法,跑到路邊的花叢中,摘下了一朵玫瑰。
成躍山拿著摘下來的玫瑰,衝著已經走到前邊去的孔玉愛叫道:“玉愛!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
孔玉愛聞言站住,回頭看著成躍山手裏的玫瑰說:“不就是朵玫瑰花嗎?誰不認識呢。”
“這玫瑰美不美?”成躍山問。
“美。”孔玉愛回道。
“還有比這玫瑰美一萬倍的花呢。”
“還有比玫瑰美一萬倍的花?是什麼花?在哪裏?”孔玉愛說著,一邊好奇地在花叢中巡視。但她猛然想到了什麼,很快就醒悟過來。當她轉過頭時,果然見成躍山正得意地站在那裏衝她笑,臉一下子變得緋紅起來。
“你真壞。又在想什麼了?”孔玉愛說著,朝前麵跑去。
成躍山追上了孔玉愛,對她說:“我想把這朵玫瑰送給你,行嗎?”
“你要幹什麼?是要向我求婚嗎?”
“就算是吧。不行嗎?”
“不行,剛剛畢了業,怎麼能說這個話呢?難道
忘了我們立下的誓言,一定要走出大山,闖出個名堂來以後,才能提結婚的事嗎?”
成躍山隻好收回了求婚的話,說:“沒有忘。不是求婚。我要把這朵玫瑰花送給你,行嗎?”
孔玉愛點頭表示同意,讓成躍山把玫瑰花插到她鬢邊。成躍山把玫瑰花插好,還想借勢親她一下,被早有防備的孔玉愛及時躲開,又像小鹿一樣跑到前邊去了。
成躍山失望地站在那裏。
孔玉愛回頭再看成躍山,見成躍山還在鬱悶地呆站在那裏,便向他大聲地解釋說:“不是我不近人情。我是怕那樣一來,我們誰也控製不住自己了,會毀了我們的前程!”
成躍山被孔玉愛說服了。他按捺住內心裏的激動,向孔玉愛點點頭,笑了笑說:“我沒有怪你。”
孔玉愛又跑回到成躍山跟前,邊走邊商量他們出山去的打算。成躍山問孔玉愛,她爸的身體不好,能同意她離開家出去嗎?孔玉愛說,她爸是特別支持她出去的。她爸一定是從她娘身上想明白的。她娘生她的時候難產,要是在城市裏,肯定要不了命。失去她娘,是她爸一生中最大的傷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