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峰這隊人馬,馬不停蹄直奔武當,很快便到了武當山腳下。“你們的掌門人被嚇破了膽不敢出來了?”淩峰的臉上帶著一絲冷笑和嘲諷。

“我們掌門人有要事不在,閣下有什麼事盡管向老朽道來。”隻見一位老者口出狂言,把所有橫禍攬了下來。

“好呀!既然閣下有能力承擔這滅門之災,那麼在下就成全你。”淩峰來了個順水推舟,說完便徑直坐在了旁邊的一架古琴前,順勢彈了起來。武當派眾人聽出了其中的玄機,便坐下來運用蒸氣護體,可淩峰使用的功力也在一步步加強,那些老頭們就口吐鮮血,立即斃命了。完成了師父交代的任務,淩峰就派人報信給師父,隨後又帶領眾弟子直抵062峨眉。

再說雷月,雖然她心狠手辣,身手也不錯,可畢竟沒有太多的江湖經驗,剛到峨眉山下還沒說幾句,甚至還沒弄清楚自己能不能打敗無心師太,就氣急敗壞地命令眾弟子開戰,自己則跟無心師太打了起來。雷月在自己設的陷阱中苦苦掙紮,卻始終擺脫不了這個漩渦。林如隻收到了淩峰的信息,其他兩隊人馬沒有半點消息傳來。林如開始擔心起來。

雷月已經感到有些體力不支了,她隻看到前麵黑影一晃,一掌重重地,實實地打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此刻淩峰正好趕到,向上一躍,抱住了飄零在半空中的雷月。雷月恍惚中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麵孔,自己曾經對他注入了多麼深的感情,而今當他實實在在地把自己抱在懷中的時候,卻也是自己燈枯油盡之時。一切都已太晚了,晚得讓人措手不及。她閉上了沉重的眼皮,靈魂飛走了。

“你小子也來陪葬了吧!”聽到無心師太的挑戰,淩峰放下懷中的雷月,又一次坐到了那把古琴前,十指一揮,抑揚頓挫之琴音再度響起,隻見兩根琴弦瞬間就被彈了出來,轉眼間穿過了無心師太的身體,隨之無心師太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眼前一黑,身體向前滑去,幸好被身旁的弟子及時扶住。“快帶師父走!”一名峨眉弟子推了一下另一位峨眉弟子。“師姐……”另一位峨眉弟子回過頭來痛苦地看著師姐。“快走!

帶師父去丐幫找梅大俠。”師姐喊道。

淩峰微動了一下手指,就把剩餘的琴弦全部彈了出去。頓時,整個世界一片寂靜,山下堆積著一具又一具屍體,有地下宮弟子的,也有峨眉派弟子的,到處血跡斑斑。

再說龍驕那邊,他去丐幫的時候正碰上梅湘南和丐幫幫主及長老等在那兒。上次要不是林如及時阻止,說不定龍驕早就被梅湘南的銀針紮準穴位,重回瘋癲。但今天也不算晚,梅湘南舊計重施,果然龍驕被刺中,他又回到了以前瘋瘋癲癲的狀態,叫了幾聲,就跑了,留下了沒人領導的地下宮眾弟子,吃了敗仗。

梅湘南突然想到了武林各派也可能正處於危難之中,於是他們就立063即趕到了武當,可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除了一堆屍體外什麼也沒有。

幾經尋找,梅湘南終於聽到武當派掌門在密室中的呼救聲。把武當掌門人救出來後他們又迅速趕往峨眉,這下便剛好碰上正要離開的淩峰這一隊人馬,頓時兩隊人馬同時停了下來。

梅湘南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或許當初他們如果沒有隱瞞藍克的身世,沒有殺死玄慈,逼林如跳崖,今天也就不會有藍克在誤會中死去,如此眾多的人死於非命。因為錯誤導致了死亡,因為一錯再錯導致了更多的人死亡。

梅湘南向淩峰望去,一張痛苦的臉還有道道風幹的淚痕,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看著遠方。

“既然殺人這樣痛苦,為什麼不放下屠刀走向屬於你自己心靈的淨土呢?”梅湘南試探性地問道。

“淨土?你有資格跟我談淨土?”淩峰說著,眼神中充滿著仇恨和殺戮。

“既然當年我們已經鑄成了大錯,你又何必一錯再錯?”梅湘南依舊不放棄勸說的機會。

“你給我閉嘴!既然你們犯錯在先,為何不讓我將錯就錯?”淩峰討厭極了所謂正派人士虛偽的嘴臉,即使命喪梅湘南之手也在所不惜。

林如感到事情不妙,於是立即帶剩餘人馬趕到峨眉山,剛到山腳下就看到了兩隊對峙的人馬,看到慘死的愛徒,林如還沒走過來就痛斥梅湘南和丐幫:“一群殘忍無道的凶手,你們有什麼臉高舉正義的旗號活在這世上?簡直就是厚顏無恥!”梅湘南和丐幫眾人轉頭望向林如,表情異常凝重。“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你難道就沒看見死在你們魔掌下的峨眉弟子和無心師太?”丐幫幫主終於忍無可忍了,劈頭蓋臉地罵了這一席話。

誰知林如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把所有的罪惡攬在了頭上:“是啊,我是魔鬼,今天你們這些正義之士就和我這個魔鬼來個徹底的了斷064吧!”林如的表情由一種笑裏藏刀的笑變為一種充滿殺意和仇恨的冷笑。

據說“天懸北鬥”神功雖能吸收其他自然能量化為己有,但是那僅僅是北鬥七星之外的一個延伸,北鬥七星才占據著主體地位。換句話說,林如若在今天晚上吸收了北鬥七星的能量,她的功力會達到怎樣的程度,誰也不知道。大家隻見過林如白天吸收太陽和風的能量轉化為己力就足以驚天地泣鬼神,令萬物都陷於無比驚恐和詭異中,變幻莫測,殊不知她在吸收了北鬥七星的能量後又會變成怎樣可怕至極的魔鬼,隻怕是隻有爬到棺材裏問問天下無雙才可以知道的吧!

第十一章蔑生死留千古遺恨忠愛情成塵世雲煙藍克和紛飛待在山穀底已經好幾天了,但是對於出穀的路依然毫無頭緒,倒是經常可以看見火焰鳥在他們麵前飛來飛去,有時還願意為他們抓魚。藍克甚是著急,不知道師父和娘怎麼樣了,紛飛突發一奇想,如果火焰鳥肯帶他們出穀,那麼一切問題不就解決了嗎?於是她把這一想法告訴給了藍克,藍克聽後甚是高興,於是第二天一清早兩人就到了火焰鳥居住的那個山洞。

“火焰鳥大哥,小弟和紛飛前幾天不幸落入山穀,本以為命不久矣,可有緣遇見火焰鳥大哥您,還把您的能量傳與小弟,小弟在此甚是感激。

小弟如今有要事要辦,希望火焰鳥大哥您能夠把我和紛飛帶出山穀,小弟感激不盡,事情辦完後,小弟必定與紛飛隱居於此,陪伴火焰鳥大哥您終身。”說著,藍克把一根樹枝折成兩段,他把目光投向紛飛,紛飛堅定地點了點頭。

火焰鳥飛了起來,圍著他們飛了好幾圈,最後輕輕地落在了地上,唧唧地對著他們叫。

“紛飛,他答應了!我們能回去了!”藍克用手使勁搖晃著紛飛,065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紛飛和藍克就趴在火焰鳥溫暖的背上飛出山穀,穿過雲霄,向地下宮的方向飛去。他很急切地盼望能與娘親重逢,想不到像他這樣由師父從小撫養長大的孤兒竟然也會有娘親,娘親是一個多麼令人羨慕和倍感親切的親人啊。紛飛緊緊抱著坐在前麵的藍克,突然有一種飄渺的幸福感。

忽然,火焰鳥表現出了異常,唧唧地發出幾聲叫聲。紛飛和藍克回過神來,注意到忽明忽暗的北鬥七星,更離奇的是所有的星座都在隨著北鬥七星旋轉,速度之快,使人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天懸北鬥’神功!”隨著紛飛的驚叫,藍克一下子就意識到了地下宮和武林各派正在進行一場惡戰,而這場惡戰的雙方正是他世上唯一的兩位親人:他的娘親和辛辛苦苦養育他長大的師父。在峨眉山腳下林如和梅湘南正打得難舍難分,招式變化之快之多簡直令人眼花繚亂。

林如步步狠招,步步緊逼,梅湘南使出全力破解,他們都明白今日一戰非生即死,而他們誰生誰死又關係著整個江湖武林的存亡,不能有一點馬虎大意。漸漸月亮上的雲一點點被移開,月亮也漸漸地亮了起來,隨之北鬥七星的光輝暗了下去,林如很吃力地吸收著北鬥七星的能量,然而卻覺得力不從心。

此刻,火焰鳥感應到了操縱天體的兩種能量的源頭,於是立即向那個方向飛去。火焰鳥很快就飛到了峨眉山頂空。

“火焰鳥大哥,快落下去!”藍克焦急地叫道。很快他便看清楚了一切:兩雙手掌順勢對了過去,一雙是娘的,另一雙是師父的。他明白四掌相對產生的威力,也許會在混沌中失去所有人的性命,峨眉也會瞬間被夷為平地,所有生命將化為灰燼,或許……有無數種可能,但無一例外,都不會有任何一種結果是好結果。

藍克放開了紛飛的手,從火焰鳥的背上跳了下去,向將要對擊的兩雙手掌間飄零,可是紛飛卻出現在了他的麵前,拉著他的手一起飄落。

“啪!!!”四掌終於要對上了,卻分明落在了兩個活生生的人身上。

林如驚訝地望著從天而降的紛飛,梅湘南吃驚地望著從天而降的藍克。

066兩個人倒下了,一個藍克,一個紛飛。

事實上林如的“生死無極”第五式已經練成了,在推出最後一掌的時候,她就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可是一切都是那樣的陰差陽錯。藍克和紛飛用最後一口氣爬向對方,手上的鮮血沾染了原本幹淨的土地,道道血痕像在訴說著一個古老而又悲壯的神話傳說。火焰鳥唧唧地對天悲鳴了幾聲,像在道別兩位永別的老朋友。

武林的一場腥風血雨終於告一段落了,林如瘋了,從此便失蹤了。

梅湘南和梅若蘭隱居山林再也沒踏進武林一步。在地下宮眾弟子經常練武的地方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刻著“愛妻紛飛之墓”,有一個孤單的身影做了永遠的守護者。

067一等獎2010年度你的牛就是我的牛\/任子微王南給自己耕完地,擦掉犁鏵上的土,趕著牛往回走,路過李北家地的時候發現李北家的地還沒動過。王南知道李北去年做生意賠了一筆不小的款子,為了還債把牛也賣了。他想起自己和李北在念初中的時候是很好的朋友,心裏頓生憐憫,產生了把自己的牛借給李北耕地的念頭。

回村的路上,王南剛好碰見李北。李北正滿臉愁容,無所事事地在路上閑轉。王南走上去問:“李北,還不犁地?”李北搖搖頭:“早著呢,我的牛沒了,這幾日大家的牛都不閑著,過幾天租頭牛犁吧!”王南說:“我的地犁完了,你要用的話就用我的牛吧,不用出賃錢!”李北趕緊從口袋裏掏出一根好煙遞給王南,又從另外一個口袋裏掏出一根孬煙自己點上,說:“這怎麼好意思呢?”王南看著李北的窘樣,更堅定了仗義的決心:“咱們是同班同學呢!”隨後,王南一路把牛趕到了李北家裏。

回到家,王南跟老婆說起這事,老婆說:“他怎麼跟你借的?”王南說:“是我自己要借給他的。”“你這,操的哪門子閑心?”王南說:“唉,你沒見他那光景,恓惶哩!”老婆說:“這我知道,問題是你這好心操069得讓人莫名其妙,要是節外生點什麼枝,你有嘴說不清!”王南搖搖頭。

王南的牛正好在這幾天生病了,又是打針,又是灌藥,害得李北地沒犁成,倒貼了好幾百塊給牛看病的錢。後來,李北不得已,又向別人租了一頭牛才犁了地。李北來還牛的時候,王南要把李北給牛看病的幾百塊錢給他,李北忍住不快,一口回絕說:“牛是在我手上病的,錢要你出?你把我當什麼人了?”王南忙解釋說:“兄弟,我知道你這段時間錢緊!”“再緊,幾百塊錢還是拿得出來的!”李北說什麼都不要王南的錢,王南也沒辦法。

李北回到家裏,老婆心疼那幾百塊錢,埋怨道:“這牛怎麼一到你手裏就病了,該不是王南知道這牛要病了,專門借給你吧?”李北說:“我也覺得這事有點古怪,王南怎麼那天主動把牛借給我,還親自把牛趕到院子裏,替我拴到樹上?”李北的老婆說:“這不就是了,好端端的主動把牛借給你,他王南有那麼好心?”李北咬咬牙齒:“狗日的王南,和我還是初中同學呢。”想了一想,又說:“他的牛一共才一千來塊錢,咱就投資了幾百塊,以後他的牛也就是我的牛了!”以後李北果然一有用得著的時候就來找王南借牛。有的時候連門都不進,在院子裏跟王南打聲招呼就把牛牽走了。有次王南說:“這牛口輕,李北你用的時候悠著點兒!”李北頭也不回地說:“沒事,你的牛就是我的牛!”070二等獎這個春天有點冷\/李寧馬上就是2010年了,自己的人生角色暫時多了一個——應屆畢業生。或許因為這是一個新的角色,或許因為每個人對新生事物總是充滿了好奇,或許……即便有千萬種猜測,也不會轉移周圍人對這個角色的注意力,這一點著實讓我恐懼。

大學的最後一個寒假,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說服了父母,同意讓我出去打工。在以前隻要父親說一個“不”字,我是萬萬不敢去辯解的,現在我居然可以為了自己的想法而據理力爭了。父母也很是吃驚。

作為獨生女,我終於可以走出家門,走出父母的庇護,一個人找工作。

看著一家家店門上貼著的招聘服務員的廣告,有些期待,有些慌張,畢竟這是第一次。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去鞋店,因為平時自己特別喜歡買鞋,總認為不一樣的鞋會帶給人不一樣的心情,會帶著人走不同的路,實現不同的願望。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走進一家店,看著忙碌的導購員,不知道該問誰。正在迷茫中,一個導購員向我走來,麵帶笑容地問我:“你有什麼需要?我們店有一批新貨,很適合你這個年齡穿……”聽到071這句話,我想,這就是以後我每天必須說好多遍的話了,我能不能做好?

我向她說明來意,她很友好地把我帶到老板那裏,老板一看我就問:“是學生吧?”“嗯,不過已經大三了。”“以前有沒有做過導購?”“沒有。”“再怎麼說也是個大學生,就先留下吧,試用期三天,工資的問題等試用期結束了再談,從明天早上7點半開始上班。”或許是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店裏急缺導購人員;或許是在這樣一個偏遠的小鎮,人們想當然地認為大學生肯定能夠做好;或許這就是“如果你知道去哪兒,全世界都會為你讓路”;或許……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是意想不到的順利,相信這一定會是一個好兆頭的。飛奔回家向父母炫耀,向男友炫耀。他們都認為我肯定過不了試用期。感覺真有點鬱悶。

6點半,鬧鈴響了。一切如我所願,昨天的鬱悶被周公帶走了,要開始上班了。雖然還是冬天,但內心卻是陽光滿滿,如春天般溫暖。

騎著車行駛在路上,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凜冽的寒風吹得臉生疼。

我提前十分鍾來到了工作的地點。此時,自己的手腳已經發麻了,剛走進店門,老板過來說:“上班第一天不用接待顧客,隻打掃衛生,熟悉所有鞋的價錢、貨號、存放的位置就可以了。”我點頭。就這樣開始了一天的工作。所有的貨架、所有的鞋,還有兩個大櫥窗都得擦。看著如此浩大的工程,我馬上開始行動。站在外麵擦櫥窗,寒風穿透我的羽絨服直至每寸肌膚,此時能想到的也隻有“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來做自我安慰了。經過兩個多小時的忙乎終於幹完了,剛準備休息一下,老板立刻安排了新的任務,其他的店員看我是新來的,也總是指使我做這做那,我根本沒有一點休息時間。

第一天終於結束了,四肢酸痛,腰直不起來,但自己的付出總算沒072有白費。他們對我的感覺好像還不錯,如果能堅持下來,我想會通過試用期的。

拖著仿佛不是自己的身體回家,父母早已做好了飯等著,急不可耐地詢問我的工作情況,也隻是違心地說工作很好,不是很累,老板也很照顧自己。終於,搪塞完父母,躺在了床上,男友的短信來了,同樣的問題,同樣違心的回答。雖然他們都是我最親的人,但不想告訴他們,怕他們擔心。

我以自己的任勞任怨通過了試用期。老板給我講了許多規則,如:不能遲到早退,發現一次扣工資五十;結賬的時候收到假幣自己負責;對顧客要時刻保持微笑,盡量滿足顧客的一切需要;店裏要時刻保持幹淨整潔,櫥窗上不可以有灰塵;上班時間不管店裏有沒有人必須站著……還告訴我,工資是每天二十元。我接受了。

習慣了每天早到十分鍾,習慣了每天有幹不完的工作,習慣了每天被同事們呼來喚去,也習慣了自己對男友的冷淡和他不斷的抱怨……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習慣了忙碌就不覺得累了,習慣了嘈雜就不會覺得煩,習慣了對顧客說假話就不會覺得心虛……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店裏的生意越來越忙。老板每天都樂得合不攏嘴,可是我們卻苦不堪言。特別是中午,忙得沒有時間吃飯、喝水。老板從來不說讓我們休息一下,有時真想找他理論,但想一想其他人都不吭聲,自己一個臨時工又有什麼發言權呢?就這樣挨到了臘月二十七,還有兩天就可以結束這段打工生涯了,但老天偏偏要為難我,已經六九的天氣了,卻來了一場大雪,讓我隻能步行去店裏。毫無疑問,我遲到了,我沒有做過多的解釋,老板也沒說什麼,心想老板真好。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兩天後給我工資的時候卻扣了我的錢,我也沒說什麼,拿著少得可憐的工資,走出了店門。回家的路上我哭了,不明白老板為什麼會這麼沒有人情味兒。想想自己這麼多天的表現,實在讓人心寒。每天提前十分鍾上班都看不到眼裏,每天的任勞任怨看不到眼裏,唯一的一次遲到卻記得比什麼都清楚。無情得讓人窒息。終於明白了生活的艱073辛與無奈,終於知道了學校生活的單純與幸福。

不管老板多麼的無情,過去的總是過去了。歡聲笑語的春節晚會如期而至,新年的鍾聲敲碎了過去的煩惱,迎來2010年的曙光。年,就這樣來了。

好久不見的高中同學已經開始籌劃正月初五的聚會,迫不及待地想要參加了。自從畢業之後大家一直都是用電話聯係,還沒有見過麵呢,好想他們,特別是那幾個死黨,聽說在大學混得都不錯。

終於到初五了,陽光不好,也不是很暖和,有風,但不大。雖然天公不作美,但我想這應該是幸福的一天了。

相約的地點是母校的門口。當我去的時候,已經有好多人了。兩年多了,時間的流逝在我們的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記,學校還在,課桌板凳還在,住過的宿舍還在,曾經討厭的餐廳也還在,可是我們的青春呢?

好幾個同學是開車來的,雖然我不認識那是什麼車,但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我對旁邊的死黨晏紫說:“咱們什麼時候也可以開著車來開同學會呢?”“畢業之後嫁個富二代,明年你就可以開車來參加聚會了。”“富二代大都是些花花公子,不學無術的敗家子,我才不要呢,如果你舍得把你那位有才有錢的帥哥讓給我的話,我肯定沒什麼意見的,嗬嗬……”“美死你了,不過有些富二代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差,不要一棒子把所有的富二代都打死,而且隻要嫁給富二代,就可以穿名牌,去高檔的餐廳,過富太太的生活,還可以讓你少奮鬥幾年甚至十幾年……”“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幸運啊?就算有那樣的白馬王子,我也不會是白雪公主,我還是踏踏實實地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吧!”“不過也是,能遇見一個彼此相愛而且經濟條件又比較好的人確實挺難。”“對你而言,不是很簡單嗎?”“他還沒有和他父母提過我們兩個的事,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074“現在又不是封建社會,他父母能有什麼意見啊!”……玩笑過後,難免深思。在市場經濟的今天,作為一個應屆畢業的大學生,沒有經驗,沒有實踐能力,沒有人際關係,沒有經濟基礎,我的出路在哪裏?社會是現實的,更是殘酷的,麵臨畢業等於失業的現實狀況,有好多人選擇富二代,擺脫房奴、車奴的悲慘命運。現在的我還不能接受,還在執著地追求愛情,執著地相信沒有愛情的婚姻如同沒有根基的房子,但是我並不能否認這樣的選擇也不失為一種機遇。

思緒被班長的話打斷,他安排了接下來的事情。80後的聚會永遠少不了吃飯、K歌,我們也如此。

我們的曆史科代表要結婚了,新娘竟也是我們班的。平時和他們沒有聯係,聽到這個消息有些吃驚。記得原來在學校的時候他們也沒有什麼交往,但現在竟然要結婚了,還是班裏第一對踏入婚姻殿堂的同學,他們收到了所有人的祝福。而原來班裏有幾對感情很好的同學,很般配的,現在卻已是陌路人了。緣分這個東西真是,無法說,無法說,一說就是錯。

說說笑笑,三個多小時過去了,桌上的飯菜沒有少了多少,心裏的話卻道出了許多。心滿意足地走出酒店,接下來是K歌。與其說是唱歌,不如說是一種傾訴,一種發泄,沒有人會在乎五音是否齊全,音高是否到位,音色是否好聽,隻是每個人固執地堅持唱著自己特有的旋律,甚至連表情和眼神都不曾改變,一如當年。

兩年多了,原來的同班同學已經分化成為三個梯隊了。第一個梯隊:已經找到工作的。第二梯隊:即將畢業還沒有找到工作的。第二梯隊表麵羨慕第一梯隊的人,心裏卻想著一定要找到比他們更好的工作。第三梯隊:還生活在象牙塔中。這個梯隊的人羨慕前兩個梯隊的人,殊不知他們正在被前兩個梯隊的人羨慕,絕對屬於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類型。

短暫的聚會又要分離,即使不願,縱然不想。

075假期還在無聊中繼續,每天隻是吃飯、睡覺、發短信、上網……習慣了什麼事情都和男友說,習慣了每天在手機上和他聊天。

死黨婧婧發我短信說市裏有招聘會,去不去?猶豫。父親讓我去,男友也說讓我去試一試,雖然知道肯定沒戲,但還是認真地寫了簡曆。

平生第一次走進招聘會,發現自己如迷路的小孩不知所措,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種在菜市場的感覺。轉了兩圈,沒有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崗位。會場的空氣讓人窒息,走出會場,在街上晃蕩,空氣中飄著小雨,頑皮地鑽進我的脖子裏,仿佛在嘲笑我的落魄。有點不甘心,告訴自己要放低姿態,再一次走進會場,一家一家地谘詢,可是依然沒有收獲。

見了幾個同學,他們和我一樣一無所獲。專業不對口,學曆要求高,工作經驗缺乏等等,一道道門檻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沒有人給我們機會,我們哪來的工作經驗呀?我們除了無奈,剩下的也隻是無奈了。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再一次走出會場,外麵已經開始飄雪花了。沒想到今年的天氣這樣反常,已經是春天了,卻是如此的冷,甚至比去年冬天還冷。雪花有自己的歸宿,不管何時,大地都會毫無怨言地收容它,好羨慕呀。雪花的飄舞,有自己的目的地,可是我呢?雪花的飄舞,把自己看得很輕,可是我呢?雪花的飄舞,不管落在哪兒都毫無怨言,可是我呢?這些我能做到嗎?我的夢想是什麼?我的職業規劃是什麼?我的人生規劃是什麼?我的人生信仰是什麼?難道自己以後就真的做一個初中甚至小學的語文老師嗎?每當想到這裏,都很害怕,感覺這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兩天後,坐上了回學校的車。最後一次了,沒有讓父母送。雖然我所在的這個城市並非繁華都市,並非高樓林立,並非滿地金銀,可是對於生於農村的我卻也有很大的誘惑,縱然會淪為“蟻族”,可能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處於“蝸居”狀態,但隻要有機會我還是願意試一試,畢竟留在城市能看到的希望比農村大得多。

在重男輕女的農村,家中隻有我一個,父母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他們靠著僅有的幾畝薄田把我送進了大學,他們省吃儉用卻總是給我最好076的,他們寧可自己苦點累點也不讓我受一點委屈……我長大了,畢業了,回報給他們的,難道就是自己留在外麵追求物質富有,而把他們拋棄在那個小山村嗎?這是我難以接受的,可是真的要放棄外麵的世界嗎?我不知道……四個小時的路程,我的思緒在過去的二十幾年裏飄飛,矛盾、掙紮、徘徊、猶豫……忽然看見窗外一層層貧瘠的荒山在細雨中竟有別樣的美,如我那迷離的過去,本質上說更像是我虛無的未來。想著年過半百漸漸佝僂的父母,想著相戀兩年的男友,想著艱難的就業形勢,或許我應該做一些選擇了吧。

迷迷糊糊到了車站,男友來接我,學校變得有些荒涼了。見了舍友,大家一如往常分享著從家裏帶來的特產,但每個人的心裏都不是很輕鬆。

雖然還有一個學期,但離別的氣息已經彌漫在每個人的心裏,大多時候我們不想去觸碰。

開始上課了。這個學期的課少得可憐,上課的人也是如此,人們都開始忙著找工作了。

本來以為已經是春天了,來學校的時候就沒有帶厚衣服,可是竟然下起了雪,雪花張牙舞爪地狂舞。晚自習時間,都不想去教室,拿著筆記本在宿舍裏看電影。買一大堆零食,關掉燈,一部接著一部,或喜或悲,或笑或哭,在虛擬的世界裏忘記煩惱,忘記壓力。我們看了《2012》《瑪雅人的咒語》《地球的毀滅》,我們卻在開玩笑地說,毀滅吧,大家一起死,那樣的話就解脫了……大把大把的空閑時間讓我發慌,舍友們買了許多學習資料,考公務員的書、考村官的書、考特崗的書,但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麼。

逢試必考,不放棄每一個機會。

一個假期之後,發現每個人都變了,從前經常逃課的同學,現在竟然會在教室自習。三年了,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如此的認真。現在甚至比高考前的黑色歲月更恐怖,每天步履匆匆,三點一線的生活,忙碌中有無形的壓力,在壓力中感覺充實。

077偶爾打開QQ,沒有人給我留言;上了飛信,沒有人為我等待。有點倉皇失措,突然的與世隔絕讓我更加迷茫。喜歡抬頭四十五度,仰望天際,看灰蒙蒙的天空。男友對我的仰望很是不解,他說他越來越不了解我了。的確,這個學期再也沒有拉著他一起逛街,再也沒有打電話到晚上一兩點,再也沒有一起上自習,為一個邏輯題爭得麵紅耳赤……他說我長大了。這個校園草長鶯飛的春天已經不再屬於我們了,麵對殘酷的現實,我們必須習慣快速的鼓點,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

對他,沒有過多的解釋,我想我們不需要解釋。我們之間是不談畢業的,我們之間也是沒有承諾的,我們都很害怕。不是一個地區,都是獨生子女,這些客觀障礙無情地加劇了我們的擔憂。

晏紫突然說她失戀了,我沉默不語,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任何語言在這時都顯得那麼蒼白,隻能陪她大哭一場。他們的諾言,說沒有就沒有了。堅持並不容易,傷害卻如此的輕而易舉。是愛情太假,還是現實太殘酷?如今的社會,家長的門第觀念依然那麼重,他們依然固守門當戶對,並以此拆散一對對真心相愛的人。

我想大學的每個瞬間都是值得珍惜的,特別是每日不可少的臥談會。

從新生入校的軍訓開始,以後的每一天,或多或少,我們都在繼續,從未停止。有時候也很鬱悶為什麼八個女生在一起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依然記得大一時我們總是很八卦地談論哪個係有個帥哥,哪個女生長得很漂亮,哪個女生穿衣很有品位,哪個社團又有新的活動,誰誰找到男朋友了等等,我們在高中從未接觸甚至未敢想象的新奇。大二時對大學生活已經有一定了解的我們,對於大學生活已經習慣,對於社團活動已經麻木,更多關注的是哪些老師的選修課比較有趣,參加什麼考試可以多拿一個證,到哪裏可以找到一份比較好的兼職……總在抱怨為什麼整天在忙忙碌碌中度過,結果並沒有什麼收獲。大三了,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但我們依然八卦,依然抱怨,依然在每個夜晚訴說著自己心中的種種,有時候我們甚至會關注政治,關注國際新聞。然而我們談得更多的是工作、結婚,如今就業難題、“剩男剩女”這些問題都是非常時髦、078非常現實、非常難解決的問題了。

三年了,在一次次的臥談會中我漸漸長大,漸漸習慣在空虛無聊的大學生活中尋找樂趣……這個城市的春天還是習慣性的多風,而且從不溫柔,最起碼在我的記憶裏是如此。黃風吹在臉上,吹進心裏,卻沒有喚起生機盎然。生活還在繼續,戀愛還在繼續,臥談會還在繼續,迷茫還在繼續……學校不斷地有招聘會,大型的,小型的,沒有人願意放棄任何一個,明明知道這樣的隨波逐流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但依然削尖腦袋往進鑽。

有一個高爾夫俱樂部招會籍顧問,工資、待遇都比較好,壓根就不知道什麼是會籍顧問的我就去了。

我竟然通過了初試,進了複試被錄用的機會就比較大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詢問了有關工作人員才明白,原來所謂的會籍顧問,就是公司給你客戶的名單,讓你去說服他們成為你所在的公司的會員,以後經常過來消費。正在猶豫中,麵試人告訴我們複試的題目是談一談自己的人生夢想和人生規劃。我的人生夢想是什麼?我的人生規劃是什麼?這些深刻的問題又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裏。看著周圍擁擠的人群,我的大腦出現了短路。此時的我雖然不能完全確定自己的人生夢想、人生規劃,但我非常確定的是,在高爾夫的球場上沒有我的夢想,那麼我該不該放棄呢?許多人都在為這個名額擠破腦袋,難道我就這麼輕易地放棄嗎?

