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人類總是希望自己能夠擁有超越自然的力量。
不,我不是在說那些被人們書寫了無數遍的奇思妙想,不是翱翔天際,潛行深海,攀枝撈月之流。
因為這些依舊是自然的一部分。我這裏說的自然,是一種更廣泛的自然,涵及宇宙,乃至更多我們所不知道的時空。
飛鳥和海魚在進化中亦能憑借自身到達人類力不能及的場所;人類也可利用科學的力量飛離最初的搖籃,這些都是合理的,是在“自然”中可以發生的。
我要說的是脫胎於人類最瘋狂的幻想的力量。那種力量允許人窺探他人的思維,扭曲物質的構成,甚至造出未有過的奇跡。這力量使質能守恒定律在它們麵前顯得如此可笑。
怎麼稱呼它呢?稱之為“超能力”“異能”之類難免顯得庸俗,喚之為“神力”“仙術”“魔法”等又實在有些迷信。
不管別人怎麼給它命名吧,至少我是想不出來。或許一萬個人就有一萬個叫法。
不過,我有一種預感,我很快就會知道——
對我而言,什麼樣的稱呼是最合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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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糟糕,真的,老實說,糟透了。
從我混亂的思維中,你或許可以看出我的心情很煩。嗯,恭喜你,猜對了。是的,我現在很煩。
“抱歉,何先生,你的這篇文章,我們不能予以發表。”
嗯,當然,這種話我在其他地方聽了三十多次,我也回應了三十多次。
“張先生,您能否再通融一下呢,我可以加錢——”
“這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何先生,我們好歹也是小有名氣的科普性雜誌,你這樣的文章貼出來,對我們的名聲,恐怕百害而無一利啊。請您另尋一家更……寬容的雜誌吧。”
嗯,這人比以前那些咄咄逼人的家夥要好得多啊,至少禮貌他是做到了的,無論對我還是對那些三流雜誌社。
“那抱歉,打擾到您了。”
“彼此彼此,何先生。”
不過轉念一想,他或許已經在心裏麵把我當成蠢貨了吧。
我剛踏出雜誌社的大門,電話就立刻響了起來。我從不特地設鈴聲,當然我也沒看是誰,直接就掏出來接了。這種方式可以讓我在麵對除了運營商和官方電話以外的電話時總能有一種奇妙的驚喜感。
“哈哈,老何,我掐的點可準吧?你肯定又被人給掃出來啦!”
“是啊,才出大門,這回算你贏了,囉,上哪兒喝?”
“老地方老地方!不說了馬上到啊,先幫你把菜點——”
啊,掛了。
唉,話不說完就掛,倒也是這家夥的特色吧。於天海來得快去得也快,屬於基本沒回過頭的那種人。其實我還挺羨慕他這種不會拘泥於過去的人。
不過他能那麼做,也不是沒有資本的。
“哎喲哎呦,老何啊,你可算是來了!菜還沒上,來來,坐。”
於天海一邊笑著,一邊把我拖到座位上,然後才入座。
“哎,先別說,讓我猜猜——”
我才欲開口,老於就開始聲情並茂地描述他腦海中的我的投稿過程了。我也不好開口,隻得等著他講完以我為主角的原創故事。
於天海的話,要我說,就他的身份而言,挺不錯一人。他屬於是大眾向往而嫉妒的那種標準的“土豪家的富二代”,也可以說是暴發戶家庭——有錢但沒什麼素質。我們算老同學了,他的話,有著在他這類人身上彌足珍貴的特質——憨厚且努力。從他能完全依靠純粹成績和我讀同一所大學來看,這一點是不假的。咱們莫名其妙地很合得來——通俗地說,我們之間的關係大概是:我把他當垃圾簍子,他把我當故事匣子。
“——如何,我可沒錯吧?”
“大概都對了。”
啊,我沒在聽,不過不影響,他看不出來的。
“哎,老何啊,你何必老是擺弄那些不知所謂的玩意呢?別老是跟神啊鬼啊的什麼的過不去嘛!你看看,以你那些知識,改行去寫小說,謔!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看這些,隨便賣他個萬來本,那還愁啥吃穿啊?你看我老爹,一開始就打些零工,後來就改行,那賺的簡直——”
“嗬,我看我這老骨頭,寫小說也得給退回三四回。”
“哎,別說那些喪氣的話,來,幹了,然後給我講講,你又有啥大發現啦?”
