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首先離去了
隨後是窗戶四周的一切
隻有死亡盤據
在寂靜之上幽暗之上。
——保爾•艾呂雅《廢墟》
楔子 • 廢墟
1500年。法蘭。
新世紀的到來顯然沒有為這個已經千瘡百孔的國家帶來太多的生機與希望。城門上那尊曆經歲月滄桑的女神像早已蒙塵殘破,昔日英姿颯爽的著盔之姿在如今的法蘭人民眼中顯得頹敗不堪,仿佛昭示著這裏已再不複擁有神的庇佑。城內四處可見灰黃的牆角處堆積著的殘磚碎瓦,以及穿梭在大街小巷中麵色暗淡的人們。
這裏有的,隻剩下迷惘,絕望,了無生氣。
在眼下這樣一個饑飽尚且不能得到保證的時候,博物館沒有多少人會去光顧。1450年第二次人魔大戰爆發,戰火瘋狂地席卷了這片土地,同時也吞噬了數不勝數的藝術珍品。這裏展出最多的,是戰後新興藝術家瑪麗•史托爾曼的作品。其中最為世人所知的,是一幅名為《廢墟》的油畫。
畫中是一片硝煙彌漫的曠野。天空是漫無邊際的黑,濃重而壓抑。在紛雜的枯草之上,是人們堆疊如山的破碎的屍體以及幹涸的血漬。他們的表情說不上是平靜還是痛苦,隻是屬於亡者的麻木與僵硬。
踏過重重屍體的,是一個垂首行走的少女。她的麵容看不清表情。好像隻有一直一直往前走下去,才能到達她想要得到的天堂。
第一章 • 殘骸
睜開眼的時候世界是一片混沌。
想要轉動眼球,神經就像是被猛地抽離了身體般緊縮著抽痛。他隻能吃力地偏過頭,第一眼看見的是近在眼前的破碎的瓦礫,裹挾著腐敗的塵土,周圍隱隱地蒸騰出一片霧氣。鼻腔裏殘留著濃重的血腥氣,他抽了抽鼻子,抬手想要支撐著自己坐起身來,突然看到遠遠的有一道身影向著自己的方向走來。直到那雙鞋底已經開裂了的髒兮兮的皮靴映入了他的眼簾。
那雙鞋的主人退後了幾步,慢慢蹲下身子,使自己動作的幅度盡可能小到不會揚起灰塵。在他的頭頂響起了女子的聲音,溫柔的,和悅的,悲憫的。
“你怎麼會倒在這裏?需要我幫忙嗎?”
他仰起頭,四周光線昏暗,他好不容易才看清了那女子的麵容。那是一張極具女性美的麵孔,從中可以輕易找尋到一切女性應有的美好特質。她琥珀色的瞳仁裏映出他憔悴的麵龐,這使得她看上去憂心忡忡。
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做出諸如微笑這樣的表情,隻能緩緩點了點頭。
女子蹙著眉頭輕聲說:“你傷得很重。如果我弄痛了你,請務必告訴我。”她先是小心翼翼地伸出雙臂,一手抱住他的頭,一手扶好他的腰,讓他得以靠牆半坐好。緩了片刻,她把他的一條胳膊攬在自己肩頭,扶著他慢慢站了起來。
“能走路嗎?”她側過頭輕輕問。他站起身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疼得厲害,但眼下也隻能咬著牙“嗯”了一聲。她心下明白,扶著他走路時每一步都邁得很慢。他渾身都沒有力氣,全身的重量幾乎都壓在了她身上,她也隻是拚盡全力撐著,沒有多說什麼。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在一條狹窄的巷子裏。兩旁洋紅色磚瓦屋的牆壁已經毀壞了不少,稀疏的陽光遊離在那些邊緣粗糙且不規則的磚塊上,透過光線可以看到空氣中懸浮著的汙塵,沿著奇異的軌跡漫無目的地行走。青灰色的天空被房屋隔絕成窄窄的一道,有絲縷狀的流雲肆意著逃竄,讓人看著就覺得無端地喘不上氣來。
離出口隻有幾步路的距離好像被拉得很長很長。走出巷子的那一瞬間視線突然變得清晰,適應了明亮的光線之後他得以看清眼前變得開闊起來的世界。他抬起頭,突然怔住了。
這裏是法蘭王城。他沒有看錯——可是那些在街上笑著鬧著跑來跑去的孩子為什麼隻剩下冰冷的屍體,被父母抱在懷裏無聲地沉睡?那些有著源源不斷的新商品的店鋪為什麼隻剩下毀壞了的招牌,以及在店裏竄進竄出抱著布匹或是食物的鬼祟的人們?那些街角的花壇為什麼隻剩下七零八落的木頭欄杆,原本會在早春吐露芬芳的三色堇如今隻能垂頭搭腦地聳拉在燒焦了的土塊裏?
他沒有辦法睜大眼睛看個究竟,耳朵裏紛雜地撞進各種各樣的哭嚎聲,叫罵聲和祈禱聲,亂成一團。他猛地閉了眼,疼痛拉扯著臉上的肌肉,他的表情顯得異常古怪。女子又側頭看了他一眼,歎氣般道:“得先到家把你身上的傷處理一下,其他的,等下我們再慢慢說。”他能說什麼呢?隻能繼續由她扶著慢慢地走。時間仿佛都是凝滯的,隻有那些血還在流淌,還在訴說著這裏究竟遭遇了怎樣的不幸。
他簡直就想放聲尖叫——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她在哪裏?他要去找她——找她——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