思前想後,最終離開了那個嘈雜的環境。

為此男友和我大吵一架,他不理解我,他竟然不理解我!打電話給父母,他們完全讚同我的想法,還安慰我不要著急,工作總會有的,真的很感謝他們對我的理解。

自從招聘會後,吵架便如影子般緊緊追隨著我和男友。他開始厭煩了,漸漸地冷落我,經常無理取鬧,讓我感覺和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現在我開始不了解他了,我不敢想象,難道我們真的就到這兒了嗎?每次吵完,總是無盡的沉默和一次又一次卑微的道歉,然而我的委屈並沒能求全。以前的理智被一次次的爭吵嚇得魂飛魄散了,我發現原來我是079如此地害怕失去他。可是一切都晚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切來得如此的突然,在他轉身的時候我的淚無聲地流出來。

一個人了,不習慣。吃飯會想起他,走路會想起他,有的時候書上都滿滿的是他……兩年多了,他已經融進我的骨頭裏了。

在沒有他的日子裏,孤單瘋狂滋長。把自己埋在書裏,以為這樣就不會想他。有時候會去他經常打籃球的那個籃筐下發呆,害怕遇見卻又期待遇見;有時候會偷偷地跑到他自習的教室門口尋找他的蹤影,他依然坐在那個位置,專屬於我們的位置,耳朵裏還塞著那個白色的耳機,曾經我們一人一隻。痛苦是我一個人的,沒有什麼會因此而停止。春天也未曾停下匆忙的腳步,縱然前麵非常寒冷,而且經常刮風,它們也都沒有一點點溫柔。最近特別奇怪,四月的天氣了,還在下雪。

無論何時大地都會包容雪花,現在的狂舞,不正是在向我炫耀這一點嗎?

清明了,學校放假三天,決定一個人開始一段短距離的旅行,埋葬自己的愛情。

明媚的陽光,剛發芽的樹,不安分地搖擺,向我招搖它們的新生。

我被深深地刺痛了,何時我才能像它們一樣招搖我的新生呢?關掉手機,關掉煩惱,帶著破碎的心,開始一個人的旅程。

爬山的人很多,有情侶,有三五成群的小孩,有老年夫妻,還有家長帶著孩子,唯獨我是一個人。每個人的臉都燦若桃花,一路說說笑笑,隻有我默默不語,我能跟誰說?山上有大片的桃樹,在這個季節桃花也開了,人們都在那裏拍照留影,可是現在隻有我一個人了,把想要給他說的話都說給花兒了,等花兒謝了,對他的一切也就結束了。

離開了桃花林,在長椅上休息,我不敢看的是一對對情侶,他們讓我破碎的心更加淩亂。對麵有一個小女孩向我走來,用稚嫩的聲音對我說:“阿姨,能不能幫我剝開?”說著把一個糖果遞給了我。阿姨!我很是震驚,原來我已不再是“姐姐”了。剝開糖果,給她,依然是稚嫩的聲音:“謝謝!”小女孩走了。小孩兒是不會撒謊的,可是從什麼時080候他們開始叫我“阿姨”的呢?

回到學校,給自己製定一份時間表,為一份好工作而拚搏。

玉樹地震了,7.1級,好多人死了。火山爆發了,暴雪來了,酸雨來了,沙塵暴來了,這個春天真的很特別、很冷。恐懼一次次地挑戰著我們的極限,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無法阻擋時間的腳步。春天還在繼續,畢業一天天臨近,我們的生活也還在繼續……重新回到三點一線的生活,埋頭書本;開始奔波於各個招聘單位;特崗考試報名了,公務員考試報名了。

有時候父母會打電話問長問短,麵對他們的關心,總是會假裝堅強,假裝充滿信心,假裝自己有理想、有目標,假裝每天都在爭分奪秒地奮鬥。

有的時候還會想起他,想起他寫字的樣子,想起他打籃球的樣子。

一個朋友告訴我:過去的一頁,能不翻就不要翻,翻落了灰塵會迷了雙眼。可是有些東西是不用想起的,因為從來就沒有忘記。

成長是痛苦的,但苦痛會給我們帶來一顆樂觀的心。當我們笑靨如花、希望如花、夢想如花的時候,我想生命也會如花般美麗。

081可惜不是你\/劉飛燕1

星期天的早晨本來是很美好的,可是當陳琦夢接到那個電話的時候,滿臉的笑容僵住了。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找來了,不是說好已經過去了嗎?當一切都歸於平靜的時候,本以為生活開始好轉了,可他還是來了。

放下電話,陳琦夢打開了電腦,放開她平時最愛的音樂。聽歌已經是她多年來形成的習慣。這麼多年了,她已經習慣了在一個人的時候把自己扔進音樂裏,把聲音開得很大。她以為這樣就可以趕走她的孤獨和無助。

所以,人們看到的她總是耳朵裏塞著耳機,麵帶笑容穿梭在陌生的人群中。一直以來,她以為隻要離開了他,她就可以過得很好。於是,她一個人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一個人租著房子,在這個人滿為患的城市裏很幸運地找到一份編輯工作。薪水不多,但是她已經滿足了。畢竟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中謀得一份工作是多麼的不易,再加上她沒門沒路的。當一切穩定下來的時候,那個曾經給過她傷痛的男人還是找到了她。

082她不明白為什麼他說了不愛她,可還是一直注視著自己,難道僅僅是因為當年她給他的那一記耳光嗎?可那不是他該得的嗎?

照射進來的陽光依舊明媚,隻是陰霾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候侵襲了整個世界。華麗地轉身後,原本以為早已愈合的傷痛,在陰霾到來之時,“轟隆”一聲,一切頃刻倒塌。

看著電腦顯示器,她努力地穩定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往事。她盡量回憶著昨天晚上做的那個夢,那是個很奇怪的夢。她想要把它寫下來,可是她想了半天,還是無法動手。唉!一點靈感都沒有。

陳琦夢憤憤地想到,靈感這東西,就和滑過天空的流星一樣,如果不能及時捕捉,美麗的瞬間就很難再尋回。起身,她端起桌子上的咖啡走到了陽台上,好在今天的天氣不錯,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又是這樣的一天……2

剛剛進入大學的陳琦夢和所有的女孩一樣,帶著青澀的笑容和滿腔的激情準備在這個新的環境裏大幹一番。這所大學裏有大片大片的薰衣草,陳琦夢選擇這所院校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裏有她最愛的薰衣草。

她喜歡薰衣草淡淡的味道,還有薰衣草的花語:等待浪漫唯美的愛情。

是的,她在等待一份屬於她的愛情,她要的愛情不需要太浪漫也不需要太唯美。她要的隻是一份樸實、一份真誠,還有一點點的期待。她期待有一天可以穿上潔白的婚紗,聽著愛人的承諾。不需要所謂的轟轟烈烈,隻要兩人白頭偕老,這便是她的愛情。陳琦夢坐在校園的長椅上,看著對麵的薰衣草發呆的時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抬起頭,看到了一雙清澈的眼睛。眼前的女孩看起來格外的清爽,她情不自禁就喜歡上了這個可愛的女孩。“同學,你看沒看到一隻小狗呢?它很可愛,白白的,小小的,你看到了嗎?”可愛的女孩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劃著狗的大小。

陳琦夢搖了搖頭,之後看到了女孩失望的表情。就在女孩轉身離開的時083候,她萌生了一個想法,幫可愛的女孩一起尋找狗狗!很快地,這兩個大姑娘就成了朋友,低著頭說笑著找狗狗。在交談中,陳琦夢知道了那個可愛的女孩叫“妮娜”,很像外國人的名字。陳琦夢心想如果以後有了女兒,也給她取這麼一個名字,多好聽啊!太陽快要落山了,她們還沒有找到小狗,兩個人垂頭喪氣地無功而返。“妮娜,還是沒有找到啊,會不會被人捉去了?”陳琦夢揉了揉額頭若有所思地說。“嘿嘿,不會的,它也是我撿來的,不會有人捉它的。”妮娜一臉輕鬆地安慰著琦夢,好像丟掉小狗的人不是她。沉默了一會兒,兩個人留下了聯係方式,然後揮手告別。

第二天醒來,陳琦夢下床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照了進來。她突然有了逛街的衝動。陳琦夢本不是愛逛街的人,可是今天的好天氣讓她很想出去走走。一個人逛街很沒意思,她便尋思著叫誰和她一起去,最後她把目標鎖定在了剛剛認識的妮娜身上。雖然她們剛剛認識,了解也不是很多,可她卻覺得和妮娜很能聊得來。這對朋友很少的她來說無疑是件好事,她打電話給妮娜說明了意思,妮娜欣然應許了!十分鍾之後,兩個女孩便手拉手走在了女生最愛逛的老鼠街,直到她們滿載而歸的時候,才發現錢包已經空了。

3大二學期即將結束的時候,妮娜帶著陳琦夢到了她家。陳琦夢盯著妮娜家那張全家福看了半天,才知道妮娜的爸爸竟然是他們學校的校長!妮娜看到了琦夢臉上的驚訝,笑了笑說:“因為他是我爸爸,所以很少人願意和我做朋友,所有人都覺得我自命清高,很難相處。後來,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也背叛了我。她和所有的人一樣在背後惡意地詆毀我,可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他是我爸爸,我必須讓他以我為傲,從小我什麼事情都聽他的。我爸爸不同意我和那個男孩子在一起,因為他是社會上的無業遊民。我很不服氣,這件事我不會聽他的,我有選擇幸福的權084力。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可青春隻有一次,我不想錯過他。”蒼白的聲音從她的喉嚨發出。陳琦夢突然覺得妮娜像一個已經長大的天使,金色的光圈在她的身上鋪展開來,她第一次感覺到那個有著清澈眼睛的女孩原來也是這般的寂寞。

陳琦夢第一次見到趙永星的時候,他正拿著畫筆在圖紙上快速地移動著。他和妮娜一樣有著幹淨的笑容,看到她們,他把畫筆放在一邊,站起來開心地和她們打招呼。陳琦夢注意到他有一雙修長、幹淨的手。

陳琦夢想也許妮娜的選擇是對的。

4暑假到了,妮娜和趙永星把陳琦夢送到了火車站。

漫長的暑假顯然是枯燥無味的。陳琦夢每天無所事事,盡管報社的章主編已經打電話催促了她多次,可她還是寫不出任何東西,隻能對著電話說著抱歉的話。現在她唯一期盼的就是快點開學!她太想念妮娜那個丫頭了!她拿出手機給妮娜打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琦夢不死心,又一次撥出去了,這一回電話響了兩聲就有人接了,琦夢脫口就罵:“張妮娜,你這個沒良心的,這麼長時間都不知道想我啊,就知道和你們家小星星浪漫?虧我還想了你這麼多天,傷心了,難過了,徹底跟你無語了!”接下來的事真的讓陳琦夢無語了,她聽到電話那頭壓抑的笑聲,竟然還是陌生的男聲!“那個……我是妮娜的哥哥張小龍,你是陳琦夢吧?嗬嗬,剛才的話我會幫你轉達的,另外,妮娜其實也挺想你的。”正當陳琦夢尷尬得不知說什麼好時,那邊的男聲又響了起來:“開學了有時間來玩吧,妮娜的朋友不多,難得有你這樣一個知己,隨時歡迎你光臨!”呼啦啦!暑假終於過去了!陳琦夢一到學校就打電話給妮娜,妮娜匆匆地說了句“來我家”就掛掉了電話。陳琦夢不情不願外加莫名其妙地按響了門鈴,心裏還在尋思著怎麼收拾那個沒良心的丫頭,門“嘩啦”085一下就開了。開門的不是妮娜,而是一個陌生男子,不過,怎麼看著這麼眼熟啊,特別是那雙眼睛,嘖嘖,確實眼熟!陌生男孩好像看出了陳琦夢的疑惑,笑了笑說:“我是妮娜的哥哥張小龍,進來吧!”哥哥?!

陳琦夢想到了上次的“電話事件”,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剛進去她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狂笑不止的妮娜,瘋了!陳琦夢很想上去掐住妮娜的脖子!“哎,我說夢夢你這是怎麼了?臉怎麼紅成這樣?”妮娜看著坐在沙發上滿臉通紅的陳琦夢,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哥哥,心裏也猜出了七八分,莫非這小丫頭是被我哥迷暈了?陳琦夢安慰自己說也許妮娜的哥哥並不知道自己就是陳琦夢,想到這裏她便也釋懷了。誰知,妮娜一本正經地說:“哥,這是陳琦夢,我最好的朋友。”陳琦夢立刻又一次漲紅了臉。

5以後的日子依舊和以前一樣,兩個小妮子時不時地在天氣大好的周六周日約出去逛街。陳琦夢也會經常充當妮娜和趙永星的電燈泡,陳琦夢自嘲地說自己也不過二百五十瓦的電燈泡而已。

日子平靜而安寧地過著,大三的下半學期,正當陳琦夢等待著下一篇小說的靈感到來時,她突然接到了張子龍的電話。很快的,她打車來到了張子龍所在的地方。因為工作的原因,張子龍從家裏搬了出來,一個人在郊區的房子裏住著。陳琦夢看到開門的張子龍喝得爛醉,可還是拿起地上的啤酒瓶大口大口地喝著。陳琦夢從來沒見過張子龍這個樣子,在她的印象裏,他總是穿著白色的襯衫,漾著好看的笑容。她搶過他手中的瓶子,和張子龍剛才一樣大口大口地喝完了剩下的酒。張子龍坐在地上看著微微有些暈眩的陳琦夢,說:“琦夢,我分手了,我和她在一起五年了,我忘不了她……”陳琦夢遲疑了一下,然後大笑著罵他沒出息。張子龍也跟著大笑了起來,接著又往嘴裏猛灌,兩個人都醉了,然後東倒西歪地睡著了。第二天醒來,陳琦夢感覺頭痛得要死,睜開睡眼086她看到了躺在了她身邊的張子龍,又看了看沒有穿衣服的自己,尖叫聲吵醒了睡得死沉的張子龍。張子龍和她的反應一樣,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他們根本想不起昨天發生了什麼,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麼,天知道!

張子龍嚴肅地說:“琦夢,做我女朋友吧,我會對你負責。”而她卻拒絕了他。他的臉在燈光下莫名得有些落魄,隻有陳琦夢知道她要的是一份愛情而不是一份責任。有紅色的液體從她的心裏流出,像一麵白色的小旗染上了鮮紅。其實,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陳琦夢就喜歡上了他,隻是她不想讓喜歡的人對她隻是一種責任。責任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或許是特別神聖的,可是世界上有比責任更美好的東西,有什麼比愛更珍貴的呢?從張子龍的家裏出來,陳琦夢發現今天的太陽格外的刺眼,刺得她睜不開眼睛,刺得她心裏痛得要死。站在人群中,她說了不可以哭的,可不知道是因為陽光太強烈還是什麼原因,她還是哭了。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麼的孤獨、無助,像一個迷路的小孩,找不到回家的方向……6

本以為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可是過了幾天她就看到張子龍拿著一大束紅色的玫瑰出現在了她的宿舍樓前,剛開始她裝作沒看見,後來時間長了,整幢女生宿舍樓都知道張子龍在追401宿舍一個叫陳琦夢的女生。

她也不能再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了,她挑起好看的眉頭對張子龍說:“我不用你負責,也許根本就什麼也沒發生。”可是,張子龍好像一個鬧著要玩具的小孩仍然不依不饒,陳琦夢不明白很溫柔的張子龍什麼時候臉皮也變得這麼厚,難道張子龍真的就那麼在乎那件事?很多事情當然也瞞不過那個聰明的妮娜,沒幾天妮娜就“興師問罪”來了。看著陳琦夢心不在焉的樣子,妮娜搖搖頭納悶了,明明喜歡我哥,幹嗎不接受他啊。

陳琦夢隻能苦笑,她知道那是責任不是愛,可再硬的鐵也會被烈火化掉,更何況是陳琦夢本來就很不堅定的心呢!在張子龍和妮娜的雙重“進攻”087下,她終於答應試著和張子龍交往。

7如今的陳琦夢已不是那個為了張子龍做什麼都願意的傻丫頭了。經過歲月的洗滌和那些傷痛的磨煉,她已經變得很堅強。麵對著坐在她對麵的張子龍,她已經沒有了一點感覺。如果說當年負了她的是張子龍,那麼現在就是該她絕情的時候了。再次見到張子龍的時候,陳琦夢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心態去麵對他。她靜靜地坐在張子龍的對麵,臉上帶著些微的暈紅,眼睛清澈得似乎可以滴出水來,內心的矛盾讓她很不自在。她強作鎮定,將嘴角努力地向上扯了扯,然後扯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她看著他,突然發現她和他的世界真的很遙遠。現在的張子龍比以前更加英挺了,棱角分明的臉上仍然是那雙明亮的眼睛,那是她曾經深愛過的眼睛啊!可是現在她卻對它充滿了鄙視。她還是掩藏不住內心的恨意。“這兩年你過得好嗎?”張子龍先開了口,依然是一張溫柔的笑臉。陳琦夢看來卻充滿了虛偽,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一種撕去那張臉的衝動。陳琦夢嘲弄地笑了笑:“很好啊,工作很順心,男朋友也比你強多了!”她看到張子龍微笑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看到他悲傷的臉,陳琦夢突然覺得很難過,千斤的重量壓在了她的心上,狠狠地掙紮,原來並沒有想象中的快意,這場遊戲一點都不好玩。燈光下的張子龍麵容仿佛披上了一層金黃色的麵紗,隻是揭開麵紗卻是一張慘白的臉。他把手中的杯子握得更緊了,尷尬地笑了笑:“我過得並不好,這兩年來我發了瘋地找你,以前我以為對你僅僅是一種責任,可是自從你不告而別之後,我才發現我早就愛上了你,沒有你的日子真的是度日如年。”陳琦夢的臉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隨著內心的起伏不斷地變換著,仿如堅硬的鋼鐵被烈焰融化了,內心開始柔軟起來,可還是麵無表情地聽完了這樣的一番話。她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他說的話,或許現在的他也和以前一樣是騙她的,可她抬頭看到張子龍眼睛裏閃爍的淚光時,088她也跟著悲傷起來。遊戲不是已經結束了嗎?她猶豫了,該相信他嗎?

不,不能再相信他了!曾經他不也是這樣子請求她的原諒嗎?她原諒了他,可是她的孩子沒了,他們的孩子沒了!陳琦夢強壓製住內心的悲涼,看著張子龍:“對不起,我並不想知道這些,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當年為什麼離開嗎?”“我不是沒有想過,可是現在我又找到了你,我隻想好好地珍惜你,那些原因都無所謂了。”怎麼可以是無所謂?那是一個生命啊!那是一個曾經寄托著她希望的孩子啊!可是他說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嗎?也許對他來說是的!剛剛想要原諒的心因為這句話已經異常憤怒。

張子龍,以為自己很牛嗎?在給了別人一巴掌後又嬉皮笑臉地抬起雙手安撫著受害者,事情或許可以這樣解決,隻是我陳琦夢不稀罕!

她站起身轉身離去,跨出了幾步,好像想起了什麼,頓了一下,返身回來拿起眼前的一杯白開水,使勁潑在了張子龍的臉上,揚長而去。

8走出咖啡廳,陳琦夢深呼一口氣,想要把剛才的晦氣大口大口地呼出去,似乎剛才發生的事情已經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她靠著牆壁慢慢地蹲了下來,把頭無力地埋在雙腿間,肩膀微微地發抖,淚水滑了下來,掉在了地上,一滴一滴,開成了一朵朵透明的花兒。好久她才站起來,茫然地看著車來車往的鬧市。啊!聽,誰在唱歌,低聲輕吟,婉轉哀怨,誰在訴說著思念的傷悲,總希望夢中的人出現在眼前,隻是夢中的人早已經不再屬於自己,歲月在相思中流盡,容顏在等待中蒼老,夢醒了,夢中的人走了,留下了一道道傷痕……良久,她好像做了一個什麼決定,掏出手機給蔣晨打了電話。十五分鍾後她看到了急匆匆趕來的蔣晨,這個比她小兩歲的大男孩總是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可他身上所散發的陽光卻在某個時候照進了她封閉的心靈,驅散了她的無助,撫平了她的傷痕。在這樣陌生的城市裏,蔣晨089一直是她的依靠,她本不是一個喜歡依賴別人的人,可經過那件事,她忽然害怕自己被世界拋棄,直到遇到了蔣晨,她才有了從未有過的踏實感,她愛蔣晨嗎?她這樣問過自己很多次,她不能愛蔣晨,陳琦夢在心裏對自己說我已經是一個不潔的女人,我懷過別人的孩子,被別人拋棄過,我怎麼可以愛上蔣晨呢?蔣晨雖然玩世不恭,但他心裏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麼該做什麼,雖然比她小兩歲,可他懂的要比她多得多。他有大好的前途,很多女孩爭著搶著要嫁給他,可他偏偏就愛上了自己,是老天可憐她嗎?還是蔣晨就是她生命中的貴人?雖然已過了盛夏,天氣也開始轉涼,此刻的蔣晨卻是滿頭大汗,衣服淩亂地披在身上,眼神中透露出焦急,他看著眼睛紅紅的陳琦夢,什麼也沒說,隻是把她輕輕擁入懷中,上車回家。蔣晨知道每次她不高興的時候,是不會說一句話的,即使他問千遍萬遍她還是不開口,後來他幹脆就在一旁看著她,他知道他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這回依舊是這樣,他看著她,感覺她就像是從霧中走出來的,朦朦朧朧,永遠也看不清她到底想什麼。

陳琦夢看著月亮,一如兩年前的皎潔、明亮,透過窗戶照在了他和她的身上。她心煩意亂,抬頭,對上了他深邃的目光,他吻了她,她閉上了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和張子龍剛剛交往的那會兒,形影不離的兩個人,走過學校圖書館的時候,他牽起了她的手,她以為那就是愛情。她的手被握在了他的大手掌裏,她的心如不浪鼓般地跳動。那是他們第一次牽手。

張子龍在她耳邊落下了一個吻,他說:“夢夢,我真的喜歡你。”他叫她“夢夢”,他說他喜歡她,那時她以為喜歡就是愛,她滿臉通紅地聽著他的情話,羞澀地被他擁在懷中。晚上路過大片的薰衣草時,她興奮地拉著他的手,他低頭吻了她。他的眼睛是那麼的明亮。她看到今晚的月亮比任何時候的都要美,她閉上眼睛,心裏默默地想他們的愛情如果也似今天的月亮這般圓滿該有多好!如今,同樣的月亮,同樣的吻,卻是不同的人。

她和張子龍的愛情是失敗的,她害怕再次經曆愛情。受過傷的女人090總是多疑、警惕的,仿佛一陣風就可以摧毀她所有的自尊。

9隔天醒來,她看到睡在自己身邊的蔣晨,恬靜的笑容綻開在俊朗的臉上。她笑笑,然後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走進衛生間,待她洗漱完出來之後看見蔣晨也醒了。蔣晨看著她,然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昨天晚上……真對不起……”陳琦夢走到了他的麵前,坐下抱住了他。她說:“蔣晨,我愛上你了!”蔣晨微微一愣,眼神裏折射出動人的光芒。他用更大的力氣抱住她,目光裏充滿著溫柔,仿佛夕陽西下的薄暮。他們的身上籠罩著沉甸甸的溫暖暮靄。他像一個等待回家的人兒,等著她療好傷,等著她愛上自己,他終於等到了。他想哭,縱然他一直是她的依靠,可現在他卻像一個孩子般伏在她的背上哭了,低沉的嗚咽從他的喉嚨傳出來。陳琦夢的眼睛漲滿了惆悵,是她讓他等太久了嗎?