我不喝酒,老於也知道,所以給我們上的是蘇打水。
老於從學生時代就喜歡聽我講些故事,我也樂意給他講。他是唯一一個能夠耐心聽我講完一個故事的人,其他人隻會在聽到他們感興趣的話題時打斷我,然後接入另一個話題。
我先喝了一口水,算是潤潤嗓子,然後講了起來:
“摩西開海知道吧?”
“咋能不知道呢?就那個猶太老頭作法把海給吹開了一條口子嘛。”
“嗯,大概對了。你相信這種事情嗎?”
“喲,老何,你不能這麼拿我開玩笑啊。我還沒傻到相信神話的地步,那最多就是那幫人恰好遇上了落潮之類的。”
“你說得對,理論上,摩西開海是可能的,這隻需要借助簡單的力學原理。但那絕對不是個人作個什麼法就能做到的事情。那你能舉出一個理論上都不可能的神話嗎?”
“哎,我想想——那個啊,愚公移山——不對不對,那個確實理論可行......啊,那個,女媧造人!這不能吧。”
“嗯,也不算錯,按照現如今的理論,我們至今都未搞清楚,無機物到底要怎樣才能變成有意識的有機生物——倒不如問,怎麼才能創造所謂的意識呢?我們隻能創造出沒有任何靈性的有機物集合而已。當然,我們沒必要較真——畢竟根據比較唯物的觀點,神話大多是未開化的古人在藝術化描述自然現象。可是這算什麼自然現象呢?地震可以是洛基身受猛毒時的掙紮,霹靂可以是宙斯的神兵利器,可這是什麼自然現象呢?把土變成人——到底是在什麼樣的外力影響下才使古人想到了他們根本不可能見到的事物呢?或許是古人在捏造黏土時的妙想,這麼解釋也算合理。可說到底,為什麼很多神話裏認為生物可以以一種極不自然的方式誕生自無機物?在我們看來,會產生這種想法是很自然的事情,甚至可以稱之為酷。但未開化的人類呢?他們如何能想到這種極其違背自然的東西,這種不能與任何自然現象結合在一起的東西?你看,人類要同時見到獅子和人才能想到獅身人麵像,那麼,人類要怎麼樣才能想到賦予泥人生命呢——也許可以說是,他們隻是單純在想象那些東西動起來的樣子罷了。那麼,有人見過從從冰塊和水滴裏生出來的人嗎?或許也可以說,這是他們簡單地想象人從冰和水裏出來的場景。那麼,有人見過種在地裏的龍牙長出來的披甲武士嗎?麵對這種神話,任何的解釋都多少顯得牽強。又有人會說了,這是文明已經發展起來,人類開化已久之後的產物,我們看到的是後人重寫的版本。但這種辯解依然逃不出——一開始怎麼想到的......所以,這類事情,在某種程度上,在某些方麵,有可能是真切的——盡管有些不同,但憑空創造生命可能是人類曆史上切實有的事情。”
我知道,我如一個瘋狂的陰謀論者一般,企圖用一個漏洞明顯的邏輯說服他人,也說服我自己。任何一個學者都能把我的說辭批判地體無完膚,然後嘲諷我為“蠢貨”“理論都沒搞清楚的傻子”。但是不知為何,我就堅信這一套論證,對我而言,它就是不刊的真理。
老於嘛,當然是一副感到費解的模樣,不過我看他也聽得挺開心的。於是我就繼續講了下去。
就在我繼續洗腦般的講述,以至於一旁的顧客都開始斜眼觀察我的時候,電視的聲響突然吸引了我們所有人的注意。
“今日,本市再次發生性質惡劣的爆炸事件,同先前的案例一樣,爆炸物不明,目的不明。地點是正在進行施工的廣場。已經造成十九傷,經濟損失目前還在計算,秩序控製部門已經封鎖了相關區域。請廣大市民在出行時注意觀察,我們無法保證何時何地又會有這樣的爆炸......”
飯館裏安靜地出奇。人們不敢再說笑了,隻是偶爾地蹦出一兩句“世道不太平啊”的感慨。
“唉,最近真是——哎,老何,這就要走啦,那我幫你結賬了啊——哎,老何,慢走不送了哈!”
但是我知道——不知為何,我知道,這不是什麼簡單的襲擊。
而我也知道,我又得開始行動了。
順便說一句,我認為炸彈襲擊這種行為,不具備任何現實意義,隻是單純地在浪費物質和能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