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突然有一種被從前的授課先生重新支配的恐怖感覺,隻見他乖巧地不停點頭,先生說的好,先生說的對。
“我非人非仙非魔,”少年垂眸看杯盞中的茶湯清澈,釋然一笑,“隻是一介頻添業障、修道無果的不入流之輩罷了…”
“啊…原來先生不是人。”書生眼中透出愚蠢的清澈,“不對,先生什麼也不是。”
“……”
這個後輩有些傻,但是也著實可愛。
剛勾起唇角打算再逗逗眼前這個可愛書生的少年身體一僵,眼中的世界開始旋轉顛倒,就連最近的事物都晃出了三四個影,他閉上眼緩了好一陣才不至於在外人麵前失態。
原本勉強還算得上鬆快的身子一下子變得疲憊不堪。
兩人斷斷續續又聊了一些關乎地理風情之類的話題,少年便找了個由頭放書生離開。
書生剛邁出一個步子就又被身後的少年叫住。他回過頭看到少年神情倦怠,有些慵懶的模樣。
“下山之時如若遇到第三人,切記不要提及與我相遇一事,更莫要提及我們就世界局勢一事相談良久。切記切記。”
他怕書生沒被山裏的妖魔抓去吃了,反倒被盛怒的流浪者給嚇丟了魂。
書生急忙應是,俯首行禮離開。
待到腳踏鬆雪的聲音徹底消失,少年頓時卸了力,慢慢軟倒在軟墊上,被強壓下去的咳意也一下子全湧了上來。
撕心裂肺的咳聲嚇得鬆枝上的雪瞬間滑落。
幾番嚐試起身而無果之後,少年認命般將毫無血色的臉往溫暖裘衣中縮了縮,然後疲憊地慢慢合上眼睛。
窺伺已久的黑暗如餓狼一般瞬間撲向他,覆蓋住所有的顏色。
……
書生在下山之時,看到迎麵走來的另一個容貌綺麗的少年愣了愣。
他竟然真的在這荒無人煙的大山之中遇到了第三個人。
想起剛剛少年的告誡,書生害怕地咽了口唾沫,火速低下頭,恨不得瞬間從其身邊溜走。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小聲嘟囔著同一句話的書生與流浪者擦肩而過。
剛鬆了一口氣,正準備抬腳繼續向前走的書生卻被一道仿佛淬了冰的聲音定在了原地。
“站住。”
“噫——!”
書生身體瞬間繃直,“哢哢”地艱難轉過脖子。
流浪者的臉隱於陰影之中,顯得格外滲人。
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從高處落到書生的身上,不像是在打量同類,反而像是在睥睨樹下的一隻隨隨便便就可以碾死的螞蟻。
書生腿有點軟。
“你,來這裏做什麼?”
被咬得極慢的冰冷字眼化作一把頓刀在書生的心上生拉慢磨,不致命,但也極度折磨人的神經。
書生嘴張張合合也說不出一句囫圇的話,簡直比橫躺在沙灘上即將幹死的魚還要可憐。
在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中,他一下子跌倒在地,滿身的冷汗把隆冬冰到了骨子裏。
流浪者踏著慢步子向癱坐在地上的書生逼近,流雲一般的袖擺劃過輕巧的弧度。
站在距離書生咫尺之間,流浪者垂眸睥睨著跌在地上的人,眉間流露出一絲不屑與輕蔑,冷冷開口肯定道:“你見到他了。”
書生點了點頭,猛然想起少年的告誡隨即把頭搖成一個撥浪鼓。
“嗬。”流浪者俯下身,陰冷的眸子幾乎要變作一條致命的毒蛇纏緊書生的脖子。
“我耐心有限,”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並不高亢,也不威嚴,輕柔得像一縷風,卻能輕而易舉地鑽入人心深處,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
“你最好老實交代,你跟他說了什麼?”若是說了外麵的事,你就死定了。
書生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呼吸也變得急促混亂,緊繃的意識逐漸模糊,最後,他終於“啊~~”一聲兩眼一翻栽了下去。
流浪者:“……”
廢物。
才這點程度就暈。
流浪者輕輕踢了踢地上不省人事的書生,頓覺無趣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流浪者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之後,地上的書生突然睜開眼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膛,拔腿就往山下跑。
一串動作一氣嗬成,毫不拖泥帶水。
這年頭身上沒點本事,怎麼敢在外麵晃悠啊……
表麵“文弱”的書生瞬間竄出了三裏地,身後都拖出了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