她依稀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蔣晨的時候,看到他臉上的壞笑,她很想上去痛扁他。剛剛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她對什麼都是恐懼的,好不容易租到房子、找到工作了,她卻又遇到了一個大麻煩,因為她租的房子和她工作的地方隔得太遠,所以她每天不得不提前半個小時起床趕公交。

那天,因為她前天晚上趕稿子,第二天起得遲了,匆匆忙忙打理完自己之後就出來擠公交,還沒到站台,她就看到她要乘坐的班車滿得要流出人了。無奈,她隻得打車去,等了半天終於等到一輛空車,她招手,車便穩穩地停在她的麵前,還沒等她去拉車門,就看到一個人搶先上了車,她也不甘示弱,擠上了車。

“去天明報社!”“去儀華公司!”兩個人一起報出了地點,司機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們兩個人,好在他們去的地方正好是一個方向,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陳琦夢下車的時候看到了蔣晨臉上的壞笑,突然很想上去掐住他,給他一拳。

091接下來的幾天,陳琦夢每天早上等公交的時候都會看到蔣晨桀驁不馴的壞笑。“玩世不恭”是她對蔣晨的第一評價。好長時間他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一直到蔣晨在公交車上把她拽到身後,然後對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說:“大叔,麻煩你占便宜也挑個好點的,就我女朋友這樣子你也能看上眼?”中年人訕訕地離開,蔣晨卻被陳琦夢在心裏罵了一百遍。蔣晨扭頭對著陳琦夢笑,卻換來了陳琦夢的白眼。蔣晨不明白明明是他救她於“水深火熱”,她卻如此對他。陳琦夢剛下公交就看到蔣晨也從車上下來,蔣晨追上她問:“剛才我救了你,難道你就不說聲謝謝?”陳琦夢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自以為是的人了,更何況蔣晨和她有過節,她沒好氣地說:“謝謝你,偉大的救世主!這下行了吧?”蔣晨看著她無奈的表情,突然想要逗一逗她,他一步步地逼近陳琦夢,直到她無路可退了才罷休。他們挨得那麼近,陳琦夢可以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她不禁臉紅了起來,用力推他,卻推不開,蔣晨把臉湊了過來,陳琦夢卻用手捂住了臉,蔣晨大笑著放開了她。陳琦夢恨恨地看著他,在他肚子上重重地給了一拳轉身跑開,隻留下蔣晨無辜地在原地抱著肚子喊疼。

10“十一”長假,陳琦夢沒有回家,打電話給家裏報了平安之後,便待在她的小屋裏睡覺上網。假期的第一天她原本計劃好好睡一天,可還不到9點就聽到外麵吵吵鬧鬧的,搬東西時刺耳的聲音弄得她再也睡不著。她開門對那個背對著她指揮的人說:“麻煩你們小點聲好嗎?別擾民好不好?”那人轉過身,陳琦夢愣住了,竟然是蔣晨。好在以後的日子,他們兩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偶爾在下班的時候碰麵了,兩人也不說一句話。蔣晨好幾次想開口打破這尷尬的局麵,可每次都被陳琦夢的白眼瞪回去了。蔣晨隻能在心裏感歎造物者怎麼就造出陳琦夢這樣不講道理的人。

092後來的後來,陳琦夢驚訝地發現其實蔣晨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壞,有好幾次她在陽台上看到蔣晨給樓下那些年邁的老人朗讀報紙,還有好多次在擁擠的公交車上為她擋住了圖謀不軌的色狼。漸漸地,她也開始試著和蔣晨相處。蔣晨在儀華公司上班。陳琦夢隻知道蔣晨的公司是開發遊戲軟件的,卻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麼的。蔣晨的工作比陳琦夢的輕鬆,下班的時候經常等陳琦夢一起回家。俗話說“不打不相識”,因為前幾次的事件,陳琦夢和蔣晨的關係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蔣晨是她唯一的朋友,很多時候她都覺得蔣晨是另一個她,是那個開朗的、永遠陽光的自己。前幾年她也和蔣晨一樣,積極向上地生活著,小心翼翼地經營著她和張子龍的愛情,那一切是多麼美好,可是現在……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怎麼了,扭頭,她看到站在太陽底下微笑的蔣晨,依然是一身黑色的西服。她是不喜歡男生穿西服的,總感覺有點少年老成的樣子。可是,蔣晨不一樣,雖然穿著西服,依然遮掩不住他散發出來的光芒。他就像她的弟弟一樣,總在她需要他的時候悄然無息地來到她的身旁。陳琦夢一下子發現自己其實挺幸福的,她有那個總是為她打抱不平的好朋友妮娜,還有那個總是默默地幫助她的好哥們蔣晨。她心裏的那些結突然解開了不少,抬起頭,她學著蔣晨將嘴角上揚,重拾她昔日的微笑。她眨了眨毛茸茸的眼睛,在陽光下看起來像是金色的羽毛,她狹長的眼眶籠罩在一片深深的陰影裏,溫柔地笑著,像是一個最溫柔的天使,目光閃動,笑容動人。

11轉眼,春節就到眼前了。陳琦夢回家的那天,蔣晨一手拎著她的行李,一手牽著“辰辰”給她送行。“辰辰”是他們撿來的小狗。陳琦夢清楚地記得那天她和蔣晨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蔣晨踢倒一個箱子,然後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滾了出來。她俯下身一看,原來是一隻小狗。她想起093剛上大學遇到妮娜時也是因為一隻小狗,雖然最後也沒有找到那隻狗,可她卻得到了妮娜這麼一個好朋友。想起妮娜時她的鼻子酸酸的,也不知道這兩年來那個傻丫頭過得怎麼樣,希望她可以比自己幸福。陳琦夢看到箱子裏有一張紙片,撿起來一看:“辰辰,對不起!如有人願意收養它,請好好對它,謝謝!”從那一刻起,陳琦夢就決定養那隻可憐的小狗,她對蔣晨說:“我要收養它!”然後就把狗抱了起來,蔣晨看著小狗無比堅定地說:“辰辰,以後我就是你哥哥了!”而陳琦夢說:“辰辰,乖,以後叫我媽媽啊!”還沒等蔣晨反應過來,陳琦夢就抱著“辰辰”跑了,等蔣晨反應過來覺得自己吃虧了,陳琦夢早就帶著小狗跑遠了。時間過得很快,她來到這個城市已經幾年了,因為有了蔣晨的陪伴,她並沒有再回想以前的事,相反地,她過得很好,真的很好……回到家裏,陳琦夢見到了好久未見的父母,看到了依舊親切的爸爸媽媽。短短的幾年裏,他們的頭上多了許多白頭發。看到爸爸媽媽為她忙前忙後的身影,她的眼睛漲得通紅,一眨眼,一滴淚就掉了下來,她趕緊擦掉,她害怕再為父母添亂。雖然,他們並沒有責怪自己幾年前的突然離去,可她知道自己當初的決定已經傷了父母的心。她現在能做的就是常回家看看他們,讓爸爸媽媽知道她過得很好。陳琦夢對自己說不可以再讓父母為自己擔心了。他們是最偉大的人,我們在他們溫暖的懷抱中成長,好像一棵大樹,為我們築起溫馨的小屋,想想還有什麼比他們更值得去愛呢?

12再次見到妮娜的時候,她差點哭了出來。妮娜看起來比以前胖了點,但顯得更加可愛。妮娜似乎比她更激動,一見麵就把她抱住,埋頭哭了起來。陳琦夢無比的感動。她自己也有點匪夷所思,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努力地阻止將要掉下的眼淚。看到妮娜的淚珠子,她竟然有點小小的得意,其實為了讓妮娜知道她過得很好,在妮娜來之前她就哭過了。她不094可以在妮娜麵前哭的,她要讓妮娜知道在這幾年裏她過得很幸福。她對妮娜講她和蔣晨是怎麼認識的,講她剛收養的小狗特別可愛,講她的小說又在哪本雜誌上發表了,唯獨沒有講多少個夜裏她是含著淚水睡著的,沒有講她是如何忍受著傷痛的煎熬的。妮娜告訴陳琦夢她的父親終於同意她和趙永星交往了,妮娜給陳琦夢講了很多她走後發生的事,說原來她們學校的校草最後竟然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孩交往了,講趙永星是怎麼一步步通過她爸爸的考驗的。到了後來,妮娜說到了張子龍,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夢夢,你走了之後,我哥就和顧小喬分了,他經常一個人去看學校的薰衣草,經常在喝醉後喊你的名字,有好幾次我都想告訴他你去了哪裏,可又怕你不高興。你知道看著自己的哥哥痛苦,我心裏有多麼難受嗎?夢夢,你和我哥真的不可能了嗎?”陳琦夢想了一會,開口道:“妮娜,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不想再去想了,不管你哥愛沒愛過我,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當年,陳琦夢懷上了張子龍的孩子,她準備在張子龍生日那天告訴他,給他一個驚喜。可是,當她推開張子龍的門,眼前的一幕把她嚇呆了,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她清楚地看到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她給張子龍準備的生日禮物掉在了地上,發出了沉重的響聲,如同最後一道殘陽無力地照耀著世界。然後,她看到張子龍慌亂的眼神和他一旁得意的顧小喬。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顧小喬,很漂亮,是那種男人看一眼就想得到的女孩。陳琦夢不明白為什麼她在小說裏經常寫到的老套的故事情節,就那麼逼真地在她眼前上演。她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慌亂,一陣酸楚湧上了她的喉頭。她突然覺得很惡心,刻意地將那種感覺強壓製住。

離開的瞬間她對他們說:“對不起,打擾了!”然後很瀟灑地轉身,張子龍沒有追出來,這讓她很失望,曾經讓她驕傲的愛情就這麼消失了?

她沒有哭,反而很高興麵對那一幕她能表現得如此鎮定,可是他們的孩子怎麼辦?難道要隨著他們愛情的消失而消失嗎?她不甘心,她要親耳聽張子龍說他已經不再愛她了,她才可以決定孩子的命運。

張子龍的確找了她,張子龍給她解釋那天的事情隻不過是一個誤會。

095“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叫顧小喬,我生日那天她來看我。她說她還愛我,想和我重新開始,我剛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她就抱住了我,我正要推開她,你就進來了,夢夢,你相信我好嗎?”陳琦夢和張子龍交往的這幾年裏,她一直都是相信張子龍的,隻有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這樣的感情才能走得長遠,才能經得住考驗,這回她還是選擇相信了他。

她又一次地相信了張子龍。

13陳琦夢和張子龍又和好了。就在她準備告訴張子龍他們有了孩子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找到了她。陳琦夢看到那張嬌好的麵容,突然想挖個洞鑽進去。顧小喬輕蔑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陳琦夢,她不知道張子龍為什麼就喜歡上了這麼一個平凡的女孩,論相貌陳琦夢差她太遠了,論家境陳琦夢更是沒得比的。她坐在了陳琦夢的對麵,看了看陳琦夢微微有些蒼白的臉,她說:“你以為張子龍真的愛你嗎?你隻不過是我的一個替代品,在我出國的這段時間裏謝謝你替我照顧他,現在我回來了,你可以離開了。如果你覺得這幾年你的付出需要報酬,那麼我可以給你錢,隻要你離開!另外,你還不知道吧,我和張子龍是有婚約的,隻要我願意,我們隨時都可以結婚!”顧小喬的語氣尖銳,像是要刺穿一個人的心髒,那不容忽視的自信成功地激怒了她。陳琦夢起身要求顧小喬離開,顧小喬懶懶地起身,目光中帶著不屑。陳琦夢很想上去揪住她的頭發給她一巴掌,可是出於本性,她做不到!她的身上散發出鋒利的冷漠,如同一把匕首,閃閃發光,讓顧小喬害怕了起來。就在顧小喬走過陳琦夢的身邊時,她狠狠地推了陳琦夢一下。陳琦夢沒有站穩,隻感覺身子一晃就倒在了地上,身體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擺放的茶幾上。顧小喬露出得意的微笑離開了。陳琦夢看到紅色的液體從她的身體流出,她的肚子劇烈地疼痛著。她感覺自己就要死了。她看著自己的身體綻放出生命般紅色的火焰。拖著沉重的身096體,她摸到手機,給妮娜打電話,“妮娜……救……救我……”虛弱的聲音通過電流傳到了妮娜的耳朵裏,妮娜還沒來得及問她發生了什麼,陳琦夢就暈厥過去了。

14陳琦夢從疼痛中醒來的時候看到伏在床邊眼睛紅腫的妮娜和她身後潔白的牆壁。刺鼻的藥水味道熏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下意識地掐了自己一下,才知道她還活著。有時候死確實可以減輕許多煩惱。她曾想起不久前離開她的奶奶,死前帶著不舍的表情,那張臉上帶著恐懼和悲傷。死是可怕的吧?可是死亡不是從傷痛中解脫的最好方法嗎?每個人都有自己難以啟齒的事情,也有讓自己痛到無法呼吸的悲傷,但是隻要好好地活著,勇敢地活著,事情總會有希望的,總有一天那些曾經失去的都會原封不動地回歸。

二十二歲的陳琦夢不過也是一個愛昏了頭的傻女孩,簡單執著的愛戀讓她以為愛情就是願意為張子龍做任何事情,隻要張子龍告訴她一切都不是真的。可事實呢?她忍著疼痛在醫院的這幾天,張子龍連看都沒有來看她,更別說祈求她的原諒了。陳琦夢的心也漸漸涼透了。也許他並不知道吧,可這麼多天他都沒找過自己!陳琦夢咬著嘴唇安慰自己,也許是因為張子龍最近太忙所以沒有想起她吧,盡管她自己都認為這樣的理由過於牽強,可她寧願抱著一絲希望,隻有那樣,她才可以把自己偽裝起來。陳琦夢雖然性子直率,但她從不輕易在人麵前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麵,即使在妮娜麵前她也從來沒有流過一滴淚。從小她就很自立,從沒有想過去依賴別人,正因為如此,她才覺得一直以來自己並不寂寞。

她的心中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有一天她可以找到自己深愛的人,然後讓他見證自己實現理想的路程。她的理想簡單卻又那麼遙遠,但她一直在努力著。因為太過自立,所以她總是比別人活得累,但沒有依賴的習慣也會讓她在以後的日子裏勇往直前。也許自立就是她成功的利劍吧!

09715陳琦夢再次回到B市的時候,已經過了元宵節。蔣晨說他有事不能來接她了,陳琦夢便準備一個人回家。找出鑰匙打開房門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屋子裏掛滿了彩色的小燈,沒有一絲亂糟糟的感覺;辰辰搖著尾巴在她的身上蹭來蹭去,見到很久未見的主人很是高興;從廚房飄出的香味更讓陳琦夢著實吃了一驚。她慢慢地走進廚房,一個熟悉的身影,額頭上冒出細細的汗珠,專注的表情竟讓陳琦夢看癡了。

平時看起來玩世不恭的人竟然也有如此認真的一麵。也許,蔣晨太過認真,他還沒有發現有人走了進來,陳琦夢從後麵抱住他,“不是說了有事嘛,怎麼還有時間在這裏做飯啊?”蔣晨微微一愣,隨後又笑著說:“我這不是在做事嘛!難道做飯不是事嗎?”陳琦夢感覺眼睛酸酸的,這麼好的男孩一直默默地陪在她的身邊,即使她的情緒總是變化無常的,可是蔣晨從沒有介意過,反而用自己的溫情去融化她已經冰封的心,這讓陳琦夢很感動,她不知道如果沒有蔣晨她會怎麼辦,這是她不敢想的!

吃過晚飯後,他們來到樓房後麵的一塊空地上放起了煙火。一個接一個的火花在空中綻放,映得天空格外明亮。夜幕下的兩個人如同小孩子般興奮地望著天空,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喜悅。陳琦夢對著天空喊:“蔣晨,總有一天,你會在各大書店看到由我寫的書,會有那麼一天的!”蔣晨微笑著看著身邊的女孩,他知道當作家一直是她的夢想,他願意陪她走下去,直到她實現夢想的那一刻。隻是她也會嗎?陳琦夢扭頭看蔣晨,蔣晨卻拿出了戒指,說:“嫁給我!”語氣堅定得不容拒絕。如果不是他眼中的焦急和期待出賣了他,陳琦夢就真以為蔣晨有那麼大的把握她會答應他。陳琦夢伸手想去接過戒指,可就在她去接的一刻,戒指卻掉在了地上。兩個人對視了片刻,蔣晨彎腰撿起了戒指交到了陳琦夢的手裏。陳琦夢上前擁住他,在他耳邊小聲地呢喃。她說:“我會替你保管好的!”她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隻說保管,隻是保管而已,可是098蔣晨並沒有失望,起碼他還有希望,有希望不是很好嗎?

16最近一段時間,陳琦夢都在忙著趕稿,對蔣晨多少有點冷落。蔣晨的抱怨也接踵而來。好不容易從蔣晨的不滿中解脫出來,可是她也沒了寫下去的興致。本想來到陽台上尋找一下靈感,可她卻被旁邊的一陣爭吵打斷了思路。她不是一個愛打聽別人私事的人,可旁邊的爭吵過於激烈,讓她不得不注意起來,也許是鄰居的女主人太過分了,男主人一下子提高了嗓門:“你不能和她比!”陳琦夢呆住了,這樣的爭吵似曾相識。

幾年前,她從病床上起來,站在張子龍的麵前,想要求證那個女的說的是不是真的。她看著他的眼睛,她希望他說不是真的,那樣她就可以像以前一樣回到他的身邊,可是他卻點了頭!那麼,一切都是真的了!

她不甘心!她帶著僅有的一點尊嚴問他:“我和她誰更重要?”張子龍轉過身來看她,臉上寫滿了無奈和悲哀。他用略帶疲倦的聲音說:“你不能和她比。”語氣是那麼的平靜,仿佛他說的隻是別人的故事。每一個字都是那麼鏗鏘有力地敲擊著她,一道道裂縫出現在她全身,有一種黏液流出,濃重的血腥味讓她無法呼吸,就連最後的期盼和渴望也被這麼一句話擊潰了。他們的愛情就被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摧毀了,是他將他們的愛情親手葬送了。

其實,她可以原諒他騙了自己,因為愛,她可以騙自己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是他說:“你不能和她比!”為什麼不能和她比?難道僅僅因為自己喜歡他,他就可以這樣玩弄自己嗎?那麼,她在他的心裏到底算什麼?替代品?也許顧小喬說得對吧,她終歸是個替代品而已!那麼深的愛,此刻卻顯得那麼廉價,那麼,她該放手了吧……放他離開……給他想要的生活……是不是就該自己離開了……她眼睛亮亮的,內心卻混合著悲傷和絕望,她的臉一半沉浸在陰影裏,一半卻被夕陽染紅,但她身上仍然保留著植物新鮮的辛辣氣息,她那麼直直地站立著,抽動了099一下嘴角,顫抖地抬起了右手,“啪!”五指印烙在了他的臉上,像一朵梅花,殘留著新鮮的印痕。陳琦夢的眼睛仿佛蒙了一層大霧,又如同早晨的露珠沾濕了她長長的睫毛,海嘯襲來,她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

也許自己太過遷就他,以至於讓自己傷得如此深,手中那個曾經寄托他們愛情的風鈴摔在了地上,碎了,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響,一個個音符奏出一首哀婉的歌,他們終究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17已經是4月了,可是走在路上,陳琦夢感到絲絲寒意。她縮了縮脖子,把自己埋在了風衣裏,黑色的長款風衣襯得她更加的高挑。她抬頭看了看天空,發現大晴天的竟然飄起了雪花。“見鬼!”她低聲地咒著,突然想到報社來了一批新人。她在感歎一代更比一代強的同時,也明顯地感到力不從心了。畢竟,時代變了,她已經不是看著薰衣草發呆的小女生了。她有著做不完的工作,每每遇到交不了差的時候,她總是消極地看著辰辰,極力地尋找靈感,可是靈感偏偏和她作對,越是著急越找不到。她隻能等著挨批。有時候,她也會想起大學時候的那片荒原。從自習室回宿舍樓的時候要途經一片荒原,每當她走過那片荒原的時候,她都感覺是在穿梭在亂墳崗中,四周有雜亂的荒草。因為學校還在修建中,所以到處都坑窪不平,晚上走過那片荒原的時候,她都可以感覺到背後涼颼颼的。她不相信鬼神之說,但她相信宿命,她認為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好的。她和張子龍,還有蔣晨,無論她怎麼努力都隻是一個替代品,不如放他離開,各走各的,可是蔣晨呢?他本來就不應該招惹她的。

她正低頭想著,手機響了,從包裏掏出手機一看,原來是妮娜。她便假裝不認識,“喂,你好,我是陳琦夢!”“死丫頭!我快生日了,你回來嗎?”妮娜歡快的聲音從那頭傳來。陳琦夢才想起因為工作的原因好長時間都沒有和妮娜聯係了,而且幾年了她都沒有參加過妮娜的生日。“好啦好啦,我安排一下就回去給你過生日啊!”“你保證啊,到100時候別又找什麼借口不回來啊!”妮娜懷疑地說。“一定回去,保證!”“別忘了到時候把那個什麼晨的也帶來,讓姐們給你參謀一下!”陳琦夢無奈地掛掉電話,匆匆忙忙地往單位走去。

18陳琦夢回家把妮娜過生日的事和蔣晨說了,沒想到蔣晨一口就答應了。兩個人把手頭的工作安排了一下,向單位請了假,就坐上火車往家趕去。火車走了幾個小時就到家了。一下火車,陳琦夢就遠遠地看到依偎在趙永星懷裏的妮娜。“這丫頭還挺幸福的!”陳琦夢正想著,妮娜就看到了她,拉著趙永星跑了過來。“哇,死丫頭,好久不見漂亮了啊,看來愛情還是挺滋潤人的!”說完妮娜斜眼看了看旁邊站著的蔣晨,陳琦夢瞪著妮娜:“我說你還是沒變啊,一句好話也沒有!”陳琦夢似乎對妮娜的話並不滿意。“嘿嘿,這位帥哥就是?”妮娜委婉地問道,蔣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向妮娜伸出了手:“嗬嗬,我是綺夢的男朋友,你是妮娜吧?”這下陳琦夢傻眼了,這都什麼啊,自己都沒說話,他們好像很熟似的,陳琦夢不滿地翻了翻白眼。“嗯,我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呢!如果不想被甩,可要先犒勞我哦!”妮娜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三個人閑侃了半天,晾在旁邊的趙永星不滿了,故意咳了起來,大家才把目光齊刷刷地轉到他的身上,妮娜不好意思地挽上趙永星的胳膊。四個人從火車站走出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吃午飯。兩個大女生走在前麵,後麵跟著兩個高高的男生,走在路上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好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陳琦夢的心情好極了,突然想到以前經常和妮娜去的那家小餐館,想起以前吃麻辣燙口水就忍不住流了出來。“以前那個小餐館還在嗎?突然好想吃麻辣燙啊!”陳琦夢咽咽口水說。“在啊,嘿嘿,那我們就去那兒吧,我也好長時間不去了!”說完兩個大女生也不管兩個男孩的感受,拉著兩人就向著小餐館跑去!

四個人又在街上閑逛了半天,看到一家“石頭記”的時候,陳琦夢101拉著妮娜就進去了。看了半天,陳琦夢被一塊“觀音”吸引了,其實那塊“觀音”也沒什麼特別的,可陳琦夢卻愛不釋手。“夢夢,不是說男戴觀音女戴佛嗎?你幹嗎要一塊觀音啊?”妮娜不解地看著陳琦夢。“或許是有緣吧,什麼都是講究第一緣分的。”陳琦夢若有所思地說。其實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這塊“觀音”,隻是感覺很好就被吸引了,或許有一天它會派上用場的,也許吧,誰知道呢!

19離妮娜生日還有幾天,陳琦夢便帶著蔣晨回到了母校。看著那一大片薰衣草,陳琦夢不禁想到了它的花語——等待浪漫唯美的愛情。當年那個懷抱夢想的小女生已經不再幻想,眼神中帶著倔強,帶著憂傷,縱然是回歸故裏,可那些美好的感覺卻再也回不來了。她又想到了張子龍。

自從上次一別後,她也沒有見過他,他真的不打算再打擾她了嗎?這樣不是很好嗎?可是為什麼會這麼失落呢?想到這裏,陳琦夢不禁苦笑了起來。蔣晨走到她的麵前,伸出胳膊將她擁在了懷裏。陳琦夢身子輕輕一抖,對啊,她的身邊已經有了蔣晨,她的人生已經重新開始了,為什麼還要想以前呢,現在不是很好嗎?是很好啊,可是心裏為什麼很難過呢?她笑了,但心裏很澀,說不出來的情愫就在沉默中產生了。他們看起來真的很幸福,很般配!

而這一切,都被那個穿著白色襯衫的人看見了,眼角的淚滑了下來,濕潤了他的眼睛。如果當初他不相信顧小喬的話,那麼現在她應該是在自己的懷裏吧?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張子龍握緊了拳頭。男人是不應該說恨的,可是當年顧小喬的謊言卻把他最愛的人從身邊帶走了,而他相信了那個謊言,並且親手把她從身邊攆走,那本來屬於他的幸福卻成了別人的。眼中的怒火和悔意越燒越濃,他該怎麼辦呢?他是那麼的恨自己……10220“子龍,回來我身邊吧,離開那個女人!”顧小喬哭著說,淚珠落滿了可人的臉。

“對不起,我很愛她,你的要求我不能滿足!”張子龍沉默了片刻,咬著嘴唇肯定地說。“可是子龍,我的病不能治療了,我的時間不多了,我隻是希望在最後的日子你能陪著我走下去,難道你連這樣的要求也不能滿足我嗎?”顧小喬已經不能自持,她死死地抱住張子龍,“答應我,答應我,好不好,好不好……”顧小喬乞求著。張子龍知道她有病在身,可不知道結果是這樣子的,他實在不忍心拒絕一個將死的人的請求,更何況是他曾經愛過的女孩,可是夢夢該怎麼辦?他該怎麼做?或許夢夢會理解他的,事情過去了,他會跟她解釋,她會回到他身邊的。想到這裏,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答應了顧小喬的請求。可是他過於自信了,他強裝的淡漠傷害了陳琦夢。她走了,帶著憤怒,帶著一身的傷痕,永遠地走出了他的世界。當他知道顧小喬欺騙他的時候,他卻再找不回那個對他微笑對他撒嬌的女孩了,就像小時候丟掉的玩具一樣,他發了瘋地找,卻再也找不到了,他丟了她,等再次找回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是別人的了,他要怎麼做才可以不痛苦呢?要怎麼做,怎麼做……21妮娜生日的那天,當陳琦夢和蔣晨趕到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了。咦?

這個丫頭什麼時候交了這麼多朋友啊,陳琦夢看著人來人往的房間,真是尷尬,一個都不認識!妮娜看著走進來的陳琦夢和蔣晨,拉著趙永星走了過來,“你們兩個還真是形影不離啊!”陳琦夢取笑道。“你不也一樣啊,還說我呢!”妮娜笑道。“得!算我自討沒趣!哎,我說你什麼時候認識這麼多人啊?”“嘿嘿,你走了沒人陪我了,永星就介紹了一大幫朋友給我!

