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想要知道。這很重要。”
餘生決絕的態度,猶如窗外凝凍的星光,耀眼而濃烈。
即便是黑夜的夜色也難以掩藏他的執拗。
黑衣人借助玻璃窗反照的鏡像看到了這雙眼睛,一向淡漠的他,心頭如端起的酒杯被人狠狠撞擊一下,濺起了片片酒花,被人逼著幹杯。
一刹那間的失神,讓他有些後悔不該如此草率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他的臉,一張被歲月褶皺而波瀾起伏的臉上,有些擰巴,而那一雙如鷹一般犀利的眼睛,紅彤彤地變成了怯弱中帶著幾許哀求的異樣,活生生地成了一隻待宰的兔子。
一聲歎息,從他的鼻息中湧了出來。
餘生輕笑著,充滿了奚落。
“我還是不是餘家的人?”
“你自然是老餘家的人,而且是大房和二房的獨苗。”
他不甘心道。但眼睛卻避開了餘生的眼眸。
“既然我還是老餘家的人,那麼是不是我有權知道這一切?”
他沉默了。
思想和靈魂上的鬥爭,在這一刹那將他分裂成了兩個人。各執一詞,誰也說不服誰。
良久,他哀歎道,你還太小啊!我該怎麼跟你說。
“事實、真相、前因後果,就這麼簡單。遠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複雜。”
“你是想逼死我是不是?”
“沒人能夠逼你。您不願意說,誰也逼迫不了你。畢竟您是唐橫刀。建國前,江城有名的‘七子’之一,至今為止,唯一活著的傳奇。”
他哆嗦地打了激靈,習慣性地點燃了手裏的旱煙鬥。
一刹那間,往事曆曆在目,戰火硝煙,殺戮爭鬥,舍生忘死。
老餘家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生。
“七子”從老大開始,就沒有一個孬種。
老三死在風渡口,被捷克輕機槍射成了蜂窩,臨死前懷裏揣著一個手雷,還與敵人同歸於盡。當年老大慘笑著說,老三死得不虧,他弄死了五個敵人。
老四,死在青樓上,就因為一部電台,他豁出了性命,死得連屍體都找不到。
老五,是被他自己的老婆給殺害的。
老五,潛伏於敵人的軍部,高居中將之位。沒有人知道,他是潛伏者。就連死的時候,也是敵人寧願錯殺一千,也不放過八百導致的冤案。至今在敵人的功勞簿上,老五仍舊是敵人戰損的功勳之一。
老六,一個書生,捉筆為刀,嬉笑怒罵,出口成章,曾經拿著敵人每年幾萬兩銀兩,卻將敵人罵得狗血淋頭。敵人戰敗,惱羞成怒的敵人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他被一槍爆頭,橫屍當場。
老七,一個弱女子,老餘家捧在手心裏的明珠,與餘家公然決裂,在敵人的軍部潛伏十餘年,卻死在了黎明前的黑夜。但因為她的情報,江城的守軍公開投誠,以一己之力,保全了這座海邊之城。但她的絕密身份,還得等五十年才能解密。
唯一活下來的就是老大和他。
老大在動亂中,幾乎瘋掉。他迷茫了,鬱鬱寡歡,導致因疾而終。
“七子”的傳奇,也因為他被打落神壇。以至於,江城“七子”,到如今還存活下來的就隻有他這個當年,失蹤多年的老二。
而老餘村,也很長一段時間,成了臭名昭著的“寡婦村”。餘家人這輩子誰都不欠,活得坦坦蕩蕩,唯有家裏的女人被他們禍害了一輩子。
等老大回來,老餘家才改了族譜,允許餘家的女人也能葬入祖墳和納入族譜。並公開其德行,該立牌坊的立牌坊,該獨冊成紀的獨立成紀。
煙圈撩動著夜色,也撩動著他的心。他未曾想到,餘生竟然連江城“七子”都知道。他清楚地記得,當年革命勝利,與江城“七子”有關的信息,被老大刻意地付之一炬。
老大說,物是人非事事休。既然他們已經完成了使命,那麼江城不應該再有他們的傳說。
“這個世上不需要傳奇,也沒有傳奇。”
“老餘村的人都可以忘記過去,唯有你不行。因為你還活著。”
“你究竟想要知道什麼?”
“我隻想知道唐橫刀。”
“你是揪著我不放了是不?”
“沒錯,誰叫你這個該死的還活著。”
“若不不是因為你,我早想死了。”黑影沒好氣道。他恨不得給這小子一巴掌。惦記誰不好,偏偏惦記著他。
“說吧,你既然能來找我,必然是想好了這一切。否則,以目前的動靜,你是不會輕易來見我的。因為你已經是個‘死人’。”
煤油打火機再次被點燃,火光之中,黑影總算是轉過了身來。黃黑的臉頰上,皺紋層疊,在這張浸透風月的臉上,幾乎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平坦。一條細長的刀疤,從左上方的眼瞼一路劃到了右下角下顎的頸部,活生生將這張倆劃成了陰陽臉。高挺鼻梁,鼻竇如山,與那雙如蒼鷹一般虎虎生氣的眼眸,彙成了一股股殺伐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