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恩是被驢叫聲吵醒的,此刻的她雙腿蜷縮蹲在牆角,手搭在窗戶上,望著屋外養父臂彎裏的那驢子行將就木的臉。耳邊不時響起斷斷續續的鼻息聲,大概是養母在一旁抽泣。
這驢死得實在不是個好時候,西爾恩微微眯起困倦的眼睛,暗忖道,但這於我也毫無意義,隻是牲畜的壽命到頭了而已,它陳然為家裏提供許多的勞動力,或許還提供些許情感上的支撐,但到頭隻是牲畜罷了——隻是被圈養在這個曾經的四口之家,現在的三口之家中,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逃脫的牲畜罷了。
一陣微風吹過,西爾恩強作精神睜開眼,看見一些閃著光的泡沫從驢子歪斜的厚實的嘴唇中流出,隨風而逝。
養父的目光追著風的方向,神情莊嚴而肅穆,注視著閃光的泡沫飛向遠方,彷佛是目送一位偉人的離去,一位親人的逝去。
養母走到驢的身邊,仍抽泣著,蹲下身,肩膀一聳一聳地將拴在驢脖子上的粗繩取掉。
我嚐試過在它仍活著的時候解開這條繩索,西爾恩再度閉上雙眼,回憶著,它用那黑灰的眼球盯著我,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茫然,輕輕踢兩下驢蹄,低矮著頭,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
幾聲如破爛風箱般的嘶吼從驢的嗓子裏逃逸出來,驢的四肢在養父的懷裏詭異地抽動了幾下,然後一片寂靜。大概是死了。
這一刻,西爾恩好像覺察到什麼,有某種東西在這一刻讓她感覺到切實的恐懼,讓她覺得四下一切皆是如此的麵目可憎。至此她下定決心:要離開,無論如何都要。
西爾恩重新躺回床上,她注目著床尾置物櫃上的那個布行囊,歎一口氣,罵道:
“終究,一群牲畜。”
清晨,陽光不由分說地鋪滿房間,西爾恩坐在床上,帶著幾分怨氣揉著被光照醒的眼睛。
昨晚睡得並不算好,養父與養母搬移驢的屍體的聲音讓她不清楚自己到底睡著沒有,一會兒眼睛好像是睜開的,看著乏味的天花板,一會兒眼睛好像是是閉上的,漆黑一片,好像是被封在了棺材裏。
床尾處,西爾恩注意到一門棺材陳列在那裏,小小的紅木棺材,裏麵無疑裝的是那隻驢。西爾恩又看了看旁邊置物櫃上的行囊。
出殯和出行撞在同一天,西爾恩盡量不去負麵地思考這巧合。
洗漱收拾完畢後,西爾恩穿過逼仄的走廊,沿著朽壞的木樓梯拾級而下,躲著隨時會從蛛網上落下的被吸幹體液的蟲的屍體,來到客房。養父與養母已在坐在對麵的長凳上,木桌上蒸熟的紅薯正冒著絲絲熱氣,兩人表情比昨晚更為肅穆近似僧侶。
察覺到西爾恩靠近,養父抬了抬眼示意她坐下。
“阿德死了。”養母語氣悲切,眼神飄忽,似乎是在對著盤中的紅薯說話。
阿德是指那頭驢,這也是西爾恩去世的哥哥,德米尼克·B·吉拉德的昵稱,對養母養父這樣稱呼西爾恩毫不介意,她不喜歡哥哥。
我厭惡阿德的軟弱,西爾恩一邊想著,一邊將木勺插進紅薯裏。兩個阿德都一副德行。
“吃飯的時候別說這些。”養父口氣沉穩,鼻息沉重。
“當真要走?在這當口?”養母抬起頭對西爾恩說道,但西爾恩仍不覺這話是對她說的,話語似乎掠過她的肩頭飄向自己遠在天國的哥哥,或…那頭驢。
哥哥把手按在她的肩頭搖搖頭說:“聽母親的,不要走了。”驢也起哄似的“咦哦咦哦”叫著。
西爾恩抖了抖肩膀,打了個冷顫。
“巴裏…老巴裏什麼時候來?”西爾恩不理會養母的問題,轉而向養父發問,後者隻是疲憊地聳了聳肩,表達出一種無可奈何,並向她透露出注意聽養母的話的意思。西爾恩早已非常熟悉這位總是保持沉默的養父的所有肢體動作。
“至少出席了阿德的葬禮再考慮要不要走吧。葬禮就在下午。”養母懇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