我是不是很牛呢?”妮娜眨眨眼睛得意地說,“好了,你們好好玩,我先103去招呼一下別人啊,等會兒切蛋糕!”妮娜和趙永星走開後,陳琦夢無奈地向蔣晨聳了聳肩,她和蔣晨找了一個角落坐下。兩個人百無聊賴地聊著,時不時地發出清脆的笑聲。他們笑得很甜,可黑暗中的那個人很痛,那個人起身,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突然間,她看到了他,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眼神有些慌亂,有道不知所措的光線從眼睛裏折射出來。

那個熟悉的背影,依然堅挺,可為什麼那麼落寞,陳琦夢心裏的某個地方柔軟了,她被他的神情感染了。

張子龍走出來之後,開著那輛跑車消失在了霓虹燈中。她的身影一直閃現在他的腦海,她和那個人聊得那麼開心,她和那個人那麼親昵地坐在一起。她的一舉一動都如播放的複讀機一直一直重複著。車子飛快地行駛著,如同他不斷轉換的思緒……“切蛋糕嘍!”談笑的人群靜了下來,大家微笑地看著今天的壽星。

所有人都是開心的,可是有一道目光卻是仇恨的,恨恨地看著微笑的妮娜。分完蛋糕,人們又起哄要求趙永星向妮娜求婚。妮娜臉紅了,那是一種少有的羞澀,有著幸福的味道。在人們的起哄中,趙永星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個戒指跪了下來:“妮娜,嫁給我吧,答應我好嗎?”趙永星滿是希望地看著妮娜,這是妮娜始料未及的。她愣愣地看了看趙永星,又回頭看了看陳琦夢。她向她微笑,蔣晨也向她微笑,所有的人都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們。就在妮娜要接過戒指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衝出一個人來,一把銀色的匕首刺進了妮娜的身體。鮮紅的液體從妮娜的身體流了出來。趙永星像瘋了般拿起桌子上的啤酒瓶砸向了那個人的頭。陳琦夢看到妮娜就那樣倒在她的麵前,剛才還和她打鬧的女孩就那麼倒下了。

那個冒著大雨把她送進醫院的女孩就那樣像隻折了翅膀的蝴蝶跌倒在她的麵前,她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所有的人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女生們尖叫著,人群慌亂地向門口跑去,可是陳琦夢什麼也聽不見。她忘記了哭泣,她什麼也不知道了,過了半天她才蹲在地上抱住沾滿鮮血的妮娜放聲哭起來。趙永星就那樣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孩從身邊倒下。他什麼也不顧了,狠狠地砸向那個傷害妮娜的人,啤酒瓶碎了一地,而那些104平時稱兄道弟的朋友們隻顧著逃跑了,沒有人去阻止接近瘋狂的趙永星。

趙永星眼睛紅紅的,似乎要噴出火來,他要瘋了!!蔣晨不知所措地看著發生的一切,他打了120,然後死命地去攔住瘋狂的趙永星。“你別這樣!妮娜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先救妮娜!”蔣晨朝著趙永星吼道。趙永星聽到“妮娜”的時候才轉過身來,看著倒在地上滿身鮮血的妮娜,他哭了!那個剛才就要答應嫁給他的女孩就這樣在他身邊倒下了……22到了醫院的時候,陳琦夢無助地蹲在了地上。趙永星一句話都不說,隻是一直盯著搶救室,雙手緊緊交叉在一起。蔣晨看著兩個沉默的人突然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他們。他站在一旁,看著地上的陳琦夢,原本整整齊齊的頭發變得淩亂,眼睛在那一刻沒有了焦距,蹲在地上麵無表情地咬著手指。蔣晨的心疼痛起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又像以前一樣了,什麼都不說,隻是靜靜地坐著。蔣晨走到她身邊也蹲了下來,三個人就那樣沉默著,久久地沉默著。很久搶救室的燈還亮著,護士匆忙地進進出出,經過他們的時候皺皺眉頭,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直到警察來了才打破了寧靜。警察把趙永星抓了起來。趙永星掙紮著,滾燙的眼淚從他的睫毛滴下來,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從他的喉嚨傳來了低沉的嗚咽,紅腫的眼睛卻緊緊地盯著搶救室。陳琦夢站了起來,她的眼淚湧出眼眶,化好的妝被淚水衝刷得不成樣子,眼眶成了黑色的暈圈。她的眼淚不斷地滴落下來,她的胸口仿佛被一隻重錘反複地敲打著,快要呼吸不過來。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扶住牆,想要讓自己站穩,緩緩地走向扭動的人群。半晌,她才發出聲來,乞求著警察不要帶走他。

她的哭聲響徹整個醫院的走廊,來往的人們奇怪地看著這個哭泣的女孩,蔣晨別過了頭,不忍心去看流著淚的陳琦夢。最終警察還是帶走了趙永星。陳琦夢伏在蔣晨的懷裏哽咽著,這是蔣晨第一次看到這樣無助的陳琦夢。他輕輕地抱著她,搶救室的燈滅了,她才從他的懷裏出來。

105陳琦夢看著妮娜蒼白的麵孔,沒有了往日的生機,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她輕輕地碰了碰妮娜的臉,熱熱的,卻如冰塊般刺痛了她的手指。

這樣的妮娜讓她心痛,她希望她可以站起來和她打鬧,她可以讓著她,她罵她也可以,打她也可以,隻是不要像現在這樣。可是妮娜還是那樣的躺著,耳邊還響著醫生的話:“病人身體很脆弱,失血過多,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恐怕是醒不過來了。”23妮娜的父母已經來過了,兩位老人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們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妮娜,淚水凝聚在眼眶。一刹那,陳琦夢想到了“老淚縱橫”四個字。陳琦夢的鼻子酸了酸,可是沒有哭出來。兩個老人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後,她走到了窗前,看著外麵陽光明媚的天氣,靜靜地看著。良久,她的手機響了,顯示著一個陌生的號碼,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喂,你好,請問是陳琦夢小姐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那邊響起。

“哦,我是,你是哪位?”“請問你是死者的家屬嗎?”陳琦夢看了看病床上的妮娜,疑惑地說:“你是誰呀,搞錯了吧?”……陳琦夢猛地一驚,就把手機掉在了地上,整個世界黑暗一片。陽光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芒。在那一瞬間,所有的光芒灰暗起來。海嘯再次襲來,隻是更加的猛烈,人們茫然著,無助著,忘記了逃生,沸騰的海洋迅速地席卷了一切。剛從外麵買早餐回來的蔣晨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他看到麵色蒼白的陳琦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撿起地上的電話,已經成了忙音。濃重的霧氣朦朧了陳琦夢的眼睛,豆大的水珠子濕了她的睫毛,她靠在潔白的牆壁上,閉上眼睛,像一隻疲倦的狸貓,過了一會兒,卻又像發狂的猛獸,蓬頭垢麵地衝了出去……10624空氣中充斥著悲傷的味道,她放任著自己,流盡最後的淚水,夕陽傾瀉進來,寫滿了和煦而又悲愴的哀悼。她看到了白布下麵的張子龍,沒有血色的臉依舊那樣英俊,她突然不知道怎麼哭泣,她已經為他流幹了所有的淚,當她看到他那張不再生動的臉的時候,她發現她早就不再恨他了。盡管,他親手將她攆走,盡管他傷透了她的心,可他是她深愛的人,直到現在她愛的還是他。人生有太多的選擇,所以就有了太多的無奈,陳琦夢跪了下來,拿起張子龍冰冷的手,摩挲著他幹淨的手掌,那雙大手被她緊緊地貼在臉上。“子龍,起來啊,別鬧了,好不好?

起來吧,起來……”她的聲音不再平靜,帶著哭音乞求著。

張子龍走了,醉酒駕駛,當場死亡。他帶著那個沒有說出的秘密,帶著太多沒有實現的夢想,一個人走了,再也回不來了。一夜之間,他們擦肩而過,人生的悲劇太多了,包括她,亦不可避免……陳琦夢離開了蔣晨,不是逃避,而是最好的選擇。張子龍死了,她才知道她愛的還是張子龍,蔣晨是一個好男孩,她不能騙他,所以她選擇了離開,她把“觀音”留給了蔣晨,把自己所有的祝福和希望全部寄托在小小的“觀音”上,希望它可以給蔣晨帶來好運。她不能為他做什麼,她唯一想的就是在重逢的那天,看到一個依然微笑幸福的蔣晨。

25走的時候,她去監獄看了趙永星。那個幹淨的男生已被折磨得變了模樣,好像很多天沒有刮胡子了。白淨的臉上有著青色的胡茬。這樣的男孩怎麼也會出軌呢?趙永星一直低著頭,沉默了半天才說:“幫我照顧好妮娜。”然後就回去了。也許他知道妮娜是因為他才成了植物人,如果當初他不去招惹那個女孩,也不會讓那個女孩因愛生恨,那麼偏激地傷害了妮娜。一份把持不住的愛情竟也成了傷人的劊子手。妮娜似乎107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了。這樣也好,起碼她不會忍受背叛的煎熬了。

後來,蔣晨四處尋找陳琦夢,可是她仿佛從人間蒸發了般,了無蹤跡……尾聲很多年過去了,蔣晨帶著小兒子去書店。在新上市的書架上看到一本書,打開扉頁,他看到這麼一段話:謝謝那些陪我一起走過的人們,那些愛過我的,甚至仍然在愛我的人們,那些幸福的或者已離去的人們,謝謝你們一直以來對我的愛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像煙花一樣已經在你們的人生中墜落;我也不知道你們是否會在某一個時刻想起我,但你們卻是我最珍貴的記憶。因為愛你們所以便不舍得放棄,因為有了你們,那些難忘的歲月成了我無法釋懷的情結。而那些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我不曾忘記,卻也不曾想起。你們可曾知道每一次的思念都是一種痛,不想讓自己繼續疼痛,所以把你們珍藏。如若說我今生負了誰,那就是一個曾經陪我走出低穀的男孩,但我不想說對不起,因為沒有誰對不起誰,每一個決定都是一把刀,它們割傷我的心,但是隻要你幸福,這些又算得了什麼。最後我隻能說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這樣的結局是一種遺憾卻也是最圓滿的選擇……合上書,蔣晨的眼淚落了下來,掉在了封麵動人的笑容上,那是陳琦夢一貫的笑容。書名:《可惜不是你》。作者:陳琦夢。

108三等獎右手邊(電視文學劇本節選)\/馮宇傑梗概霍洛威大學是一所有名的高等學府,因其秉承兼容並包、因材施教的辦學方針,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具有創新精神和創新能力的人才。拓跋浩然、完顏芮剛、耶律雄、宇文淑華、葉赫那拉·蓉,都是霍洛威大學中文係漢語言文學專業錄取的大一新生,他們共同度過了開學伊始的軍事訓練,體會到了一個班集體的團結協作與同學之間的互幫互助,為大學生活畫出了難忘的一筆。

每天下課後拓跋浩然、完顏芮剛、宇文淑華、葉赫那拉·蓉都會一起去食堂,一起上晚自習,談論著各類話題。

慕容泓教授是漢語言文學班的文學寫作代課老師,其幽默風趣的個性化教學風格贏得了學生們的一致好評。對於葉赫那拉·蓉而言,慕容泓獨特的個人魅力深深地吸引著她。完顏芮剛來自農村,家庭比較困難,能供應他讀大學已經很不容易了。大學期間高昂的開銷隻能靠自己多接幾份家教解決。耶律雄是他們中間最早談戀愛的人,這種朦朧而青澀的感情漸漸地蔓延至每一個人心間。完顏芮剛喜歡上了宇文淑華,葉赫那拉·蓉則開109始頻繁地接觸自己暗戀的慕容泓教授。

慕容泓不理解葉赫那拉·蓉的想法,為她講解好感和愛情的關係,並說明自己和她是不可能的,希望她理智地處理好個人的終身大事。但慢慢地,麵對葉赫那拉·蓉的含情脈脈,慕容泓也是心事重重。終於有一天麵對老婆趙豔梅的質問、爭吵,慕容泓越發覺得自己心神不定。完顏芮剛和宇文淑華仍然在一起讀詩,完顏芮剛把自己寫的詩讀給宇文淑華聽,詩歌的憂傷感染了宇文淑華,他(她)們兩人突然間抱在一起。

慕容泓又一次和老婆趙豔梅發生了爭吵,甚至說出了離婚,他覺得趙豔梅簡直不可理喻。趙豔梅從慕容泓手機上發現了葉赫那拉·蓉的存在,約她見麵,勸她遠離自己的丈夫,但卻失敗而歸。葉赫那拉·蓉找到慕容泓告知了趙豔梅找她的事情,希望他果斷選擇,結束現在這個並不如意的家庭。在學校舉辦的歌詠比賽上,慕容泓和葉赫那拉·蓉一起演唱了民歌《想親親》《糊塗的愛》,將比賽推向高潮。演唱結束後他們一起參加師生舞會,卻掀起一場風波。

趙豔梅繼續想辦法要分開慕容泓和葉赫那拉·蓉,她找到了葉赫那拉·蓉的母親葉赫那拉·雯的電話,並要求她到學校管好葉赫那拉·蓉。

突然間見到母親的到來,葉赫那拉·蓉十分高興,母女間其樂融融。但聊到戀愛問題時,葉赫那拉·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不同意女兒和慕容泓的來往,最終談話不歡而散。葉赫那拉·雯在房間收拾東西時發現了女兒忘拿的手機,正巧慕容泓打來了電話,接聽後她卻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好熟悉。

在紅房子·西餐廳,慕容泓和葉赫那拉·蓉談論著他們之間的感情問題,聽著慕容泓滿口的大道理以及心裏還有別的女人的話,葉赫那拉·蓉怒氣衝衝頭也不回地走了。在宿舍裏,她和宇文淑華說著心裏話,覺得慕容泓是編造出一個故事來搪塞她,是個大騙子。葉赫那拉·雯對於女兒的固執沒有任何辦法,她覺得隻能見見那個慕容泓,勸他遠離自己的女兒。慕容泓按約來到賓館見葉赫那拉·雯,但當兩個人見麵後,卻彼此都愣愣地呆住了,慕容泓沒想到整整找了二十年、日思夜想了二十年的初戀情人葉赫110那拉·雯竟然出現在了自己眼前,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然而葉赫那拉·蓉卻突然推門進來,她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學校舉行乒乓球比賽,宇文淑華和同校的一個男生軒轅暉取得了男女混合雙打的冠軍。之後的日子裏軒轅暉找各種理由和宇文淑華接觸,並約她一起複習英語四級考試。完顏芮剛和宇文淑華的感情出現了危機。葉赫那拉·蓉不斷接到母親的電話,要給她一個解釋。當葉赫那拉·蓉再見到母親時,慕容泓也在賓館房間,麵對母親和自己喜歡的男人,她無法自拔。

當母親告訴她,她就是慕容泓的私生女兒時,她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打開房門衝出門去。

所有人都在尋找葉赫那拉·蓉,宿舍、教室、操場、西餐廳,所有的電話葉赫那拉·雯都打遍了,慕容泓也發動了所有學生四處找葉赫那拉·蓉。

拓跋浩然找遍了車站、賓館,卻都沒有葉赫那拉·蓉的影子,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宿舍,迷糊地睡著後卻夢到葉赫那拉·蓉出現在了鐵軌上,迎麵是鳴笛而過的火車。他驚醒了,借了一輛自行車冒雨騎至車站外的鐵道上,不經意間發現了昏迷的葉赫那拉·蓉,他抱著她衝進了醫院……節選部分為第二集。

1慕容泓辦公室日內慕容泓辦公室擺放有辦公桌。桌上有電腦、電話及別的辦公用品。

慕容泓在辦公室備課。葉赫那拉·蓉敲門。

慕容泓說:“請進。”葉赫那拉·蓉進入。

111葉赫那拉·蓉說:“慕容教授您好,我叫葉赫那拉·蓉,是您的學生。”慕容泓微笑著說:“找我有什麼事嗎?”葉赫那拉·蓉(羞怯的樣子)說:“我想請教一個問題,不知道您現在是否方便?”慕容泓說:“不用客氣,有什麼問題盡管問好了。”慕容泓指著沙發說:“請坐吧。”他走到飲水機邊用紙杯為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

慕容泓(目光注視著葉赫那拉·蓉)說:“請喝水。”葉赫那拉·蓉說:“慕容教授,聽了您的課我有很多感觸,也就想到了一些問題。”慕容泓說:“有問題好呀,提不出問題的學生是不會有創新力的。

我喜歡善於動腦筋的學生。”葉赫那拉·蓉說:“其實,我的問題很簡單,就是想問一下,如果一個女孩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她應該怎麼去向他表白?”慕容泓想了想說:“這個問題屬課外的問題,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不過並不難回答。”葉赫那拉·蓉問:“那您能告訴我答案嗎?”慕容泓說:“這種問題可不是一句話能說清楚的,表白的方式多種多樣,要看對象是誰。”葉赫那拉·蓉說:“他是個老師。”慕容泓(略帶驚訝的表情):“哦,是多大年齡的老師呀?”葉赫那拉·蓉說:“年齡就像您這麼大。”慕容泓(帶著驚訝的疑惑的表情):“什麼?像我這麼大,這麼大的人還沒有結婚?”葉赫那拉·蓉(深情地望著慕容泓)說:“不,他已經結婚了,而且有妻子和孩子。”慕容泓(帶著誇張的驚訝表情)說:“啊,這個問題是個社會性問題,涉及到社會道德,我不好回答。”112葉赫那拉·蓉(堅定的深情)說:“為什麼?”慕容泓搖著頭說:“這個問題很清楚嘛,一個女孩愛上了有婦之夫,這必然要有一係列戲劇性的過程。有那麼多的好青年可以去愛,幹嗎要去愛一個老頭呢?這個女孩是誰呀?”葉赫那拉·蓉說:“就是我。”慕容泓(帶著誇張的難以相信的驚訝表情)說:“什麼,是你?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怎麼會鑽那個死胡同,不可能。”葉赫那拉·蓉(憂鬱的眼神)說:“可這是現實,開學這麼長時間了,我幾乎天天在想他,準確地說是每時每刻都在想他,而且已經不能自拔。”慕容泓又搖著頭說:“哎呀,這個問題可讓我真難回答。”慕容泓用鋼筆在頭上輕輕地敲著。

葉赫那拉·蓉接著說:“慕容教授,如果有個女孩愛上了您,您會怎麼處理?”慕容泓(質疑的眼神)說:“你說有年輕女孩會愛上我,那怎麼可能呢?我的學生都知道我是有家的人,再說我一無官職,二不是大款,你真是會開玩笑。”葉赫那拉·蓉(表情嚴肅)說:“我不是開玩笑,您應該給出我一個滿意的答案。”2慕容泓辦公室日內慕容泓的同事進屋,在他對麵的桌邊坐下,拿起報紙看著。葉赫那拉·蓉見無法繼續說下去,轉了話題。

葉赫那拉·蓉接著說:“慕容教授,您那天講課的內容非常好,我用最快的速度做筆記,結果還是記得不全。我想問一下您有沒有講稿。”慕容泓說:“講稿,當然有,還很全呢。”葉赫那拉·蓉(望著慕容泓)說:“能讓我看看嗎?”113慕容泓猶豫了一會兒,拿出講稿遞給她,說:“你就在這裏看看吧。”葉赫那拉·蓉接過講稿,說:“這個講稿這麼簡單。從這份講稿實在看不出您能講出那麼多東西來。”慕容泓微笑著說:“講稿不過是個提綱,隻起個提示作用。”葉赫那拉·蓉(邊翻看講稿邊問):“哎,那您那些故事是怎麼講出來的?”慕容泓微笑著說:“這個當然是生活的積累了,每天講同樣的內容當然也就記住了。”葉赫那拉·蓉(認真地聽著)說:“噢,是這樣。我能把這個講稿帶回去看看嗎?”慕容泓皺了皺眉頭說:“我的講稿一般是不外借的,今天就破個例吧,不過你可要盡快還我,下周二我有課要用到的。”葉赫那拉·蓉(欣喜的表情)說:“請慕容教授放心,我一定會盡快還給您。”葉赫那拉·蓉說完,拿著講稿興衝衝地跑出辦公室。

3學校林蔭道上日外葉赫那拉·蓉高興地看著借到的講稿走著,宇文淑華和幾名女生迎麵走來。

宇文淑華看到她叫道:“葉赫那拉·蓉,這麼半天見不到你,去哪裏了?”葉赫那拉·蓉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前走。

宇文淑華和幾名女生一同叫:“嘿!”葉赫那拉·蓉被嚇了一跳。說:“哎,嚇死我了,幹嗎,你們瘋了?”宇文淑華說:“我們還想問你呢?在看什麼東西這麼起勁,拿來我看看。”114葉赫那拉·蓉把講稿往身後藏,幾名女生搶她的講稿。一名女生用力過大,講稿被撕成了兩截。葉赫那拉·蓉急了,把講稿扔在地上。

葉赫那拉·蓉(眼中含著淚花)說:“看,看,這是慕容教授的講稿,你們把它撕成這樣,我可怎麼去還他呀?”宇文淑華撿起來看了看說:“嗬,原來是些廢紙呀,我們還以為是誰給你寫的情書呐。”葉赫那拉·蓉不高興地說:“你們就知道情書,是想情書想瘋了吧。”宇文淑華說:“你怎麼去借這東西,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葉赫那拉·蓉說:“你怎麼知道沒用?慕容教授下次講課還要用它呢!”說著葉赫那拉·蓉眼裏落下了淚水。

一名女生說:“我們也不知道是慕容教授的東西呀,你為啥不早說呢?”宇文淑華見狀過去安慰說:“我們就幫著再抄一份吧,誰讓你平時總愛搶別人的東西,今天你可是遭到報應了。”葉赫那拉·蓉不理她,哭著轉過身去了。

幾名女生見她真的哭了,相互做了個鬼臉悄悄跑開了。

4男生寢室日內完顏芮剛和拓跋浩然正在學習。有人敲門。

拓跋浩然問:“誰呀,請進。”耶律雄進來了。

拓跋浩然說:“是你呀,你可來了,大家準備改善夥食了,一直等不到你。”耶律雄說:“那好啊,這是遇到了什麼好事?準備去哪兒飽餐一頓?”說著大夥收拾好東西準備出去聚餐。

1155女生寢室夜內隻有葉赫那拉·蓉和宇文淑華兩人在聊天。

葉赫那拉·蓉在寢室裏一邊收拾物品一邊對宇文淑華說:“今晚我可要睡個好覺了,我有一個星期沒好好休息了。”宇文淑華說:“我也是這樣。(表情詭秘)對了,蓉,我怎麼總覺得那個拓跋浩然對你情意綿綿的呀。”葉赫那拉·蓉聽了哈哈笑了起來,說:“看你說的,班裏哪位女生會看上他呀,讓他去單相思吧。”宇文淑華說:“他好像對你有點意思。”葉赫那拉·蓉說:“你是在拿我開心是不是?其實你和那個完顏芮剛挺般配的。”宇文淑華(聽著不高興起來)說:“看你這個人,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理你了。”葉赫那拉·蓉說:“哎,你怎麼了?還在為那天的事和他生氣呐?”宇文淑華說:“我幹嗎要和他生氣?”葉赫那拉·蓉又說:“其實,那天拓跋浩然不說這話,我們大家也看得出來你倆是怎麼回事了,幹嗎還藏著掖著的。”宇文淑華說:“你今天怎麼了?老拿我開涮,你再說我可真急了。”宇文淑華說著拿起一個枕頭朝葉赫那拉·蓉身上打去。

葉赫那拉·蓉見狀一邊躲一邊大叫道:“打人啦,這裏要打人啦,快來救救我啊,快來救救我啊。”兩人在房間裏鬧了起來。

6一家小飯店夜內完顏芮剛和同寢室的同學們在一起吃飯。他們買了些啤酒,一邊喝一邊交談著。看上去很熱鬧。

耶律雄說:“為我們聚在一起,幹一杯。”116拓跋浩然跟著說:“好,大家一起幹杯。”說著他們兩人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一夥人吃得熱熱鬧鬧。

7飯店門口夜外耶律雄和拓跋浩然兩個人踉踉蹌蹌地從飯店朝外走。寢室同學幫他們兩人拿著衣服跟在後麵。完顏芮剛忙著去結賬。

8慕容泓辦公室日內慕容泓在備課。葉赫那拉·蓉在外邊敲門。

慕容泓說:“請進。”葉赫那拉·蓉進入。

慕容泓(眯著眼)說:“是你。有事嗎?是不是又有什麼問題要問?”葉赫那拉·蓉說:“慕容教授,我今天來是專程還您講稿的。”慕容泓說:“還我的講稿,哦,正好我今天下午講課要用到。”葉赫那拉·蓉把講稿遞給慕容教授。

葉赫那拉·蓉(不好意思)說:“實在是抱歉,那天我不小心把您的講稿給撕壞了,我又重新抄了一份。”慕容泓說:“粘一下就行了,何必費力氣去抄寫呀。”葉赫那拉·蓉又說:“慕容教授,我那天向您提的問題,您還沒回答我呢。”慕容泓有點發愣地說:“什麼問題?我怎麼沒印象了。”葉赫那拉·蓉說:“看您,真是健忘。就是我上次向您谘詢的心理問題呀!”慕容泓說:“我還真忘了,請你再說一遍吧。”葉赫那拉·蓉說:“上次我說過,我喜歡上了一個已婚男人,想讓117您幫我想想辦法,我該怎麼辦?”慕容泓說:“噢,我想起來了,你說的那個人是做什麼的?他有什麼地方會吸引你?”葉赫那拉·蓉心裏想著慕容泓,嘴上緩緩說:“這個人就是我們學校的一名老師,我特別喜歡聽他講課,我已經暗戀他很久了。”慕容泓(好奇的表情)說:“那他是誰?你說的那個人是哪個係的?

他有多大年齡了?”慕容泓發現自己說的話涉及個人隱私,便拍了拍頭說:“嘿,你看我,我不應該問這麼愚蠢的問題。”葉赫那拉·蓉說:“您應該知道他是誰,他年齡就像您這麼大。”慕容泓想了想說:“我真的想不起你說的是誰,我也不想知道。”葉赫那拉·蓉說:“那我再提醒您一下,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慕容教授愣了一下。說:“這讓我更糊塗了。”葉赫那拉·蓉說:“慕容教授,我說的那個人就是您。”慕容泓說:“什麼,是我?你這個同學真會開玩笑,我一個半截老頭了,有什麼好的?就連我老婆都嫌棄我。”葉赫那拉·蓉說:“那就奇怪了,我偏偏就喜歡上您了。”慕容泓停頓了一會兒,對葉赫那拉·蓉說:“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喜歡和我開玩笑,好啦,你的玩笑開過了,講稿也還給我了,你可以回去上課了。”葉赫那拉·蓉說:“慕容教授,我不是開玩笑,我每天晚上閉上眼睛,滿腦子裏麵都是您的影子。”慕容泓說:“你對我有好感,我很感激,不過這是不可能的。我希望你說完這些話後,就忘記好了,從此可不要再提這事了。”葉赫那拉·蓉說:“我是認真的,我真的從心裏喜歡上了您。”慕容泓說:“你這個年齡和我的孩子差不多大,我們怎麼可能呢?”葉赫那拉·蓉說:“年齡不是相愛的障礙。”慕容泓說:“什麼?你說我們會相愛?你越扯越遠了。你還是先回118去吧。”葉赫那拉·蓉不肯回去,她坐在慕容教授的對麵。

葉赫那拉·蓉(堅定的表情)說:“慕容教授,這樣的話我的思想問題還是解決不了,今天您不給我滿意的答複我就不走。”慕容泓站起來走了幾步後又返回坐下。

他輕聲對葉赫那拉·蓉說:“葉赫那拉·蓉同學,你現在的心情我能理解,年輕人對愛情的理解是朦朧的,會把對一個人的好感混同於愛情。當再過些日子後,你會發現現在的想法隻不過是自己一時的衝動,這樣你就會理智地處理好個人的終身大事。”葉赫那拉·蓉有些生氣地說:“您是說我現在還不懂得愛情,隻是在和您遊戲對嗎?您真是把我當成三歲的孩子了。”慕容泓說:“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了。我是說你這麼年輕,學校裏有那麼多好小夥,他們中你就沒喜歡上誰嗎?”葉赫那拉·蓉說:“他們中當然有很多優秀青年,也不乏有人追求我,可是我對他們卻沒有一點感覺,人生就一次,我不能拿自己的愛情當兒戲。對您就不同了,從第一次見您我就感覺找到了我想要的那個人,我近幾天做夢都會夢見您。”慕容泓說:“難道這種感覺就是愛情嗎?愛情沒那麼簡單,是個很現實的問題。”葉赫那拉·蓉說:“我不要那麼複雜,我就是要憑自己的感覺尋找我的愛情。”慕容泓說:“葉赫那拉·蓉同學,我教了這麼多年的學,像你這樣的女孩還是第一次見到。你,你讓我怎麼說才能明白?”葉赫那拉·蓉不說話,她看著慕容泓的眼睛。慕容泓不敢和她對視,隻是窺視著她,他發現葉赫那拉·蓉皮膚細嫩,充滿著青春的活力。他心情非常複雜。

葉赫那拉·蓉停頓了許久後說:“慕容教授,難道我就這麼不好?

您一點都不喜歡我嗎?”119慕容泓思考片刻後說:“我已經是年近半百的人了,經曆了許多事,我隻能對你說喜歡和愛是兩碼事,愛情和成家往往又是另一回事。”慕容泓在說話時,不時地朝她看了幾眼。

葉赫那拉·蓉打斷他的話:“我現在不和您討論人生,我是想讓您明白我的心。我看我們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我們周末晚上8點到學校外邊的溫馨咖啡屋見麵,不見不散呀。”說完,葉赫那拉·蓉走出辦公室。

9慕容泓家夜內慕容泓和妻子在房間裏睡覺。慕容泓輾轉反側,睡不著。

趙豔梅問他:“你這幾天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翻來覆去的,弄得我也睡不好。”慕容泓說:“沒怎麼,可能是下午喝了點茶水,沒有睡意了。”趙豔梅說:“什麼喝茶水,這些天我下午就沒泡過茶,你什麼時候喝的茶呀?你不會是有什麼心事吧?”慕容泓說:“看你想哪去了,我這把子年紀覺少了,睡不著還不是正常嗎?”趙豔梅說:“我看你這些天像掉了魂似的,和前些日子不一樣。”慕容泓說:“你看你,真是太敏感了。”趙豔梅(無理的表情)說:“什麼,你說我敏感?我倒覺得你才敏感。

你這人心裏擔不了事,隻要是一有人提拔了,評職稱了,你準睡不著覺。”慕容泓說:“哪有那檔子事呀?你扯到哪裏去了。”趙豔梅說:“沒這些事就怪了,是不是又有什麼人跟你眉來眼去的了?”慕容泓說:“嗨,你又在瞎猜,不是沒事找事嗎?”趙豔梅打開電燈,說:“我沒事找事,還是你有事在瞞著我呀?你不睡,折騰得我也沒法睡,那就起來說說清楚,到底是什麼事?”慕容泓(無奈的表情)說:“你看你又來了。”120趙豔梅(發怒的表情)說:“我就是來了,怎麼著吧?你年輕時就和一個少婦勾勾搭搭,她給你寫信的事半年後才被我發現,要不是我看得緊你說不定會惹出什麼事來,這次我可不再相信你了。”慕容泓說:“都老夫老妻了,你整天疑神疑鬼的,有意思嗎?”趙豔梅說:“我不把你看緊點就不行,男人到了你這個年齡最容易花心。你看你講課的講稿,專講什麼暗戀呀,浪漫愛情呀,你研究點什麼不行,專門研究些那玩意兒,是不是真的投入進去了?”慕容泓(有些發怒)說:“我那是按學校的要求講課,給大學生講課沒點新東西能吸引他們嗎?哎,你幹嗎隨便看我的東西呀!”趙豔梅說:“你那東西都能在課上講,我為什麼不能看?我是你老婆,你的東西我可以隨便看。”慕容泓說:“這兩天我的講稿找不到了,原來是你拿走了。”趙豔梅(瞪著眼)說:“對,是我拿了,你的講稿怎麼是個女孩子的字跡呀?我正想問問你呢。”慕容泓說:“原稿不小心撕了,我讓學生幫我抄抄稿子又怎麼了?”趙豔梅說:“抄抄,為什麼不找個男生抄呀?”慕容泓(睜大眼皺著眉)說:“你快把稿子還給我。”趙豔梅說:“你說晚了,我以為是份情書呢,扔垃圾筒裏了。”慕容泓(非常生氣的樣子)說:“那份稿子講課要用的,你太過分了。”趙豔梅說:“我就過分,我不願讓你在外邊講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要這樣不把學生教育壞了才怪呢!”慕容泓說:“你這脾氣什麼時候能改一改呀?讓我簡直是受不了。”慕容泓拿起枕頭朝外屋走,在外屋的沙發上睡了。

10慕容泓家夜內慕容泓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想著白天和葉赫那拉·蓉的談話情景。想起了葉赫那拉·蓉那雙121細嫩的手和潔白的臉龐,慢慢進入了夢鄉。

在朦朦朧朧中感覺到葉赫那拉·蓉對他說:“你為什麼不要我,你在壓抑自己的感情,你是害怕了,你怕你老婆鬧你,你怕外界輿論的壓力。”慕容泓說:“不是,不是這樣。”葉赫那拉·蓉又說:“你天天給別人講得頭頭是道,可你自己卻擺脫不掉自己的心病。你是個懦夫,是個偽君子。哈哈,哈哈。”慕容泓從夢中驚醒,他坐在沙發上垂頭喪氣地說:“我怎麼了?真的喜歡她?我不能,我不能。”慕容泓自言自語地說:“我是個懦夫,是個偽君子,我要麵子,我要維係這個家,可是我的家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他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發呆著,坐在沙發上直到天明。

122愛比死更冷\/王渙《聖經》裏說,愛比死更冷。

我最好的朋友信教了,胸口戴起了十字架,還給自己改了名字叫“瑪麗”。她是從南部回來的,一見我就對我說了上麵的話。接著又說道,“難道你沒有一點察覺嗎?這個冬天,真的好冷,你瞧啊,雪,一層一層地鋪了下來。”“可不是呢,瞧這平安夜的大雪,今年的最後一場雪吧。”我隨聲附和著。

“我最近總是怕冷,身體時常縮成球狀,神經質地顫抖,處於休眠狀態的時候便常會想起往事。”她眼睛裏鬱積著夜的靜謐和雪的純白,似乎要與世界融為一體了。她不再說話,似乎在努力想象著那樣一種狀態,又好像在等待著我的聲音。我沒來得及開口,她的聲音先響了起來。

“有些記憶在我腦中已經模糊了,但有些感覺卻注定是要伴隨一生的,而某些承載記憶的人則會慢慢浮現,時常在腦中徘徊。但是有什麼用呢?遠去的終歸已經走遠了。剩下的,隻有我還在這早已失去樂趣的、甚至忽略生命底線的日子裏獨行。我是從來就沒有資格被人愛的。是的,123我怎麼會有資格呢?”她就這樣說著,好像這些話已經在心底鬱積了千年,而與我相遇似乎她等待了許久。是的,我們是多麼要好的朋友!我的朋友,在她去教堂的前一夜給我講述了她在南部的點滴——“那時候我遇見了南,那個鍾情於我卻早已經屬於別人的男人。他對我百般疼惜,我以為天地之間隻存在這一瞬間了,於是我接受了他的愛。我認為我是有理由接受的,因為他是那樣的愛著我,是的,我有什麼理由拒絕別人愛我呢?我一味地接受,卻沒有意識到我也應該去愛他。

也許,我是從來就不在乎或者不知道愛與被愛是有什麼必然聯係的。”我的朋友平靜地敘述著,懺悔的味道卻格外的濃重。

“南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避諱他的那個她,而且他一貫的風格就是由他的那個她引出他對我的種種熱情。我對他這種方式表示默認,我並不排斥他在我麵前提到他的那個她,可能我也隻是把他們當作一種談資而已。更令我吃驚的是,似乎我已經習慣了甚至熱衷於這種特殊的愛的方式。

那時候,我們總是在有月亮的晚上約會,他總是擁著我說著偶爾想起的或者刻意雕琢的話語。你知道嗎?他說話的方式是很特別的,他總會這樣說……”我的朋友被回憶激起了幸福的表情,她模仿著那個人的樣子,讓我看到了她久違的可愛模樣。

“‘我的婉喲,你知道嗎?我和珊已經五年了,每個人都知道我們是幸福的一對,現在父母也在默認這種關係,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似乎已經厭倦了這種生活,我的日子讓我搞得一塌糊塗,你是知道的吧!

五年了,我們之間似乎都太熟悉了,現在想起來,那種初戀時的美好、甜蜜,朦朧中的渴望似乎都是那麼遙遠。’他的話有時很好笑,酸溜溜的,還會有一種莫名的衝動湧起。但我隻是顧著找我的星星,觀望遠處的明燈。你知道嗎?那時候我的太陽穴總會隱隱作痛,這是不祥的預兆,我是知道的,但他還是會接著說。”“可是……可是你知道嗎?上帝讓我遇見了你,是你讓我振作了起124來,把生活的力量重新注入我的生命。知道嗎?你就是這月亮,為行走在夜路上的我拋灑點點清光,使我不再彷徨,不再寂寞,讓昏睡的心靈得到了清涼的慰藉,讓乏味的生活變得精美絕倫……小家夥,你讓我找到了初戀的感覺。”我的朋友閉著眼睛,雙眉不時地會皺起,顯然是在竭盡全力回憶著那個人的話,隱約間我真切地感受到幸福的表情在她的麵龐洋溢著。“嗬嗬……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他的一句話。我當時甚至會在心底裏嘲諷他:甜言蜜語的家夥,為求得一時的歡愉,竟然不惜出賣自己的人格和多年的情感。”我的朋友對我說。“那你嘴上會說些什麼呢?”我對她的故事來了興趣。

我會毫不留情地說:“嘿嘿,男人的初戀都是在有月亮的晚上用甜言蜜語得來的吧?不要忘了,珊才是你現在的戀人,難道你想辜負她?

還有,你的這些甜言蜜語都對多少女孩表白過呢?”我的朋友笑了起來。

珊,自然就是他的那個她了吧。“你知道嗎?他是特別會狡辯的。”我的朋友接著說。

“我的婉喲,你怎麼就不懂我的一片苦心呢?我對你可是真心誠意的,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呢?我發誓……我向月亮發誓,我剛才說的話今後絕不會……”“省省吧,你一點都沒有常識,你不知道月亮一個月要變上幾回圓缺啊,那你對我所說的,我又怎麼敢相信呢?”“呃,好了,在你麵前,我一向是不會說話的,原諒我,好嗎?親愛的……”世界就是這樣,不管多麼善辯的女人最後還是抵擋不住男人的花言巧語……婉是我學生時代最要好的朋友,那時候她單純到了極致。她最見不得別人受委屈,有時候甚至認為自己吃一點苦,受一點委屈,也一定要讓別人感到快樂。善良的心總是容易被別人誤會。美好的人誰都喜歡,純潔的心靈誰都愛慕,但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每天在做玷汙貞潔、毀壞善心的事。失掉良知的人們樂此不疲地沉醉於他們的美夢,隻剩下那些不屈的靈魂還在苦苦掙紮。

125“你知道嗎?和南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是會提到我的父母的。在那裏,人人都會改變,包括我的父母也總是會讓我產生陌生的感覺。麵對南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用一種玩笑的口吻向他提起許多事。”我的朋友似乎想在她的回憶中再加一種味道。“我這樣對他說:‘我的爸爸一直像一個被嬌慣壞的孩子,徒有一副大人的皮囊,我的媽媽是一個久經人生的婦人,渾身散發著讓人可笑的市井之氣。爸爸和媽媽是被人關在瓶子裏的水和火,硝煙彌漫、炮火連天便是我的童年了……’我的南呢,他總是會輕輕拍著我的頭把我攬入懷中,以此來顯示他可憐的同情。”“可憐的孩子,沒想到你的童年這麼不幸。我答應你,今後我一定會加倍地補償你。”“補償?那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嗬嗬……你……”“南,我想要的隻是一種感覺……就像你和珊在一起時的那種感覺。

你知道嗎,每個人在一起都可以像親人一樣,無所顧忌,再無猜忌……”“我和珊?在一起的感覺?”“是啊,我想要的就是那樣一種……感覺。南和珊,南珊……南山!”“南……珊!感……覺!?”“對,感覺,一種心靈的感覺!”婉一再強調著。

“嗬嗬……”“不懂嗎?”“不管了,反正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的,知道原因嗎?”“……”“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那次咱們說了好多話……可能你當時並沒有意識到,你的很多話都讓我非常感動,而且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對你有感覺的,我對我自己說,我一定要追到你。”“……是嗎?……原來,人真的這麼容易就會被感動啊……”婉似乎並不在意南的表白,隻是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發著感慨,好像她對126“感動”這兩個字頗有研究似的。事實也正是如此,麵對這個被自己感動著的男人,婉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家人。

前些天,婉回到家裏,媽媽說家裏出事了,婉正要上前追問,突然看見爺爺從外麵“移”了進來。是的,那是不能叫作走的。那雙碩大的腳在身體移動的時候是從來不抬起的,被厚實的粗布棉褲包裹的雙膝是曆經滄桑後的穩固彎曲型。這種走路的方式對地上的小蟲子是最有利的。

婉的思維就是搞怪。婉專注著老人緩慢挪動的雙腳,卻絲毫沒有上前攙扶的想法,是的,老人是極其倔強的,他總是拒絕任何人的幫忙。

老人的身體已經佝僂得不成樣子了,瘦骨嶙峋,而且永遠透著一股陰氣,似乎是剛從墳墓裏鑽出來的,已經抵擋過地獄的百般煎熬,因而愈見強硬,在人間的生命力極其旺盛,甚至可以說是百摧不垮。

老人進了屋子。“你們這是咋了?打算把我餓死?給不給飯吃了?”一向沉默寡言的老人卻突然扯起了嗓子,撕心裂肺的咆哮響徹世界,屋裏瞬間像古墓般寂靜。婉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蒙了,眼睛裏的屋子開始旋轉,世界變得昏暗起來。她慢慢向屋外走去,沿著牆根無力地癱軟了下去,屋裏的聲音排山倒海般湧了過來。

“你這老不死的,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有本事找你孬小子要飯吃去,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誰又來管我們的死活……”女人旋即還口。

“我不管你們,給我一碗飯吧,我也想死啊。要不你就給我一刀,讓我死個痛快也好啊。”老人擺出一種無賴狀,像是上門的乞丐,不,更像是理直氣壯的流氓。

女人從來就是個不服輸的主兒,這時候的她突然遭到旁人的吼叫,哪能受得了,於是,屋子隻得默默忍受著女人帶哭腔的叫嚷聲……每次回家,心情都很沉重。媽媽總是在無盡的煩怨和氣憤中虛擲生命,爸爸卻以無能為理由無情地拋棄了這一切,這樣的家有什麼意義呢?

家對婉來就是一種揪心的痛。為什麼家裏的每個人都是那麼固執,相互之間竟連半絲感動都不存在,自私,無能,暴躁,又令人無奈……而自己似乎從來都隻是一個過客,居無定所。

127“有時候,南也會和我說到婚姻。”我的朋友又開始了她的訴說。“‘我的婉喲,珊可能已經發現我們的關係了,她現在變得越來越敏感了,許多次竟然偷著翻看我的手機短信和通話記錄,她向我問起你,我實在無從答起。如果哪一天,我和珊分手了,你會嫁給我嗎?’我的南這樣對我說。我從他懷裏掙紮出來,並且用一種極其陌生的眼神盯著他,然後用陌生的口氣博得他的歡心。”“哼……其實我一直就明白,你隻是把我當作單調生活的調味劑而已,我們相互之間甚至連朋友都不算,更別說戀人了。我不恨我自己,也不曾恨過你,可笑的是我現在似乎也習慣了這種生活,至於你和珊我又怎好過問呢,自己的感情隻有自己才最清楚,誰又能說清楚呢。不過,我還是喜歡能夠珍惜感情的南……”“說得這麼深刻幹嗎?我會給你享受不到的快樂……”“那麼說,我就應該喜歡你,為你付出一切?或者說,隻要有你的存在,我便覺得我擁有了整個世界?”“我……婉,你是個善良的女孩,是我傷害了你,真的很抱歉。”“何必呢?我還得感謝你,給我煩悶的日子添加了這麼多意想不到的情趣,雖然我也隻是你的調味劑而已……”婉苦笑著,這種帶刺的語言總是讓婉很痛快,似乎是一種報複,但更像是一種挑釁。

“好啊,調味劑!”南接受了這種暗示,撲向了婉。

“嗬嗬,你說說,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呢,或僅僅是逢場作戲而已?”“那麼,你覺得他對你的回答是什麼感覺呢?”“他自然是不會有什麼感覺的,但他是很會給自己圓場的。”我的朋友很配合我的問話。

“那麼,你見過他的那個珊嗎?”我的好奇心又來了。“南說,他的異性朋友有很多,隻是和我的關係特別而已,而珊是從來不介意他交異性朋友的,隻是他交了朋友必須要讓她認識,而且南覺得如果我和珊認識了,甚至我們成為朋友的話,珊就不會輕易懷疑我們有這樣的關係了。所以他是特別想讓我們認識的,並且我當時也確實不想打亂他們的128生活,因此我是同意他的想法的。但我又確實不想和那個珊認識,萬一她潑婦一樣質問我怎麼辦,畢竟我和南的事是事實,如果真的見了她我又該如何應付呢?我當時想過許多種假設,有時候會覺得也許珊會主動約我見麵,但是她沒有。我不想讓事情再拖下去了,最壞的結果是她知道了一切,跟我挑明了,她要我退出,不再打擾他們的生活。那麼我是會按照她的要求做的,隻要她足夠友好,況且我也不是想刻意去毀壞別人的情感,而且說實話,對南我也不是特別依戀。於是我想主動約珊出去玩。但電話沒打通,後來她把電話打來了家裏,我媽接到了她的電話。

不知道為什麼,在南部我媽媽的疑心會變得很重。”“昨天,有個叫珊的女孩找你。”“哦,她說了什麼?”“叫你回電話。”“喂,你好,我是婉。”婉正襟危坐,兩眼盯著窗外碩大的梧桐葉片,試圖讓心緒恢複平靜,並且在竭力想著如何應答對方的各種問話,以及在這個陌生而又必須認識的女子麵前如何很好地表明自己的態度。

屋子外,女人正往臉上貼黃瓜片,黃瓜片貼得三心二意,一門心思都在婉的電話上。

婉冷不丁走出來,女人手忙腳亂,黃瓜片毫不客氣地落了一地。

“媽,朋友約我出去逛街。”“和誰去呢?去哪?不要走太遠了,回來時告我,我叫濤叔去接你。”“不用了。”“有錢嗎?早點回來,路上注意安全,不要走太遠了……”“知道了……”門幹脆地關上了。窄小的屋子裏竟然留下了對話的回音。

濤叔!又是濤叔!爸真可憐,但是可憐之人必定有可恨之處,瞧他那副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真叫人來氣。內心深處,婉對家人總會升騰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厭煩,這讓婉心神不寧,同時也129讓她有一種極不安全的感覺。

晚上,婉和珊從商場走了出來。

“咱們去前麵一家麵館吧,挺不錯的,南會經常帶我來這裏。”珊一副大姐姐的樣子。

“好啊。”麵館裏人出奇的少,一個小服務員在不停地摁著計算器。麵軟軟的,糊糊的,好像煮得有些過了,唯一有特色的是麵裏放了很多的香菜碎屑。

“哎喲,都在呢?”南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兩人麵前,兩人都被這聲音驚愣住了。頓時,嬉笑怒罵填滿整個空間。

婉和珊坐在了一起,南坐到了桌對麵。南要叫菜,問婉想吃什麼。

婉的臉上蒙起了一層紅暈,慌忙抬手拿紙巾,擦去麵條留在唇邊的殘漬,半個臉被她遮了個嚴嚴實實。瞬間,她平靜了許多。

“我不習慣外麵吃東西,麵條足夠了,嗬嗬。”“你自己看吧,隨便點就行了,婉又不是外人。”珊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樣子。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雙重身份的婉許久才發出這麼一句。

“你問她。”“是我讓他來的,我說咱們好像還沒在一起吃過飯,今天正好有時間,所以我把他也請來了。”“老婆你真是的,出來也不告我一聲,害我相思……”南清脆的男中音裏充斥著些許興奮,些許緊張,又有些許佯裝的嗔怨。抬手竟去抓珊的手。珊並不躲閃,她的手生生地被南抓在手裏,臉上卻有幾分喜色,幾分泰然,同時幾絲極其明顯卻又稍顯做作的嫉羨之意浮上了臉龐。

“是嗎?是思婉吧。”“珊,你盡開我玩笑。”婉聽到了這樣的對答,反應卻不是很強烈,隻是在尷尬的神情中又添了幾絲怨怒。但對南和珊的動作卻絲毫不作理會,隻是慢慢抬手又去拿紙巾,順手遞給了珊,儼然是一對好姐妹。

130“真的,我們家南可是一天到晚跟我說你的。”“嗬嗬,我怎麼聞見這麼濃的醋味呢?”“嗬嗬……”三個人聊得很熱鬧,隻是婉時時走神,抬手夾菜時,眼睛不經意間總會瞥見珊無名指上的戒指。

這是一場示威遊戲,女主人不顯山不露水地將一切展示得明明白白。

三個人的感情混在一起,味道就如同這煮透了的麵條多加香菜,到底是黏糊難耐,還是清新爽口?

“我隻是想找一個生活中排遣寂寞的人罷了,人生來就寂寞,難道不是嗎?但是,就在認識了珊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到我一個人的出現,撞亂了三個人的生活。其實,我知道時間是會洗掉一切的,那時候,興許我都不會想起曾經發生的這些,但是我現在想想,又覺得太沒意思了,隱約中又覺得有些不甘心,似乎我經曆這一切卻從來不曾得到過什麼,好像發生什麼才會讓我感到心安似的。唉,人真是好奇怪。”我的朋友真情告白似的發著感慨。

“說起來,珊也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嗬嗬。”我的朋友這樣評價她情感中的女人。然後,她把頭埋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塵埃裏。“後來呢?”我不禁問她,但看到她的神情,我就後悔了我的魯莽。

“後來,他對我冷漠了,電話也少了,約會再也沒有主動過。我和珊倒是成了朋友,嗬嗬。珊有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清新秀美,但不可多得的卻是她樸素的特質。她為人很坦率,很多事總是讓著我,護著我,我也拿她做真心朋友,任何事都做出一種掏心窩的樣子。當她說起她和南的時候,我也會不失時機地說明我和南隻是普通朋友,同時將我和南的認識過程稍加改動之後娓娓道來。可能我是真的把珊當朋友吧,因為我在她麵前總是竭力掩飾自己的過失,又或者我隻是被她的坦率感動罷了。

再後來,我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而且我覺得那裏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她猛地抬起頭,臉上現出前所未有的平靜。

“那他們知道你的離開嗎?”“嗬嗬,沒有我,他們會很幸福的。”131“《聖經》裏說,愛比死更冷。難道不是嗎?”“當我們在愛的時候,沉溺的也許並不是愛情本身,而是在愛裏燃燒自己,甚至這愛情是可以和愛情對象無關的。那孤注一擲的決絕是生命裏最後一次煙花,綻放之後,靈魂才得以平靜,得以解脫,內心的驚濤駭浪也會慢慢冷卻,成為永遠無法解開的死結。愛可以帶來溫暖和力量,同樣也可以帶來瘋狂和毀滅。在燃燒之後,愛比死更冷。我們佇立在來往的人群中,伴隨著隱約記憶在風中破碎的印跡,時間和生命不斷湧入我們的靈魂,這將是下一段旅途的開始。”我恍然伸出手去,無意間看到雪花一片一片落在我的手指間。我的朋友看著手指間的雪花,將視線轉向茫茫夜空,似乎在和那些遙遠的記憶作最後的告別。

遠處的鍾聲響了起來,那是在為幸福的人們送行。“夜深了……”我下意識地裹緊了大衣,攜著我的朋友往家走。雪,紛紛揚揚。平安夜的大雪,今年的最後一場雪吧。夜從來沒有這樣靜謐,雪從來沒有這樣純白。

132團圓\/田宇麗北國的冬夜極其清冷。寒風呼嘯著,棉絮似的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夜。午夜時分,風停了,棉絮便垂直下降,一層壓著一層。偶爾,“咯吱”一聲傳來,光禿禿的枝丫如雕塑般插進雪裏……灰黑色的天幕裏,稀稀疏疏地露出了點點亮光。不一會兒,大公雞叫唱了。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出現了。在這年關時分,如此的大雪阻礙了人們的出行。太陽雖慷慨地照耀著大地,但寒冷仍是這冬日裏的主旋律。

臘月二十三了,家家戶戶都忙著置辦年貨。此刻,也是出售年貨掙錢的最佳時機。

“今天是城莊鎮一年一度的大集會,咱去早點,占個好位置,興許可以多掙點錢。”清秋站在灶台邊和著麵興奮地說著。柴火在灶坑裏劈啪作響,鍋上冒著潤白的蒸氣。“你就別去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這麼冷的天,又下了大雪。”奮祥看著妻子充滿歡快的臉,勸著說。

“是啊!天氣的確冷,可是我一定要去,這麼多年不都這樣過來了133嗎。這算個啥,但願能多賺點錢,過個好年。”清秋執著地說著,已做好了兩碗刀削麵。

外麵大雪仍舊紛紛揚揚,窯洞的玻璃上結了厚厚的冰花。

“清秋,清秋……”突然,劉大媽操著粗啞的嗓音急急切切地推門而入。“你媽說她老人家病了,讓你快過去看看。我來閨女家,順便捎個話。”劉大媽一邊拍打著衣服上、頭巾上的雪,一邊放著大喇叭嗓音說。

“嚴不嚴重啊?什麼病?”清秋一邊著急地問,一邊把劉大媽拉到火爐邊的長凳上坐下。

“我看沒什麼,不過你還是去看看吧!人老了,經常是七痛八痛的。”劉大媽跺著腳,把手靠近洋煙囪。

“喔,知道了。”清秋答應著,心情很沉重。

劉大媽坐了一下就走了。清秋穿好棉衣,裹好圍巾,戴上手套,推上自行車出了門。

雪仍舊紛紛揚揚,清秋蹬著自行車快速朝劉家莊奔去。遠處偶爾傳來一聲鳥叫,餘下的便是清秋蹬自行車的“吱吱”聲。車子在雪地裏慢慢移動著,清秋卻心急如焚。呂梁山沉浸在清晨的睡眠狀態,劉家莊和田家莊雖然隻是一村之隔,此刻在雪霧蒙蒙中卻似乎離得更遠了。放眼望去,一片溝溝壑壑若隱若現。偶爾,山脊的雪層向山穀大片滑去。

天氣冷得出奇,寒風咆哮著卷起雪花,升騰起嗆人的白煙。終於,“劉家莊”三個大紅鐵牌字出現在清秋眼前。她的眼睫毛上結了密密的一層水珠,圍巾對嘴、鼻的那塊已凍得硬邦邦。清秋的雙手已經麻木,早就失去了知覺。她繼續向前走著,到了一個黑漆小門便開始減速。車閘已凍得僵硬,自行車一時無法停下,向前方滑了老遠,害得清秋差點摔倒。

清秋把自行車往牆角的幹柴垛子上一躺,就走進院子。院子內有一層積雪,沒有一個腳印。小玻璃窗上麻布窗簾緊掩,房頂上也沒有一縷炊煙冒出。清秋趕忙推門進去,劉母上身穿著衣服斜躺在土炕上,厚厚的棕色棉被胡亂搭在腿上,花白的頭發亂蓬蓬地散落在穀糠枕頭上。爬滿皺紋的雙眼疲憊地微閉著,幹癟的黑手無力地放在心髒位置……134“媽——”清秋喊了一聲。

劉母猛地睜開雙眼,直愣愣地盯著清秋的臉,什麼話也沒說。

“媽,你哪兒不舒服啊?是不是又感冒了?我大哥、二哥咋不來看看你呢?就在一個院子裏怎麼可能不知道你病了?”清秋一邊說一邊摸著劉母的額頭,然後又從抽屜裏拿出了感冒藥、體溫計。

“我沒病,我心裏憋屈得難受……”劉母絮絮叨叨地說著些奇奇怪怪的話。

清秋想著自己還要到城莊鎮趕集的事,沒有細聽母親的話。她趕緊脫下外套幫著母親做早飯,打掃房子。她在土窯洞裏移來移去,母親坐在炕上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她,隨著她的移動轉動著眼球,似乎要從她的臉上得到什麼答案。清秋意識到了母親的異常,心裏充滿了疑惑。但轉念一想,也許是老人太孤獨了吧!所以也就沒多思量。

等一切安頓妥當了,清秋便要急急匆匆地離去了。臨走時,劉母冷冷地說:“你什麼時候再來?我有話和你說。”“什麼話?再過幾天就過年了,大年初一不出門,初二肯定要來的。

媽,這幾天我太忙了,你也知道的,都十幾年了。”清秋說著,眼裏分明有淚珠轉動。

“那早點來,我有話和你說。”劉母又冷冷地強調了一次。

“嗯,曉得了。”清秋答應著跨上自行車慢慢走遠了。

又是一場瑞雪降臨,在劈裏啪啦的爆竹聲中,人們迎來了新的一年。

火紅的對聯貼滿大街小巷,土地神、門神、灶神等各路仙家被請上席位,盡情享受人間的香火供奉。各個山頭的土廟來來往往的人群不斷。飄飛的雪花為新年的第一天增添了些許神秘色彩。

大年初一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過去了。初二天剛亮,清秋便起了床,草草地吃了點早飯,便提著大包小包去娘家。

一路上,雪越下越大。頃刻間,天空由灰白變成了灰黑,天地間好似掛起了無數白布網,橫橫豎豎地攔在遠處近處。西北風呼呼地刮著,席卷著厚厚的雪層在空曠的天地間跳躍著魔咒般的舞蹈。清秋此刻已變135成了一個十足的雪人,在崎嶇的山道上艱難地移動著,目的就是為了早點見到自己可親可敬的母親。

一陣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忽然傳入清秋的耳中,原來她已到了劉家莊。

她快速走向那個黑漆小門,終於到了,她急切地推門進去。劉母端正地坐在土炕正中央,活脫脫像一尊佛。

“你還挺準時的!”這是劉母見到清秋的第一句話。

“是啊。這雪下得挺大,路太難走了。”清秋把帶來的大包小包一件件地往桌子上放。

“你爹真不該走啊。他一走,全亂了。”劉母說著就傷心地抽泣起來。

“媽,你怎麼了?大過年的這是咋的了?”清秋不解地勸說著。

“怎麼了?你還不知怎麼了?”劉母用質問的語氣說道。

清秋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盯著劉母看。“什麼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清秋滿臉霧水地又一次問道。

劉母動了動嘴,但一個字也沒說,低著頭嗚嗚地哭起來。清秋看著母親如此激動,什麼話也沒有說,過了好一會兒,劉母漸漸平靜下來。

“你爹走的時候給我留下的那個四斤多重的銀疙瘩,你知道吧?”“知道啊。那是爹留下來給你養老用的。去年中秋時,你還拿出來讓我們兄妹三人看了一下。當時大哥想要摸一下,你還用筷子敲了他的手,不讓他碰的。”清秋回憶著說。

“是啊!我的寶貝,我的生命,我的老天,那個疙瘩不見了!丟了!”劉母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什麼?丟了?”清秋被嚇了一大跳,半天沒有回過神來。“不可能吧!是不是你忘了放在什麼地方了?”過了好一會兒,清秋猜測著說。

“絕對是丟了,我記得清清楚楚。我經常拿出來看它的,絕對不會忘了。絕對是丟了,我肯定。”劉母叨叨著。

清秋好似聽天方夜譚,愣在一邊半天沒反應。

突然劉母又開口了:“我問過你大哥、二哥,他們都說沒看見。絕對是家賊,外人不知道我有這個東西的。你看見了沒?如果你拿了,就136給媽吧。媽沒有它活不了,你不想媽早死吧?”清秋聽著母親的話,一下子癱在了灶台角落裏,臉色發青、發白、發黑,半天沒有聲響,呼吸越來越輕,幾乎停滯。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天啊!我親愛的母親在懷疑我,她要置我於死地。

一刹那,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響,外麵下雪的嘩嘩聲聽得清清楚楚,北風的狂吼好像在為什麼做著伴奏。

清秋倒在灶台裏一動不動。突然,她“嗖”地站了起來,大聲喊道:“我沒有,不是我,不是我……”劉母惡狠狠地看著她,眼神裏充滿了怨恨。一雙發綠光的眼珠子瞪著清秋:“哼,看看你的穿戴,窮得都長毛了。你說不是你,誰信?”“我可以向天起誓,我可以向爹賭咒。”清秋“啪”地跪在母親麵前,黃土的泥地被碰出了兩個深坑。

“你還我。我要我的寶貝,我的命。”劉母又叨叨起來。

“啪!”忽然窗外傳來什麼東西被滑倒的聲音。透過結滿冰花的小窗,兩個人影慌慌張張離去了。是大哥和二哥,清秋清楚地看見。

此刻,清秋好似得到了什麼啟示,像箭一般衝出房門去追兩個哥哥,而她的兩個哥哥如老鼠見了貓一般亂竄。

“站住!”清秋帶著哭腔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聲。

清旺、清明怔了一下,又逃命似的想一下子鑽進自家的窯裏。可是清秋已立在他們的麵前。

“大哥、二哥,這事怎麼辦?大哥,長兄如父,爹不在了,你就得給我做主。”清秋一邊哭一邊沉沉地說。

大哥清旺看著清秋的臉一句話也不說,突然把頭壓得很低很低。

二哥藏在清旺的身後不敢正視清秋的臉。末了,說了一句:“聽大哥的。”“大哥,你說話呀!今天你必須有一個說法,必須的。”清旺看著清秋的臉不知怎麼好,隻是一個勁兒地把清明從背後往出推。無奈,清明死活賴著不動,兄弟兩個像兩隻鬥雞似的擠來擠去……清旺、清明在原地周折了老半天。

137“清秋,哥沒多大能耐,管不了很多事,你別怨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已不是劉家的人了。事情已經這樣了,別鬧了。如果你再鬧,就別怪我們不客氣。我們劉家在這個莊子上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快回你那家裏去吧。以後能少來就少來,最好不要來。”清旺語無倫次地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兄弟二人老鼠般地從院子裏麵溜走了。

清秋一個人呆呆地立在那裏,活脫脫一方被人丟棄的雕塑。雪更大了,風更狂了,她被狂風暴雪打得左右搖擺,找不到支柱。雪仍舊紛紛揚揚,天空黑壓壓地扣在了人的頭頂,周圍沒有一丁點聲響,隻有清秋痛苦的抽泣聲……她依然立在那裏,而且隻能立在那裏,立在一個人的世界裏。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個多餘,她轉身慢慢移向那個黑漆小門,可是腳步是那麼的沉重。

天地間還是白蒙蒙的。雪依舊紛紛揚揚,冷是什麼,清秋已感覺不到。不知過了多久,她立在了田家莊的家門口,西麵的天際泛出了點點紅暈,好似鮮血欲滴。

“啊——嗚——嗚——”窗外突然傳來了使人心驚膽戰的哭聲。奮祥顧不得穿上外衣直接衝進了雪裏,清秋立在他的對麵已泣不成聲。頭發被大風蹂躪得不成了樣子,衣服已完全被雪水浸濕,此刻已凍得硬邦邦。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奮祥一邊著急地問,一邊把清秋拉進屋裏。

清秋一言不發,隻是不停地嗚咽。“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是窮,可是憑什麼?為什麼?”清秋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點,帶著哭音說。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奮祥追問道。

“我媽丟了一塊銀疙瘩,一口咬定是我拿的,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清秋眼光直愣愣地盯著前方。

“什麼?”奮祥被重重地嚇了一跳,“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必須給我說實話,說真話。”奮祥皺起眉頭,一臉嚴肅地說。

138“我說的都是實話,真話。我成了古今第一個偷娘家的女兒賊了。

我該怎麼辦?”清秋幾乎絕望了。

“沒事,隻要你沒做錯事,我一定要為你做主。走,到劉家莊去。”奮祥氣憤地拉起清秋,像箭一般衝進雪裏。

不一會兒,他們便站在了黑色鐵門前,院子裏靜悄悄的,他們徑直走進劉母所在的那孔窯洞裏。清旺、清明、劉母三人正坐在炕上爭得臉紅脖子粗,不知在商量什麼大事。

清旺看到了奮祥,驚詫了一下,然後急切地質問道:“你來幹什麼?”“我什麼也不幹,我隻是想把事實澄清,清秋決不能背黑鍋。”“你有什麼資格,你一個外姓人跑這兒撒野,你好大的膽子!”清旺把嗓音提高了幾倍,嚷罵著從炕上跳下,把奮祥和清秋推出了門。

“出去,出去,你們滾出去。”二哥清明也趁勢威風了一把。

“有理不怕人說,看樣子這是你們自己心裏有鬼。”奮祥陰著臉,皺著眉。

清旺的臉立刻漲紅了起來,撲上去就和奮祥滾成了一團。清秋看情況不妙,便上前勸架,二哥清明一把把她摁在雪地裏。劉母站在屋簷下,看著院中的一切,咬牙切齒地跺著腳:“女兒是狗,女兒是狗啊!”黝黑的食指正指著清秋的頭。

這時,周圍已站滿了聞聲跑來的村民,大家都議論紛紛,最終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話。清秋從雪地裏無力地爬了起來,心早已碎了。

眾人的眼光有溫和的,可是此刻像火一樣灼燒著她;有犀利的,如千萬把劍刺入了她的心。她已顧不了許多,閉上發昏的眼睛衝出了那個可惡的院子。

眼前一片茫茫,清秋不知自己該走向何處,她的思維已經癱掉了,雙腳本能地移動著,像一葉在太平洋中隨波飄動的小舟。到底怎麼回事,她的母親,她的兩個哥哥,想到這兒,她的心裏亂極了。

大山隱沒在一片灰黑中,遠處近處沒有一雙腳印的痕跡。大山貧窮、光禿的本質被大雪藏得嚴嚴實實,待到春暖花開時,一切的真相會被顯139露無疑。

清秋好想立刻見到黃黃的大山,可是大雪依舊紛紛揚揚。她應該等一等就會見到,可是她已沒有那樣的耐力了。她不敢想象未來的日子,可是在這樣的世界裏,她正思考著自己的未來。

走啊走,忽然她大喊一聲,抱頭狂奔起來。清秋似乎被火燒、被狼追著一般的瘋狂。天地間立刻響起了驚天動地的聲響,震得一大片一大片的積雪紛紛下落,如雪崩般壯觀。

“啊——”忽然,遙遠的山間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定睛一看,千萬條大路小路上沒有一個人的身影,隻有生命盡頭的呼喚回蕩於空穀。在一條山路的狹窄處,有一片可愛的黃土露了出來,上麵還有一點手指的抓痕。

可是,可惡的大雪很快又把那一塊黃色嚴嚴實實地蓋了起來。

雪,紛紛揚揚地下著。忽然,遠處的山頭一陣劈裏啪啦的爆竹聲連綿不斷,天地眾神享受著人們虔誠的供品,預備給莊上的人以團圓的祝福。

嗆人的寒氣蒸騰起縷縷炊煙,是該吃中午團圓飯的時候了。

140一等獎2011年度外祖父的葬禮\/於敏當我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外祖父病重,往家裏趕的時候,外祖父已經去世了,但她沒忍心告訴我。

當我回到應縣這個小縣城準備轉車回村的時候,我給家裏撥了一個電話,這一次母親告訴我說外祖父去世了,剛入殮完畢。那一刻,我哽咽了,淚水狂湧而出,隻知道永遠無法再見到外祖父了。

我在村口下了車,就匆匆往舅舅家裏跑,對於路人的問詢置之不理。

但當我快跑到家的時候,我真切地聽到了外祖父的一聲呼喚,他喊了一聲我的乳名,很親切也很絕望。那時我想外祖父沒有死,還在等我回來。

跑進家的時候,一副棺材就停在堂屋的正麵。我沒有反應過來,扔下包進了家。家裏人很多,都在擺弄白色的洋布,我問:“我姥爺呢?”母親說:“已經入殮了。”我愣了一會兒,呆呆轉過身,走到外祖父的靈柩前,外祖父安靜地躺在裏麵,麵目枯黑。外祖父去世了,我終於清醒地知道了。

我靜立在靈柩前,兩隻手扶在上麵,淚無聲地流淌,最後變成了失141聲痛哭。屋裏的人勸我不要哭了,母親說:“哭吧,也隻剩下哭的份兒了。”姥姥對我說:“別把淚掉在你姥爺的身上。”我停止了哭泣,也不敢再看外祖父的遺容,隻把悲傷與遺憾隱忍在心中。因為我知道,死人葬禮是有很多講究和說法的。

這一天,恰好是清明,諸事不宜。

1我出去一趟回來時,二齋先生已經坐到了舅舅家炕上,舅母倒了茶,放上煙,先生一邊抽煙,一邊擺弄他的那些道具——羅盤、《周易》以及上麵抄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一些符畫的筆記本。然後,一邊捋著自己的胡子,一邊詢問外祖父的生辰與逝時,又用左手掐算了一番,同時嘴裏念念有詞,接著又翻了一陣書,就神秘地說:“老漢生於虎肖,死於寅時,吉,無任何犯衝。”母親和舅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而二齋先生卻衝我笑了笑,我也衝他點點頭。對於算命、斷相、看風水這一套,我向來是半信半疑,信的是它們的巧合,疑的卻是為何不能以人的意誌安排更改。對活人的事我可以參與說出自己的意見,對於喪事,我隻能聽從安排。誠如人們常說,二齋先生也不過是替活人拿主意而已,至於喪事操辦的禮數,始於誰始於何時,恐怕他們也不得而知,不得而算了吧。

二齋先生在一張白麻紙上寫下了訃告,還添繪了幾道符號,又在另一張白麻紙上寫了通行文。訃告是貼在街門外的,而通行文是蓋棺時放在死者懷裏的,其中通行文上寫道:此人生前鋪路修橋,受人敬重,不幸病逝,恐奈何橋不得順利通過,執此行文,望判官多予照顧,一切冤家遠我身……最後,先生安排下九天的喪期,九天出殯。

142舅舅說準備將曾外祖父母的墳地一並起遷,與外祖父葬在一起。二齋先生又掐算了一陣,翻了一陣筆記本、黃曆,然後交代了諸多事宜。

五日時,即初一,可動土起舊墳,同時破土開新墳時間為上午7時至9時。準備好五穀雜糧,五色線,黃表,祭品,香燭。

安排好這些,二齋先生就與舅舅一起勘察墳地,選定墳址去了。回來後又交代舅舅,開新墳時在墳址南麵插三炷香,然後用鐵鍬將三炷香連同土塊移到北邊,要保持香的不倒,這叫“移土”。起老墳後,將五穀雜糧埋入舊墓穴中,骨灰收好後暫停於舊墳正西一百米外,用紅布覆蓋,九日時,與外祖父同時下葬於新墳。

交代好諸多事宜後,二齋就和舅舅、母親商量起油漆棺木的事來。

他介紹了三種價格方案,舅舅猶豫了一會兒選擇了中間的價位,二齋便帶錢走了,說九日一早便到。

下午,舅舅和我的兩個表哥三人去砍喪棒。喪棒必須是柳木的,回家後用白麻紙條纏好,還有一根三米多長的獨苗柳枝,是用來做引魂幡的。

天黑的時候,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也閑下來,聽村裏邊幫忙的人一邊幫著做孝服,扯孝布,一邊述說外祖父生前的事,而且還有他們的評論——正月,舅舅隨戲班在外演出,而舅媽則照顧大表姐的月子,家中忙裏忙外隻靠姥爺和姥姥。姥姥身體有病,腿腳不便,飼養牲口的重任就落在了外祖父身上。然而照顧一頭牛一頭驢十隻羊的重任不是一位年整八十歲的老人所能一肩承攬的,再加上外祖父身體原本不太好,終於病倒了。誰承想,這一病竟然引發了外祖父身上所有潛伏的惡疾。舅舅趕回來的時候,外祖父已經病重了。舅舅帶著外祖父四處求醫,可惜終不能挽留住他的性命,他去的那麼突然,給家裏的每個人都留下了不盡的遺憾,尤其對於舅舅更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143外祖父的病始於口腔潰瘍。起初認為是小病,卻不想久治不愈,竟引起全身免疫係統癱瘓,終治不愈。起先,家裏人一直把希望寄托在村裏的那些醫生上。然而村裏的醫生隻不過醫一些發燒感冒之類的小病,也隻是長於打針輸液,稍重一些便不敢下手。當舅舅從戲班趕回家時,要強的外祖父已自覺將不久於人世,所以對於舅舅帶著他四處奔波求醫也沒有反對,聽之任之,可還是因為耽誤太久,沒能挽留住他的性命。

事後,舅舅在深深的自責中對村裏的庸醫也極盡憤恨與譴責。

舅媽訴說的還是外祖父的倔強。外祖父在去世前兩天起床已經很困難了,但仍然掙紮著自己去廁所。畢竟已力不從心,倒在了地上,苦苦支撐之後,最終喊了舅舅。當時舅舅剛好出去了。舅媽聽到他的喊聲跑出去,外祖父隻是叫舅媽把舅舅叫回來。舅舅趕回來給外祖父擦洗幹淨,把他背回了家中。之後外祖父就臥床不起了。其實外祖父已經下身潰爛,不能穿衣。舅舅便整天守在他旁邊,給他端水送藥,擦洗身子。除了心疼沒有一絲嫌棄。外祖父也感動地含淚說:“再沒有我這樣的兒子!”而後來舅舅對我們說:“我所做的,比起當年你姥爺照顧他父親時所做的差遠了。”我分明看到舅舅在說這話時,眼中的自責與悲痛。我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聽著舅媽聲淚俱下的回憶,我潸然淚下。我能想象得出外祖父的倔強掙紮與慨歎,也能想象得出舅舅的無奈心痛與自責。我慚愧了。我想起那時自己對外祖父的指責對舅舅的嘲笑,是多麼的無知啊!與其說我那時不理解舅舅對外祖父的言聽計從,不如說我不理解一個兒子的孝心。

此時,我隻有滿懷的愧疚,而舅舅的形象從此在我心中變得從未有過的高大與清晰。

外祖父的至孝是一種樸素的情感,也許他根本沒有想到他的盡責在舅舅身上得到了更大的發揮,這種樸素的情感在傳承中又多了一種感動與虔誠。外祖父用他可敬的人格魅力感染了舅舅,而舅舅又在他的追隨中隱忍了太多的個人得失的悲與歡。也許“孝”本身就是一種樸素的反哺之情,已很少有人能用一生將它詮釋得如此動人與悲壯。

144這第一天,舅舅沒有一刻停下來歇息。為外祖父買壽材就著實讓舅舅好一陣匆忙。外祖父不發話,舅舅斷然不敢提前為他攏材,可是外祖父直到去世的那一刻也沒有隻言片語的交代。所以舅舅不得不在外祖父去世後匆匆忙忙地派木匠趕去城裏壽材店選購。之後,舅舅便是一整天的奔波,四處報喪。

外祖母說,外祖父臨終前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對於我的母親和舅舅也沒有任何交代,這成了一家人的遺憾,就連外人也深感疑惑。因為在他們看來,強硬了一輩子的外祖父,不可能不對自己的後事,不可能不對兒孫的將來有所指示。唉!他們永遠不可能理解我的外祖父,我知道,外祖父一生勤儉,他不忍自己的後事給兒女們增添經濟負擔。但卻不甘自己的葬禮太過寂寞。外祖父深知自己的兒子在自己膝下懦弱了一輩子,從來沒有過自己的主見,以後他要成為這個家的家長,所有的事情隻能他自己去扛去決斷,如果要有一個過程來磨煉,那就從這次的葬禮開始吧。最主要的是外祖父這一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所以,外祖父的離去是從容的,是沉默的,他並沒有貪戀生命,也沒有對生命的終結抱有過奇跡的奢望。就在他彌留之際也沒有隻言片語的遺囑,隻帶著他一生的苦與樂、恨與愛遠遠地走了,隻給我們留下追憶,留下追憶時的思念、痛苦與感歎唏噓。

2第二日,二月二十八,宜祭祀。

這一日,最主要的事宜是聯係鼓樂班子,以備明日“三日”時的祭吊吹奏。舅舅村裏有一班,但要價太貴,且隻有歌舞,而舅舅卻想唱幾場“耍孩兒”,沒有談妥。後來,我的父親聯係了一個比較便宜的班子,本是業餘劇團的舅媽的五兄弟聯係了幾個唱耍孩兒的朋友免費出場,事情就這樣定了。

這一天沒有太多的事,我一邊逗大表姐的小兒子,一邊聽外祖母訴145說外祖父少時與青年時的經曆。

外祖父從他母親身上繼承了要強的性格,也繼承了勤儉清貧的生活習慣。他常說自己生於民國十五年,七歲時便隨父親下地鋤田,我想這也許就是他為什麼讓我們表兄弟姐妹六人很早就參與農活的原因吧,按他的邏輯就是農家的孩子必須從農活上成長。其時,村裏尚有私塾,外祖父也在那裏讀書。不過,隻在冬季農閑時才讀幾個月的“之乎者也”。

諸如《三字經》《四書集注》《五經集注》之類的書,外祖父一直妥善保存。我們表兄弟姐妹長大時他便以之說教我們,可惜所有這些片段我們早已經忘記,隻保留了他的責罵與武力的記憶。

外祖父十歲時隨父親離開了他一直銘記於心的應縣下社鎮楊堡,離開了下社十二連堡的繁榮,遷到了邊耀,並在那裏度過了他的青少年時代,而且還與木瓜寺結了一段善緣。

木瓜寺在邊耀東堡,位於入山隘口處,隻有三間正堂。但其規模宏大,富麗堂皇,僅次於縣城木塔東麵的北寺。木瓜寺的大雄寶殿外有一棵木瓜樹,也許木瓜寺就因此樹得名,但是偌大一處寺院為何取名木瓜?

到底是先有木瓜樹才有木瓜寺,還是先有木瓜寺而後植木瓜樹?在它鼎盛時沒人知道,如今它被毀四十多年後,更無人也無從知曉。木瓜樹下是一條小溪,一直流過村裏。小溪源於山上的聖水堂,那裏一年四季水常清,而且從不結冰。村裏上山放羊的人常說他看見碗口粗的一條大蟒蛇就盤踞遊弋於聖水堂邊。

木瓜寺三間正堂後是一排窯洞,用作禪房、倉庫等,十幾號和尚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這裏沒有高大森嚴的山門,也沒有圍牆,不知是無法建造還是建寺僧人本就沒有這個打算,不過,這倒增添了一種平和與親切。佛法本無邊,佛並不與世隔絕,而是與眾生近在咫尺。這是建寺僧人的本意,也是佛的本意。十歲的外祖父如此認識,別人並沒有在意,童言無忌嘛。但卻令方丈大吃一驚,由是他認為外祖父是一個有慧根的人,要收他做徒弟。曾外祖父自然不肯讓唯一的兒子出家,所以外祖父隻做了木瓜寺的一名俗家弟子。方丈給他取法名為法喜,算是結一場善146緣。也許冥冥之中這也算一種暗示吧。後來外祖父在十七歲時為了父母能多吃些肉,下決心戒了葷,以後的六十多年裏滴葷未沾。

然而,遺憾的是木瓜寺這處佛教古跡在20世紀60年代席卷全國的“破四舊”運動中也沒有幸免於難,盲目的人們衝進了這沒有圍牆的聖地,搗毀佛像,拆毀殿堂,驅逐和尚,唯一沒敢動的就是那株不知長了幾百年的木瓜樹。中國人就是如此善於造神,可以在任何一場運動中造就出自己的神,卻又可以在下一場運動中親手將自己造出的神推翻,這個民族就是這樣不斷地扶起又不斷地推倒著一個又一個的神。但是,這個民族畢竟在肯定與否定的反複中不斷地艱難地前進著。

戲劇性的是,人們剛“破”了木瓜寺,上麵就下來文件要求保護這處文物古跡,可惜一切太晚了。人們這才明白決策趕在運動後就是失誤、失策。人們隻好將拆下的磚木建了學校,而十幾位僧人也都散入人家,或耕作或牧羊。某一年夏,我隨同學曾到過木瓜寺遺址,已經一片荒蕪,隻有那棵木瓜樹獨對四下裏零散的斷磚殘瓦和幾孔空洞洞的窯,唯一為它殘留往日舊顏的就是它腳下的那條小溪。可惜木瓜樹也在這之後遭了雷擊,不複存在,在人們“天劫”的結論中完成了它悲壯的結局。如今再來這裏看“邊耀日落時”,已是滿目蕭然,無限淒涼了。

晚上12點,二表姐終於從北京趕回了家,一進門就跪在外祖父的靈堂前失聲痛哭。外祖父與二表姐已經一年多沒有見麵了,外祖父病重時就無限感傷地說可能見不到自己的二孫女了,不幸終成了遺憾。二表姐的哭訴也引起了一家人的悲痛。“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此。悲痛的哭聲撕裂了夜的寧靜,原本寒涼的夜更添了許多淒慘。

3二月二十九,宜祭祀。

今天是葬禮的第三天,稱作“一三”,也是蓋棺的日子。

147活人的人主與死人的人主(因婚姻關係連在一起的妻子、兒媳婦以及逝去的人的娘家人稱為人主)以及所有接到喪訊的孝子都到齊了。所有的孝子披麻戴孝,人主隻是在胳膊上整齊地挽一條白色孝布。孝子畢竟是自家人,有話好說,也不講究太多的禮數,縱然受點委屈也不能怎麼抱怨。但人主可是要絕對“以禮服人”。人主在村裏人的心目中絕對是有資格擺譜耍架子的主兒,遇上通情達理的人主,都為了把事辦妥,辦體麵,得過且過;如果遇上帶刺兒的主兒,禮數稍欠周全,那可是有摔碗砸盤掀桌子的權力的。

晚飯後,所有的孝子在哀樂聲中跪在靈堂前燒了紙磕了頭後,便在哀樂的引導下上街了。所謂的“上街”,其實準確地說是“遊街”。所有的孝子都一手拄喪棒,一手提紙剪的點蠟燭的手燈,由死者的長孫領隊穿過幾條小巷,最後停在村子的中心街即所謂的大街上。而死者的女婿或孫女婿端一個放著饅頭、香燭和紙錢的盤子也走在隊伍的前邊,邊走邊一路扔撒紙錢。

隊伍在大街上要作長時間的停留,這時便是樂隊盡情吹打的時候。

村裏喜歡熱鬧的人們就圍在樂隊旁,可以要求樂隊吹奏各種不同的樂曲,盡情地取樂。孩子們在人群中鑽來鑽去,或者追逐沒有響完的炮竹。多少年了,無論冬夏寒暑雨雪風霜,都擋不住人們在這樣的日子裏對熱鬧的追逐,太過平淡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總是讓人感到無聊。

我平靜地看著那些大人和孩子們,並不因為自己的憂傷而否定了他們的快樂,自己不也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員嗎?

停留一段時間後,隊伍又前進了,穿過了另外幾條街道,轉到了村子南邊。(這種“遊街”儀式要求不能走重複的路)樂聲停了,孝子們衝著南方跪下,擺好祭品點著香燭,燒紙後磕了頭,哀樂便又隨著舅舅的號啕大哭聲而響起,隊伍就隨哀樂往回走。按照規矩,母親和舅媽站在街門外,等隊伍到街門口時,把燒著紙的火盆迅速端回家,火不能滅(這叫接紙)。火盆一直端入靈堂,然後再燒紙磕頭(這叫燒夜紙)。

麵對外祖父幽幽孤獨的棺材,麵對一家人的痛哭流涕,我竟然欲哭無聲,148欲哭無淚。

外麵的歌舞開場了,不久,天空中竟飄起了雨,人們躲著雨,站在冷景中欣賞著節目。

這樣的歌舞原來是沒有的,也隻是近幾年才悄然興起,並蔚然成風。

倘若哪家喪事沒有歌舞,反而被認為是不體麵的,笑話做兒子的太吝嗇。

演員都是業餘的,唱得並不好,隻靠必不可少的庸俗,近乎下流的節目言語取悅觀眾。但就是這樣的演員,出場費卻很高,每個演員一晚上演出兩個小時,在當時出場費就是一百元。人們邊哄笑著看節目邊議論起外祖父來。他們說外祖父生前對此就不屑一顧,要是活過來,看見在自己死後為自己如此折騰,非得把場子砸了不可。我聽後不置可否地苦笑了,因為我們太了解外祖父了,所以舅舅和母親在這件事上一直處於矛盾中。

雨越下越大,人們不得不早早退場回家。歌舞演員麵對冷清清的場麵隻得匆匆收場,恰在此時,雨又忽然停了。

晚上12點時,幫忙主持祭祀的人將做好的各種菜食,放在外祖父的靈桌上。然後所有人都回避,熄了燈,隻有靈桌上的一個油燈——長明燈(一直保持不滅到出殯之時)閃著幽幽的光,平添了許多陰森。聽懂得的人說這叫“請客”(死了的人會看到自己早已死去的老朋友,便會帶他們回家吃飯,並證實自己真的已永遠離開了人世。飯後,曲終人散,也就死心塌地地去自己該去的地方了)。十分鍾後,院中有人喊:“請好了!”所有的燈就又重新亮了起來。

把東西收拾了以後,便由舅舅用黃酒擦外祖父的眼睛、雙唇和麵部,這叫“開光”。然後舅舅便把二齋寫的通行文放入外祖父的懷裏。再灑上一些倒頭豆芽(人死後便開始生的豆芽),之後便把棺蓋蓋上。棺身和棺蓋各有兩處相吻合的釘楔子的地方,隻要把楔子釘進去,就把棺蓋封好了。大表哥和舅舅一人釘一麵,但每個楔子隻能釘三下,而且不能完全釘入,還要每釘一下,就喊一聲。舅舅喊了六聲“爹”,表哥喊了六聲“爺爺”,接著便由別人把楔子釘死。後來,我問人們為什麼這樣149做,回答是,以防裏麵的人“死而複活”,隻要裏麵有答應的聲音,便可及時起出楔子,打開棺蓋。

蓋棺後,有人感歎了一句:“終於可以蓋棺定論了。”麵對外祖父長眠的棺材,我的淚無聲地湧出。心裏默念著:“外祖父就這樣走了嗎?

永別了外祖父!”舅舅在外祖父的棺材前默默地蹲了很長時間,直到人們散去他也沒說一句話。

外邊,夜色正濃,冷風裏帶著濃濃的濕潤的泥土的氣息。

4二月三十,宜祭祀。

一早,便下起了雪,鵝毛般的雪花漫天飛舞,但畢竟帶了許多的水氣無法蹁躚,落地即化,春天來了。

聽著大表姐小孩的哭聲,看著他那天真無邪的樣子,我想這就是新的生命,他會健康成長的。春天,本來就是新舊生命更替的季節。看著窗外飄墜的雪片,我再度陷入對外祖父曾經的故事的回憶。

1945年侵華日軍一支小部隊從大同往太行山區開進,一支小分隊開進應縣。雖然當時占據應縣的土匪頭子喬日成沒有完全排斥,但也絕不買賬,真正是“不抵抗,不投降,不成仁”。當日本人與漢奸找到喬日成時,他隻有一句生硬的話:“各自為政,各行其是,互不侵犯,利益合作。”鬼子雖不滿意,但卻不敢公開動武,時局已今非昔比,況且喬日成也說還有“利益合作”的餘地。於是,鬼子便肆無忌憚地開始了種種罪惡的行動。

一小隊鬼子開進邊耀,成立了偽鄉政府,主要負責強征百姓的糧食。

鬼子要的是“良民”,倘若有抵抗者便會遭到他們的毒打,甚至槍殺。

外祖父回憶說,鬼子殺的最多的還是地主大戶,因為當時時局對鬼子已極其不利,他們在中國人民的反擊下已瀕臨沒落與崩潰,要想及時快速地弄到錢糧,光靠從老百姓手中搶奪已遠遠不夠所需,所以地主大戶便150成了他們主要的掠奪對象。至於對老百姓的欺侮,最多的還是強逼老百姓為他們無償幹活和對婦女的強暴,外祖父就曾被逼為鬼子挑水時看到了那罪惡的一幕。

那天村裏做豆腐的女人照例為鬼子送來一擔豆腐。當時一個鬼子小隊長在廚房,見到女人長得漂亮,頓時眼睛冒出了綠光,色迷迷地往女人臉上身上盯。那女人還沒放下擔子,鬼子就撲了上去,抱住女人,手就鑽進了女人的褲子。哪知鬼子一聲大叫就抽出了手,手上沾滿了血。

鬼子罵了一句,就把手放在豆腐桶裏洗,染紅了一桶豆腐。鬼子惱羞成怒,端起了刺刀。這時外祖父剛好挑了一擔水進來,見狀趕忙放下擔子,攔住鬼子,說了一連串的好話,又轉過頭來一邊給那女人使眼色,一邊喊讓她漢子趕緊再送一桶豆腐。女人走後,外祖父安頓好鬼子,便又給鬼子挑水去了。

此後,外祖父給鬼子挑水時,洗澡水裏偷偷放砒霜,食用水裏偷偷放入一些巴豆汁。雖然食用水是要當著鬼子的麵嚐過的,但他事先有所準備,即使沒有準備也不會當場露出破綻。村子裏給鬼子挑水的年輕人都紛紛這樣暗動手腳。不久鬼子果然有了反應,皮膚痛癢加不停地鬧肚子,折騰得鬼子疲憊不堪,甚至被趕出去後也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些普通人就是這樣在沒有武裝的情況下用他們自己獨特的方式報複和打擊鬼子,保衛自己的家園。

然而外祖父對這段曆史的回憶中最慘烈的場麵還是與木瓜寺連在一起的。鬼子常常把村裏人趕到木瓜寺,強逼他們去看鬼子如何在木瓜樹下毒打殘殺那些反抗的人。外祖父向我們講述這些時總是要問:“小鬼子為啥就敢在佛祖的麵前公然施暴?他們就不怕遭報應嗎?”也許外祖父並不明白,在日本的曆史上,日本人也是信奉佛教的,但在軍國主義邪惡思想的腐蝕下,妄圖吞並奴役世界的勃勃野心卻使他們失去了理性與良知。縱然真的有佛法無邊,佛光普照,也再不能抑製他們的獸性。

他們睜著血紅的眼睛,齜著白森森的獠牙,舞著黑色的魔爪,肆無忌憚地欺嚇著善良無辜的人們。他們拋棄曆史與宗教信仰,以殘殺暴行為能151事,其實是在極力地掩飾他們內心對失去民族前進方向的迷惘的恐懼與自卑。

上午雪停了以後,太陽便出來了。舅舅讓木匠為收裝曾外祖父母的骨骸重新下葬做兩副小棺材,那木匠速度很快,中午時分就做好了。村裏把做棺木叫作“攏材”,“攏材”之後是要響炮子的。舅舅按照規矩給木匠扯了一尺紅布,又把兩副棺木漆成了紅色。這樣,幾塊普通的木板被組到一塊兒,就成了人們心中敬畏的物品。我想物本是無所謂正邪與好壞的,隻是在特定時間、特定地點、特定事件下,人們賦予了它特定的意義,或是對神佛的禮拜,或是對鬼神的敬畏,於是就衍生出了許多的禮節與規矩。

5三月初一,忌出行,宜沐浴。

一早舅舅便領人們去起曾外祖父母的舊墳了,同時在新墳址開挖新的墓穴。曾外祖父母的骨骸被裝入新的棺木裏,按二齋先生的安排暫放在舊墳正西一百米處,用紅布蓋上,等外祖父下葬時再移過新墳一同下葬。按規矩,舊墳穴要放入五穀雜糧之後才能填平,隻有這樣才能讓死人棲息過的地方重新接續人間的煙火。

我在家裏幫著舅媽和母親幹些事,空閑之餘,便繼續回憶外祖父生前的事。

外祖父當年也像其他許多青年人一樣被喬日成強征入伍。但外祖父憑著機智和本家一位兄長在喬軍中當連長的關係,從未參與過喬軍的任何行動,隻是在吃飯開餉點名時出現在雜亂的隊伍中,除此而外便是幹自己的事兒。

那時,我問外祖父:“喬日成到底算是土匪呢還是軍閥?”外祖父說:“軍閥和土匪有區別嗎?無非是土匪勢大了就成了軍閥集團,軍閥勢小就是土匪團夥。”152據外祖父回憶,他被迫參加喬軍的那幾年裏,從沒見過喬日成正規訓練過部隊,隻是抓一個人就扔給一支槍,隨時按命令去搶劫,抓人,殺人,打仗。所以紀律鬆散,行動遲緩,至今仍是一個笑話。老人們常說:“喬日成的部隊一拉二裏長。”在老人們的回憶裏,喬日成的確是一個傳奇人物。從不肯臣服於哪一方勢力,一心做著自己的土皇帝夢,最終成了一股先後與國民黨、日本人、共產黨相抗衡的勢力。“亂世出英雄”,但喬日成算不得英雄,甚至連梟雄都不是。因為他霸占一方,卻欺壓百姓;應時而出,卻逆時而動,最終完全背離人民,甚至與人民解放軍正麵為敵,殘殺了許多老百姓和革命誌士,給人民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曆史隻能也必然將他定位到“土匪頭子”上。

6三月初二,宜祭祀,忌動土。

按喪禮的規矩,今天忌吊喪,不哭喪也不燒紙。

也許這是愛抬杠的外祖父最不願看到的,畢竟如此太過寂寞。

外祖父喜歡聽收音機。每天各地方的早晚新聞都不放過,這樣每天和那些老人們坐在大街上就有了評說的東西。他們對於國家與地方的經濟政策形勢不能理解,談論最多的就是各地曝光查處的貪汙受賄事件,以及失職問題,每每都激憤之情溢於言表,並且因此還流露出對整個社會前景的失望與悲觀。他們總是在今天越來越優裕的生活中懷念公社時代因平均而精神自足的生活,也總在抱怨人與人之間因暫時的冷漠與隔閡而造成的空虛。但是,生活並不因為他們的懷念與抱怨而停止改革,社會依然在日新月異地發展前進。

1537

三月初三,宜祭祀,忌動土。

今天是喪禮的第七天,也就是“一七”,對於逝去的人,“七”是一個很重要的數字,逢“七”必祭,一直到“七七”,稱為“盡七”。

我必須在這一天將外祖父生前所有值得紀念的經曆回憶完。

1949年,外祖父結婚,同年從邊耀遷到了西店。西店是一個依傍桑幹河的占有遼闊天地的小村莊,這個地方也成了他生前最後的棲居地,以後也將長眠於它的懷抱。

外祖父前後有七個孩子,可惜有五個先後夭折,隻剩下舅舅與我母親。因此,外祖父便緊緊地抓住舅舅不讓他遠走,使他錯失了一次又一次走出農村改變命運的機會。而外祖父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時,卻去過許多地方。他不僅隨應縣工程隊去過天津、北京等大地方,自己還偷著做買賣去過河北、內蒙古,甚至還走過西口。村裏人都說外祖父是見過世麵的人,而舅舅卻囿於地與家之間五十多年。

在我眼中,外祖父一直扮演著封建家長的角色,他所做出的決定從沒有人敢違抗,舅舅與母親也從來沒有產生過任何懷疑,就像虔誠的信徒。於是,外祖父注定是喜歡家庭暴力的,家裏沒有一個人幸免,包括舅母在內。更多時候,舅舅充當了外祖父拳頭的代言人,但就是這位至親至孝的代言人也不例外。

一年秋天,舅舅拉回一車玉米放在院裏,又忙著打算開車出去。而外祖父卻說玉米倒的不是地方,應該再往南一點,舅舅顧不上,回頭就說了一句:“都要上玉米籠子,倒哪不都是一樣嗎?”外祖父一聽就上了火,把舅舅從車上拉下來就動手,舅舅沒有躲,說:“大忙時節,能把莊稼收割回來就很不錯了,哪還有那麼多講究與排場。”外祖父邊動手邊罵:“我沒你這樣的兒子,你也沒我這老子!”舅舅也生氣了,頂了一句:“哪裏還有像我這樣的兒子?”外祖父聽了,呆立在院子裏,舅舅氣呼呼地開車走了。

154當舅舅又拉回一車玉米時,外祖父嘴裏說著對不起,就要給舅舅下跪磕頭。雖被舅舅攔住了,可是這一舉動卻讓全家人大為震驚,外祖父的這種空前絕後的行為給舅舅帶來的不是道歉,而是莫大的壓力與羞辱。

外祖父的一生是與讀書分不開的,但他沒有想過靠讀書改變命運。

可是一個農村孩子要想改變命運,除了讀書之外,還有什麼途徑呢?

舅舅高中畢業後,外祖父便不讓他讀書了,而是從事了農業。就這樣,外祖父將舅舅硬生生地斷絕阻隔在了繁華之外,隻留給他一年年重複耕作生活的艱辛,這對於一個不甘平庸、渴望走進喧囂世界的年輕人來說,這份絕望和痛苦要用多大的韌性去承受。多年過去了,外祖父為舅舅設計的生活,並沒有給舅舅帶來多少好處。年輕人的銳氣卻早已消磨殆盡,心如止水,做夢的力量也沒有了。

8三月初四,宜祭祀。

今天是喪禮的第八天,是“安鼓”的日子。其實所謂的“安鼓”也就是為逝去的人安魂。

一早鼓樂班子就吹打起來,一個小時後停下,這“鼓”就算是“安”了。上午,主家在樂隊的引領下,從村外將各家親戚的祭禮接回家,這叫“接祭”。“接祭”中最重要的要算是我母親與大表姐獻上的祭禮。

因為,姻親和朋友都上的是“幹禮”(錢或物),母親與大表姐必須是“濕禮”,即“蒸祭”——以饃為主,中間放一顆大豬頭。這樣的禮接回家中就放在靈前祭拜,獻禮者一定要哭,否則會被認為“假祭”。中午12點,所有的祭禮都放到車上拉出去上街祭拜。說是祭拜,其實是給別人看,以示死者身後的榮耀。下午是一場耍孩兒戲,由我表哥的五舅主演的傳統劇目《劉家莊》,這是一出勸人孝敬父母勤儉持家的喜劇,很受人們的喜愛,再加上五舅搞笑的表演,贏得了觀眾陣陣掌聲。

戲散後,已是日落時分。村裏人已經陸續過來祭吊外祖父,稱為“燒155紙”,但又被人們稱為“捎紙”。我覺得這種祭禮方式應該兼有“燒”與“捎”的意思,一是對逝去的人的憑吊,一是借此帶去對自己已故親人的問候。所以來祭拜的人都要帶些冥幣、幾張麻紙和一些麵包或餅幹,有心人還要做幾樣祭菜。祭菜做得很簡單,但必須是四樣,盛在小碟裏,用盤子端來。所有這些祭菜都要夾一些放入外祖父的衣飯缽裏,但主持祭禮的海平舅舅囑咐千萬不要放雞蛋——其實這個我們知道,因為外祖父是不吃葷的。至於為什麼不放雞蛋,沒有人知道原因,隻說這是傳下來的規矩。

我的兩個表哥的任務就是接待這些來燒紙的人,這是家屬必須做的還禮。而我卻站在靈旁看著來往的吊唁人。外甥或外甥女是不能夠接待前來吊唁的人的。我問為什麼?回答我的依舊說是傳下來的規矩。或許一個“外”就足以說明了一切。村裏的人陸續來了許多,幾乎全村每一家都來了。外祖父生前受人尊敬,死後還有這麼多人為他送行,人這一生已“足矣”!這就是村裏人的純樸與善良,讓我永遠感動。

晚上上街後,還是一場歌舞一場戲。

歌舞以“二人台”的形式和唱腔演出了一出很流行的節目——《小叔子挎嫂嫂》。劇情是這樣的——說是一個光棍小叔子與嫂嫂有了曖昧關係,連夜趕牛車私奔。天黑路難行,摔壞了車壓死了拉車的小牛,而且將半路抓到的一頭小毛驢也栽到溝裏,後來兩人到了一個地方住了店。劇情簡單,但兩位演員就在這中間邊唱邊說地演了將近兩個小時。我雖然不懂戲,但鄉村演員居然也能夠如此入戲,確實令我驚訝。更令我驚歎的是台詞的設計,雖然是圍繞打情罵俏、幽默搞笑而創作的,但其中的設懸與曖昧卻顯出了高超的技巧。我知道人們不會把這種表演看作正統,更不會認為它高雅。不過,這種戲雖然內容與語言粗俗,演技笨拙,但它卻實實在在地生存著、流傳著、發展著,填補了傳統戲劇在低迷與沒落時鄉村文藝的空白。

夜裏12點時,全家人都集中在靈堂,還有幾項儀式要做。先是“移棺”,由舅舅掀起棺木的一頭,稍稍地挪動一下。然後是“摸棺底”,156由舅媽拿一張麻紙在棺底來回摸,舅舅則在一旁說:“一摸金,二摸銀,三摸兒孫滿堂紅。”之後就是“開道”,舅舅在前捧著紙紮的小汽車,舅媽拿著冥幣,繞棺轉三圈,然後走出靈堂,出了院門,穿過街道,來到村外,衝大路方向跪下,把紙汽車和冥幣一起燒了,邊燒邊說:“爹,您走吧!爹,您走吧!”說著說著舅舅就又哭了。舅舅和舅媽回來後,就是“哭靈”,家裏人一個接一個地哭,一直哭到淩晨5點方停。我隻是跪在靈前,滿心的悲傷衝擊著我的胸膛,可我卻哭不出聲,也流不出一滴淚,便又回憶起了外祖父生前的經曆。

外祖父不僅把他所有的孝道傳給了子孫,而且把他們那代人的恩怨也要強加給他的後輩。外祖父與他的姐姐關係一直不好,好多年來姐弟兩人不相往來。盡管外祖父也會向與他姐姐一個村的人打聽一些情況,但每每在家裏說起時就憤憤不平,把他的回憶與指責一起說給我們聽。

在那動蕩與錯亂的年代,外祖父給了他那很早就守了寡的姐姐不少的接濟與幫忙,可如今她的兒子們大發了,卻忘了這個唯一的舅舅。多少年來,在我的記憶中的確也沒見過外祖父的甥輩有人來探望過他,沒人喊他一聲舅。所以外祖父總在罵,罵得最狠的一句竟是:“那家夥骨頭都是黑的。”其實,我能看出來外祖父並不是在求任何的回報,而是這種不被記憶牽掛的境遇讓他感到寂寞。當年眾人相勸,幾乎就是家族族長地位的都不能勸動外祖父與他的姐姐和好。越是如此放不下架子,反而更讓人敬而遠之。外祖父告誡舅舅:“如果我死在前頭,就不要通知她,如果她死在前頭,你們誰也不能去。”在外祖父的感染下,上代人的恩怨終於移植到了舅舅身上。

有時,我既佩服又惋惜外祖父的能力,他如果想讓別人接受他的認識,就會在潛移默化中把他的思想滲透到你的骨髓。然而,舅舅最終還是聽從了舅媽的勸告:“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戚。”把外祖父去世的消息送了過去。

1579

三月初五,諸事不忌。

今天是外祖父葬禮的最後一天了。

6點鍾吃過早飯後,鼓樂聲中起了靈。因為有講究,犯衝的屬相者在打碗的一刹那不能看,有些人就回避了。做長子的舅舅背棺木的大頭,其他人幫著抬小頭與中間,慢慢地出了堂屋,大表哥站到了棺的前邊,舉著招魂幡領著出街。我終於意識到外祖父要永遠離開我們了。刹那間我被悲傷所籠罩,淚水狂湧而出。

棺木被抬上了靈車,車緩緩起動了。開了不遠一段路就停在了大街上,就在這裏舉行送葬最後的憑吊。

就是這條街,見證了村裏太多的熱鬧喜慶,也見證了太多的悲傷送別。村裏每一位告別人世的村民都要在這裏作最後的停留,然後就歸入了黃土。這塊地方也不知灑下了多少熱淚,又不知能夠翻出多少肝腸寸斷的呼喊。這塊土地送走了一代又一代人,今天,我才想到,它隻是村民們最後的一處驛站,聯結的是家與墳,聚與散,生與死。

幾個道場之後,最後的祭奠儀式是“盤棺”。鼓樂班在前邊領路,表哥舉著招魂幡領著所有穿孝服的人跟著,一起圍著靈車轉,正三圈,倒三圈。“盤棺”最初起源於狼、鼠或其他動物的葬禮儀式,後來被人類所借鑒。我總感到有一種原始的悲壯在心底隱隱翻動,在低低地召喚,召喚逝去的靈魂安息於土地。

祭奠完畢,靈車開動暫停在村口通向墓地的方向。在這裏,戴重孝的家人要把身上的麻線解下,放在靈車上——下葬後要與紙紮一起燒掉。

靈車開到墓地,眾人把棺木抬下,靈車就開走了。眾人忙著挖墓穴。

二齋先生操作羅盤,定下了神路(所謂神路就是在墳前挖一個小土坑,放入祭品和五色線,再放幾枝綠色鬆枝,然後用磚搭起一個棚子,再把坑填上,形成一個小土堆),表哥便按他的指示做了。

158三具棺木很快就下葬了,然後鳴炮致禮。

所有的紙紮都被點著了,刹那間所有的財力都化為灰燼。就在那火光中我看見了外祖父微笑的麵孔,沒有留戀,也沒有任何遺憾。沙塵暴更猛烈了,落滿了每個人的身上,卻蓋不住舅舅滿臉的哀傷與茫然。

中午12點時,葬禮全都結束了。在回來的路上,二齋先生又發表了他的一番高見:“這墳選的好,東有大路,西臨桑河,南踏高渠為山,北枕漠漠平林,雖不敢說是風水寶地,但也絕對是塊吉壤。”見眾人都沒有理他,而舅舅還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二齋先生也就沒趣地閉了嘴。

其實他哪裏知道,那塊地原來是砍伐過的一片樹林荒灘,就是外祖父領著舅舅,一塊石頭,一段樹根地挖掘,花了三年的時間改造過來的。如今外祖父長眠在這裏,長眠在他辛勤耕作過,為之流過許多汗水的土地,也不知要比那些不勞而獲就占據一大片土地的人心安理得了多少。

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真想找個人問問,外祖父種在地裏能長出什麼呢?可我又怕他們笑我幼稚,就沒敢問。隻是回過頭來默默地注視那還在外祖父墳上迎風高飛的幡。

我想著。

生於土地長於土地癡愛土地依戀土地的外祖父,最後又歸於土地。

還有許許多多像外祖父一樣的人曾經也堅持繼續著近乎悲壯的事業,他們的靈魂就像莊稼一樣從土地裏一茬一茬地生長出來,最後還要歸還於土地,幾千年來不斷地傳承著不變的血脈。

159二等獎落日悲歡(節選)\/馮文梅梗概《落日悲歡》以北宋末年為背景,描寫了兩代人的愛恨情仇。

小說采用倒序的手法,先描寫了德妃的女兒鎖薇在出生之日恰逢“十星相連”的不祥天象,在道士林靈素的建議下,徽宗最終遺棄了母女二人,從而引出上一輩人之間的恩怨。?

德妃名清荷,早年與親王在宮中相遇,兩人互生情愫,並用一對蝴蝶玉佩定下終生。可徽宗橫刀奪愛,並以親王性命要挾清荷,清荷為了保護親王,故答應徽宗,被冊封為德妃。可皇帝最終並未打算放過親王,親王死裏逃生,展開了對德妃和徽宗的報複。

親王派他的弟子赤練去宮中教鎖薇公主習武,以此作為他報複的內應。

赤練和鎖薇在宮中朝夕相處,期間,鎖薇結識了一條藏獒,並起名曰“大頭鬼”,後成為她的摯友。鎖薇還與赤練走訪民間,其間遇宰相蔡京之子蔡假依仗父親權勢,欺壓百姓,由此,鎖薇對父皇的恨意漸深。於己而言,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於母妃而言,他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於百姓而言,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帝。?

160鎖薇一生坎坷,她把母妃和赤練當作她生命中最重要之人,可是造化弄人,在她十五歲生日那天親王終於展開了報複行動,赤練在刺殺皇帝的過程中誤殺德妃,鎖薇同時失去了母妃,還有赤練。

親王帶走了鎖薇,並給她改名紫離,帶著對清荷的恨意,她把紫離推進了無心洞這個極其恐怖的地方。在洞中,紫離經曆了她人生中最可怕的時光,血腥和死亡交互錯雜,絕望之餘唯有夢境中的母妃支撐她活下去。

一個偶然的機會,紫離發現了失傳已久的武學秘籍《無心轉移》,依靠這本秘籍,紫離終於活著衝出了無心洞。

紫離帶著恨意夜訪皇宮,恰巧遇到殺手一劍天涯想要刺殺皇帝,內心極度矛盾的紫離還是阻止了他。後在打鬥的過程中,紫離因錯用《無心轉移》中的武功,走火入魔,變得冷酷無情,殺人嗜血成性。一劍天涯帶她到她母妃的故交慧定大師那裏,紫離受到佛法的感化,決定獨自去尋找破解之法。?

紫離為了控製自己嗜血的欲望,不惜用鐵鏈鎖住自己,受盡痛苦的煎熬。後來一劍天涯帶她去了千年寒冰湖,紫離在“大頭鬼”?的幫助下,在千年寒冰湖九死一生,終於找到破解之法。期間,赤練和一劍天涯一直在附近默默守護著她。?紫離恢複以後,和“大頭鬼”離開了千年寒冰湖,後來在一次為民除害的行動中再次與一劍天涯相遇,於是二人共同踏上了救黎民於水火的征途。

北宋末年,皇帝昏庸,民生凋敝,宋朝軍隊多次戰敗割地,雖然愛國人士精忠報國,紫離他們也加入了戰鬥的行列,但仍然不能扭轉局勢,北宋終告滅亡。故事發展到最後,親王幡然醒悟,放下恩怨,遁入空門。紫離和一劍天涯等人繼續抗金,深愛赤練的青鋒為救赤練而死,宋徽宗駕崩。

落日代表一個王朝的覆滅,代表身邊最重要的人因不懂珍惜而彼此錯過,謹以此告誡人們,學會珍惜。

節選部分為第三章。

161小公主一天天長大,皇上很少來清寧宮。或許德妃應該感謝當日的星象異常,或許更應該感謝林靈素的那套墨守成規的道家之說:“列星隨旋,日月遞照,四時代禦,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或許林靈素是對的,那就讓萬物都回到他們本來應該遵循的規律中去吧!

德妃潛心修佛,皇上專命人在清寧宮蓋了一座佛堂,允許德妃帶發修行,還特意在京城選了一位文武全才的名師赤練保護和教授鎖薇。

那一年鎖薇八歲,赤練十八歲,皇上之所以能選這樣一位少年為鎖薇的師父,並不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赤練雖然年輕,但不論文武都造詣極深: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琴棋書畫也造詣不淺,比武場上更是鎮壓群雄。幾番較量下來依然是白衣翩翩,不惹一粒塵埃,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對道學陣法的研究竟然連林靈素都自歎不如。真可謂是英雄出少年。

但赤練卻甚為謙虛,以才疏學淺、學藝不精等種種理由拒絕成為鎖薇的師父,而僅願做一名師兄,說有朝一日定會帶鎖薇去見他的師父,他師父定會傾囊相授,讓鎖薇成為有用之才。

德妃看見赤練的第一眼,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外貌而是舞劍的姿勢像極了某人,德妃頓時了然,但她還是把鎖薇交給了赤練,她希望有一天依靠赤練和鎖薇的力量可以最終化解這場恩怨。

鎖薇在赤練的教導下快速地成長,她感覺赤練就像一位兄長關愛她,幫助她,開解她。皇宮之大,處處都是機關算計,冷嘲熱諷,像鄭貴妃,像王皇後,甚至一些太監和宮女們都在看他們的笑話,說母妃被打入冷宮以後就有好戲看了,有好日子過了。鎖薇替母妃難過,每當看到母妃在佛堂一坐就是一整天地潛心念佛,吃齋飯,誦佛經,唯有古佛青燈相伴,她就會倍感人世蒼涼。赤練從來沒有告訴過她為什麼她的父皇從來不看她們,也從來沒有說過她和母妃為什麼會淪落到如此地步,母妃也從不曾提起,但是她明白是因為昔日之愛已經化為今朝雲煙,沒有了痕跡。這世界如果連愛都經不起時間的摧殘,那還有什麼可以經得起?

赤練常常在清冷的深夜聽到悠遠的笛聲傳來,有空落的禪意,又有162清澈的憐惜,似塵外的幾點樂音無意間墜入人間。笛聲的清冽如秋蕭瑟,如水清澈,也許隻有遁世高人才能有所感:“人生的感覺裝進竹管中,飄出的寒意讓演奏者都不禁一凜,人生的淒愴豈是笛聲可以吹盡?那一聲聲哀音不過是人生的背景,讓生命更富色彩感和立體化。晚風拂柳笛聲殘,明月朗照,有聲有色的人生不唯完美,也有殘缺,像一闋月,像零落的笛聲。”每逢吹笛之時,鎖薇都會想到小時候母妃常常撫摸著她的頭含笑哼著搖籃曲哄她入睡,夏夜就為她扇著扇子散熱驅蚊,母妃的笑容很慈祥也很美,即使不用任何金銀珠寶裝飾,不用施粉畫眉,也會讓人移不開眼睛。試問為什麼這樣一位溫柔賢德的女人會遭此厄運,為什麼她的母妃得不到幸福?

終於有一天,鎖薇提出了一個連赤練都倍感驚訝的問題:“師兄,試問像父皇這樣無情的國君治理的天下會是怎樣的呢?我想走出宮門親自看看。”十歲的鎖薇麵無表情,那種超越了年齡之外的滄桑連赤練都於心不忍。

是的,赤練一刻也不敢忘記自己潛入皇宮的任務,師父便是曾經與德妃相戀並在流放途中遭到皇上追殺的親王。那些馬蹄聲陣陣卷起來的萬丈塵土,那種刀光劍影下嗜血舔傷口的日子,那種被最愛的人拋棄於絕望邊緣的感覺,光是聆聽便知那是處於一種怎樣的黑暗和絕境,沒有希望唯有恨的日子裏是如何的度日如年。

赤練從小受師父收養,養育之恩,恩同再造。師父的命令便是讓他刺殺皇上,掠走德妃和鎖薇公主,可是在鎖薇和她父皇之間製造矛盾這件事上他猶豫了,他不忍讓這樣幼小的生命經曆殘忍。而今,如此年幼的鎖薇竟然主動提出要看清父皇醜陋的一麵,怎能叫赤練不驚訝?而驚訝之餘,又全部都是不忍。

那個隻有十歲的小女孩,美麗如她,聰慧如她,可哀傷也如她。“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秦觀的一首《江城子》道盡了多少傷心人的悲情與愁苦,可鎖薇163她憑什麼要用無辜的生命去承擔這渾濁不堪的一生。

赤練答應了鎖薇外出體察民情的要求,讓鎖薇親眼看見了當朝皇帝統治下六賊當道、民不聊生的場景。

她親眼看見了在堂堂天子腳下繁華如《清明上河圖》中描繪的汴京今日竟然如此不堪。一個名叫蔡假的貴族子弟自稱是當朝宰相蔡京之子,竟然在街上公然豪奪、漁取於民,還借口是應奉局收藏珍異花石進奉皇上來裝點延福宮。某處民宅中有奇異花石,遂率健卒闖入其家,用黃帕封彌,以為標誌,一時拿不走的,就令該戶人家看護,稍有不慎,就加以“大不恭”之罪,敲詐勒索。待搬運之時則拆屋扒牆以運出,而使該戶頃刻間傾家蕩產。

這是鎖薇第一次出宮目睹民情,那些曾經誦讀過的唐詩竟不自覺湧現在腦海。

“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莫自使眼枯,收妝淚縱橫,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當時她不明白杜甫為何會描繪出如此淒慘的畫麵,雖聽赤練解釋杜甫生活在唐朝由盛轉衰的時候,目睹民生疾苦,雖憂國憂民一世,卻也無奈,今日終於了然。赤練站在她的身後什麼也沒說,隻是看著她緊鎖的眉頭和緊握的長鞭。

鎖薇的輕功很好,記得當年八歲的鎖薇為了練習輕功,雙腿綁著沙袋在山路上一天跑了幾十裏,日日堅持,直到她的輕功練得小有所成。

她當時用堅毅的目光望著赤練,她說:“我想以後保護母妃,這一輩子我隻想讓該幸福的人幸福。”那種超然於年齡之外的成熟讓赤練不忍。

今日她終於在實踐著自己的承諾了,“讓該幸福的人幸福”,可是誰知,這將是一個多麼浩大而又充滿理想色彩的夢,色彩斑斕卻永遠虛幻。

轉眼間,鎖薇已經踏過了幾個人的肩,一旋身站在了蔡假的麵前。

“哈哈,這是誰家的小姑娘了,功夫還有模有樣的嘛!”蔡假猥瑣的笑聲惹得他的手下們也是一陣哄笑。赤練沒有阻止鎖薇,也沒過去摻和,他總是站在視野可以看到她的地方,讓她放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164他相信她,也會在她背後時刻保護她。

“滾出別人的地盤!”鎖薇沒有在意他的嘲弄,在這麼多人麵前她竟然沒有絲毫畏懼,說話鏗鏘有力異常堅定,就連蔡假都一時被震住了,但人群中的善良百姓卻在擔心鎖薇能否逃出蔡假這個惡魔之手,無不為她捏一把汗。

蔡假乃當朝宰相蔡京之子,蔡京最後的上台“起於逐臣,一旦得誌,天下拭目所為,而京陰托‘紹述’之柄,鉗製天子。”他極力發展和培植自己的勢力,朝中遍布黨羽,與童貫、李彥等人相互勾結,牢固地控製並操縱朝廷軍政大事,排斥異己,無惡不作,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六賊”。

如今蔡假如此張狂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不過令蔡假萬萬沒想到的是今天居然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阻礙他,而且這個小女孩如此之小的年齡竟會有成年人都不及的堅定,在她清澈的眼眸裏明明就寫著“不屑”兩個字,如此清冷,沒有溫度。

蔡假大大不悅,當下命人收拾這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一聲令下,眾人都瞪大了眼睛,在眾人都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一係飛鞭已經輕巧甩出,一抹鵝黃色的倩影輕盈騰空,猶如一隻剛剛破繭的蝶翩翩起舞,轉眼間飛鞭所到之處,一名在蔡假命令下先衝向鎖薇的壯漢便翻滾了出去。一時間眾人皆呆,片刻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陣陣歡呼聲響徹了整條街道。

“小姑娘真厲害!打倒敗類蔡假!”一時間歡呼聲此起彼伏,一浪蓋過一浪。蔡假的臉都氣綠了,他堂堂一方之霸,竟然被一個小姑娘耍得團團轉,此刻他更發起了狠,一聲令下一群人竟團團圍住了鎖薇。站在中間的鎖薇嘴角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鎖薇身子往上一旋,一把白色粉末已經散落,一圈圍敵全數倒下,隻剩下蔡假一個光棍司令吹胡子瞪眼了。他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會栽在一個小丫頭片子手裏,殊不知鎖薇從小就開始研究毒藥了。

師兄說過:“毒是補充功力不足的最好補品。”什麼番木鱉、見血封喉、附子、虞美人、三色箭青蛙等,她都小有研究,不過這也是她頭165一回遇見真正的敵手,平時在宮裏大多數是陪練,有時候也和師兄過過招,但他們也終有所顧忌,打得一點也不痛快。今日看見敵對勢力人數較多,她也隻好略施小計,散了一把迷藥。看著那些人悉數倒下,心中不免高興,但也有一點小小的失望,畢竟她的功力還有欠缺。

看到蔡假的人全數倒下,周圍的百姓再度歡呼起來,“小女俠!小女俠”地叫個不停。可蔡假又怎肯任人宰割,畢竟京師是他的地盤,手一晃,一枚信號彈已經射入了天空。赤練聞聲,一把拉住在旁的鎖薇,“快走!”一聲低吼,鎖薇點頭,兩人很有默契地騰空而起,一抹白影、一抹鵝黃就這樣手牽手消失在了上空,留下了還處在發愣中的蔡假和眾人。

回宮後鎖薇一直悶悶不樂,原來不僅皇宮冷漠,世間本就殘酷,就連她一直都敬愛的父皇也不過如此。他不僅是一個沒有愛的男人,一個不稱職的父皇,更是一個昏庸的國君。如今像汴京這樣的天子腳下也能發生強取豪奪的事,而且無人問津,更何況邊疆地區金人不斷擾亂,人民定然是苦不堪言了。

想到這裏,鎖薇又想到了張擇端的那張《清明上河圖》,淡著色的絹本,以全景式的構圖、嚴謹精細的筆法,描繪了北宋都城汴京汴河沿岸及東角子門內外市區風貌。全畫可分三段,首段為市郊農村風光;中段以“虹橋”為中心畫出汴河及兩岸車船運輸交通、手工業和商業貿易的繁榮景象;後段是城門內外縱橫交錯的街道,商店鱗次櫛比,車馬轎駝往來熙攘。

還有王希孟的《千裏江山圖》,青綠色的絹本,描繪江南自然景色。

峰巒岡嶺,江湖河港,境界空曠,氣勢宏偉。其間雜有叢花竹林、樓台莊院、舟楫橋亭。各色人等往來活動,繁密不可勝計。整個色調以暖色襯托出石青、石綠,統一和諧而絢麗奪目,給人以祖國遼闊大地雄偉壯麗的深刻鮮明印象。

然而今,往日的千裏江山已經搖搖欲墜陷入危機,可是眾人卻不自知,依然為了自己享樂,陷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走到母妃所在的佛堂門口,鎖薇在那兒站了好久,靜聽母妃誦《般166若波羅蜜多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鎖薇靜靜看著母妃,看著這位溫柔似水的女子,她不明白為何母妃會甘心用自己的大好年華常伴古佛青燈,她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可以讓一個人如此釋然。

“薇兒,想什麼了?想得這樣出神。”不知何時,德妃已經走到鎖薇麵前關心地問道。

“哦?母妃,其實也沒什麼。”鎖薇突然從思索中被驚醒,掩飾性地笑笑。

“薇兒你有心事,很重很重的心事,是不是?連母妃都不可以說嗎?”德妃關切的語言更甚。

“是,母妃,薇兒有很多事不明,因為不明,所以不安。”鎖薇被母妃猜中心思,也不再掩飾,想和母妃聊聊。

“薇兒有何事不明,不能釋懷呢?”“薇兒不明母妃如此專注佛法,用大好的青春年華與古佛青燈相伴,是否相信佛真的能夠‘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呢?如果相信,那麼當朝百姓所受的戰爭之苦,地方勢力的強取豪奪之苦又為何得不到度化?”鎖薇說話時有些激動,言辭無意之間竟略帶淩厲,可是德妃不但不生氣,反而原本的微笑更濃了。

“薇兒你知道嗎?你真的長大了!母妃真的好欣慰。”德妃輕輕地抱著鎖薇。“人生本苦,佛門四聖諦為苦諦、集諦、滅諦、道諦,其中首提苦諦,人生出生時苦、老來時苦、生病時苦、臨死時苦、冤家碰頭苦、心上人別離苦、所求不得苦,種種苦難皆源於貪、嗔、癡‘三毒’啊!

而滅諦和道諦就是揭示滅苦的方法。‘八正道’中正見、正思維、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就是通向涅槃解脫之境的方法。薇兒,釋然才能解脫,然釋然終屬不易,你現在還小,母妃希望你將來可以悟到,這本《般若波羅蜜心經》送給你,心煩時看看,或許可以幫得到你。”德妃把書遞給鎖薇,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

167鎖薇接過那本《般若波羅蜜心經》,朝德妃輕輕一笑:“多謝母妃開解,薇兒雖然現在不明,但薇兒會好好參悟,相信終有一日,薇兒會明白,會釋然。”德妃露出欣慰的一笑,“薇兒現在還小,以後還要經曆無數你難以承受的苦難,母妃希望你能堅強地麵對這一切,你明白嗎?”鎖薇看到了母妃眼中的擔憂和期盼,重重地點了點頭。

夜深了,鎖薇放下經書依然沒有睡意,便隨意到處走走。夜很靜也很冷,繁星點點,從來沒有的靜謐。是遠處的一陣吵鬧聲引起了鎖薇的注意,走近一看,幾個宮人正手抄家夥圍著一條金黃色的大狗欲拳打腳踢,而那條大狗早已傷痕累累、血跡斑斑了,原本凶巴巴的它現在卻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眼神投向鎖薇,或許她是這群人中唯一沒拿武器想傷害它的人吧!

“這是怎麼回事?”看到一大群宮人圍著打一條受傷的狗,鎖薇甚是不滿。

“啟稟公主,這是二皇子特地從吐蕃那邊弄來的藏獒,但是一直很難馴化,二皇子讓先餓它幾天,可才少吃了一頓食,這藏獒就不幹了,那麼粗的鐵鏈硬是給弄斷了,二皇子怕它傷著了人,就讓奴才們把它弄死算了。”一名太監上來回答。

“既然二皇兄都想弄死它,不如就賣個順水人情送給我這個小妹吧!你覺得如何呢?這位公公。”雖是向別人索要,但鎖薇卻說得理直氣壯,似不容拒絕。皇宮本就是一個爾虞我詐的地方,就連一些太監和宮女們也是明爭暗鬥,一人受罰其他人就幸災樂禍,現在竟然一群人欺負一隻什麼都不懂的狗,還以此為樂!鎖薇不明,難道世人都已麻木至此,隻有從別人的痛苦中才能體驗到活著的樂趣嗎?

“這,這……”那位公公吞吞吐吐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已經嚇得在求饒命了。

“你們可以下去了,藏獒留下,我會親自跟二皇兄說的。”鎖薇終於不再為難他們。其實每個人都活得不容易,又何必苦苦相逼,一定要168看到他人慘死的下場呢?鎖薇不願,也不屑。

眾人走後,鎖薇提燈籠慢慢走近,剛才藏獒受了傷,定會對人大加防範,說不定還會有更大的攻擊性,想要順利帶回,首先得馴服它。

此刻,鎖薇不禁想起了師兄曾經教給她的一段笛曲,名曰《靜心曲》,原為吐蕃先祖馴獸之用。據記載,曆史上還有好幾次戰爭是由馴獸師操控凶猛動物發動的。想至此,鎖薇抽出長笛緩緩吹起了《靜心曲》。

幽幽夜色,渺渺笛聲輕輕飄蕩,給安靜的夜鋪上了一層祥和的氣氛,原本警惕性很高的藏獒也隨著這清幽的笛聲放鬆了下來,抬起大大的腦袋望著鎖薇,時不時還搖頭晃腦一番,剛才還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現在卻覺得它傻得可愛。鎖薇一個手勢,它便乖乖地走了過來,依然是搖頭晃腦,嘴裏還發出“哼哼”的悶哼聲。鎖薇輕輕地撫摸著這隻藏獒頭上金黃色的冗長的毛,看到了那雙掩蓋在長毛下的閃閃發亮的黑眸,它就那樣直直地看著鎖薇,烏黑的眼睛清澈而婉轉,似乎哀傷於遭到他人的毒打和虐待,似乎感激終於找到可以懂它、知它、對它好的主人。鎖薇替它上藥的時候,它就這樣安心地睡著了,此刻它隻是一隻受傷的動物,卸下了武裝,它其實很可愛。

是的,藏獒的確是一種極具靈性的動物,它甚至明白世間善善惡惡,是是非非。

從此這隻被鎖薇救下一命的藏獒便常住清寧宮中了。起初宮人包括德妃娘娘都被它龐大的體型和雄健的體魄給鎮住了,大家都擔心這隻藏獒哪天心情不佳便會向他們攻擊,不過在赤練建議經常喂它吃食,它便會乖乖聽話的情況下,大家才願意接受它。果然那隻體型又龐大又凶猛的家夥原來就是個貪吃鬼,誰喂它美食,它就對著誰搖頭甩尾,哪還有一點凶神惡煞的模樣,簡直是空長了一身嚇人的皮囊。沒幾天它就跟清寧宮的人都混熟了,大家還給它起了個有傷大雅的名字叫“大頭鬼”。

大頭鬼一來可把一向冷清的清寧宮給活躍起來了。鎖薇每天練武的時候大頭鬼也跟在她屁股後頭,屁顛屁顛地像個跟屁蟲一樣,竟然也可以做幾個騰飛、翻滾、旋轉的動作。這一人一狗真是笑翻了清寧宮的人,169就連一向都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赤練也常常大笑不已。

或許人總是在潛移默化中得到改變,連自己都不曾發覺,赤練便是如此。他以為從小就跟著師父長大的他一生都隻有使命,他的一生都隻為報恩而活。當日滴水之恩,今後都要湧泉相報,直到生命的盡頭,留不下什麼,也帶不走什麼。可是現在看著鎖薇一點點長大,她的快樂她的難過她的悲歡都好像點綴了自己的生命,那棵盤踞在心底早已枯死的古藤竟奇跡般地又發芽了,這讓他矛盾而又痛苦,師父已經催了他好幾次要他準備好這次的計劃,鎖薇公主到來之時,就是計劃實施之時。

宣和二年,睦州青溪縣農民在方臘的帶領下揭竿而起,一場浩浩蕩蕩的農民起義就這樣開始了。方臘說:“天下國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織,終歲勞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蕩之。”“今賦役繁重,官吏侵漁,農桑不足以供應……乃暴虐如是,天人之心,能無慍乎?……”於是,在方臘的號召下,遠近村民紛紛響應,加入起義隊伍,義軍很快發展成上萬人,朝廷上下無不忙著應對這場農民起義。這又給赤練一個很大的機會,他得以從容地在宮中安插人手,以備計劃實施時所用。

有人說,“一條路上,有人太早看透生命的線條,命運的玄妙,有人太晚覺悟,冥冥之中,該來的則無處可逃,該走的則無法挽留。”春去春又來,花謝花又開,不知與鎖薇相伴了多少日子,可最終赤練與鎖薇的心之間的距離還是越來越遠,最終背道而馳了。

北鬥七星,鬥柄指東,天下皆春;鬥柄指南,天下皆夏;鬥柄指西,天下皆秋;鬥柄指北,天下皆冬。沒有人知道赤練有多麼害怕這個夏季,當紅白相間的薔薇花再次開遍清寧宮時,離鎖薇到來之日就越來越近了。

沒有人可以告訴鎖薇她的出生有什麼錯,十五年前出生的時候,父皇就拋棄了她;十五年後到來之時,還要繼續接受至親的背叛。赤練不忍、不安、不想,可是他抓不住時間,時間就像脫了韁繩的野馬,拋下了他奔向了遠方。

“草長鶯飛,生長的是憂慮;繁花似錦,綻放的是仇恨。”夜色如水,十五年來父皇第一次為她辦家宴。公主之尊,金枝玉葉,可是十五年來170她什麼都沒有,因為那次莫名其妙的天象,她似乎被定罪為災星。十五年後她終於長大成人,而今就憑一場家宴,就算盛大到普天同慶又有什麼稀罕的呢?

鎖薇今晚身著一襲紫色百褶裙,簡單的流蘇髻,淡雅的妝容,窈窕嬋娟,顯得落落大方又不失高貴典雅。她攙扶著一襲淡妝的德妃,在這個世界上就算所有的人都已拋棄了她,至少還有母妃,那位溫柔可親的女子,她的教誨她願意終生聆聽,就算為母妃吧!把這場華麗卻又虛假的家宴應付下去。

多年未去看她們母女,今日再次看到,徽宗陌生之餘竟然還有些留戀的情愫。德妃依舊美貌如初,歲月的風霜絲毫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要不是當初星象之事關乎國家社稷,徽宗怎麼也不忍心把她們母女放在清寧宮不管不顧這麼多年。

“愛妃,這些年讓你一個人把薇兒帶大真是辛苦你了。”皇上帶著些許歉意走近,德妃幽幽地開口道:“為皇上分憂是臣妾分內之事,且薇兒也是臣妾的女兒,撫養女兒何言辛苦。”德妃依舊如從前,溫柔卻又清冷,這麼多年似乎一點都沒變。

站在暗處的赤練看著靜靜坐在皇上身邊的德妃和鎖薇,最後把目光聚焦在了鎖薇身上,在如此隆重的家宴上她依舊淡然。十五歲的她長大了,在他一日一日含辛茹苦的教導下長大了,可是今天他卻要親自毀掉她的一切。那種與成長相伴的感覺,朝朝暮暮,點點滴滴,一棵幼苗在他心中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紮根心間,無法動搖。想到這兒,赤練的一隻手不禁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可是師父之命,他又豈能違背?

正在他痛苦猶豫之時,青鋒的聲音從他身後幽幽傳來:“師兄心慈手軟了嗎?師父當年差點因那個狗皇帝命喪黃泉,還有奪妻之恨、背叛之仇,大師兄你都忘了嗎?”聽到青鋒的聲音,赤練回過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怎麼來了?”沒有回答青鋒的問題,赤練開口問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其實他又何嚐不明白,青鋒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在眾多171師兄妹中,師父最滿意的就是她,不僅冰雪聰明,武藝超群,最令師父滿意的是她不會心慈手軟,而且對師父唯命是從。她的到來也無疑預示著師父即將親臨,即使自己不動手,今晚皇宮也難免一場浩劫。

“我來當然是為了幫師兄了,既然師兄下不了手,那師妹我就代勞了。”說話間,青鋒已經把一把銀針給甩了出去,瞬間大內侍衛便倒下一圈,原本熱鬧的家宴此刻像炸開了鍋一樣。“來人!”“救命!”“護駕!”各種尖叫聲一片混亂。也就是在此刻,埋伏在宮中蓄謀已久的親王的人瞬間全部現身,如同午夜的幽靈嗜血、瘋狂,刀劍所到之處一片血肉模糊,金碧輝煌的皇宮瞬間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廝殺成一片。

大內侍衛的抵抗似乎有些力不從心,援軍即將趕到,但能支持到哪一刻誰也不知道。千算萬算,誰也不會算到宮中竟然混進了這麼多的武林高手,自幼就習武的鎖薇遇見這種場麵並沒有太多的驚慌,而是鎮定地抽出長劍擋在了德妃的麵前。

“母妃你別怕,有薇兒在,誰也別想傷你分毫。”鎖薇淩厲的目光掃過四周,奇怪的是她並沒有看見師兄。以往師兄總是站在她的背後,一旦有事就會替她出手,而今天對自己來說非比尋常的家宴師兄竟然沒有出現。

隱沒在黑暗中的赤練看見了混亂中那雙四處尋覓的眼神,他知道她在找他,在她眼中自己依然是那個最值得信任的師兄,可是現在他真的不是了。一旁的青鋒看見了赤練眼中的掙紮,他們從小一塊長大,僅是一眼已經全部明白了,但明了之餘一種完全的嫉妒已經根植於心中。

青鋒和赤練從小一塊兒長大,青梅竹馬。青鋒、赤練在師父心中不僅是如同寶劍般的左右手,同時也源於《搜神記》裏那段千古流傳的愛情神話——莫邪和幹將永生不離不棄。青鋒從小心高氣傲,在眾多師兄妹中,她從來不把誰放在眼裏,唯有赤練。他們的大師兄,不僅武功造詣極高,才氣更是卓爾不群,似乎天下之大無所不知。盡管他常常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甚至不怒自威。驕傲如他,即使師父和師兄妹們早已172對他們之間的關係默認了,赤練也始終不願多看她一眼。

這麼多年的分別,青鋒的寸寸柔腸、盈盈粉淚也隻有自己明白。什麼叫作“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可終於等到了重逢之日,師兄的心思卻全部係在鎖薇身上。青鋒幾乎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本能地持劍向鎖薇刺去。赤練沒想到她會來這招,情急之下一下子就衝了出去,意圖阻止青鋒。但他還沒來得及追上青鋒,就被一個黑影擋住了去路,最熟悉的身影、最熟悉的氣息,即使沒有說話,他也知道是師父到來了。

“去殺了那個狗皇帝!”師父的命令傳來,沒有任何餘地。

赤練的那一步走得太過沉重,比他年少時綁著沙袋練輕功時都要沉重百倍。手中的長劍緊了緊,他看見了依舊淡然的鎖薇,在應對青鋒這樣的一個高手時,沒有慌張,沒有淩亂,他曾經教她的行雲流水,她此刻展示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流暢,或許在她心中德妃是重於她生命的那個人,為了保護自己的母妃,必須全力以赴。

赤練不敢再看鎖薇,他怕再看下去他會不忍。別過頭去,赤練緊握手中的劍,把目光聚集在了皇帝的身上,那個已經被嚇得屁滾尿流的家夥,看了就叫人惡心。赤練沒有任何猶疑地快速準確地朝他刺去,皇帝望著遠處直刺向他的那道利劍,驚慌之餘一把抓住了站在他身旁的德妃擋在了他的麵前。

赤練驚呆了,德妃驚呆了,親王驚呆了,甚至連正在激戰中的鎖薇也驚呆了。青鋒的一招虛晃她甚至沒有意識到,硬生生地讓鋒利的劍刃劃傷了胳膊,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仿佛時間停止了,赤練隻聽見耳旁呼呼的風聲劃過,看著近在眼前的德妃,突然間大腦一片空白。

他這一劍傾注了太多的勇氣,太多的心血,當他劃出這一劍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就要成功了。可是不知是皇帝太過卑鄙,連自己的摯愛都要用來拿擋箭牌,還是因為命運太過戲劇化,專愛玩弄那些誌在必得的人,當利劍刺穿德妃的那一刻,赤練就呆呆地站在她的麵前,像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麵前是鎖薇今生最愛的人,值得她用生命和全部愛灌溉的人,173可是而今,德妃卻死於自己之手。

始於愛,終於恨,有些人其實並不能操控自己的命運,命運就像一個做壞事得逞的幽靈,不停地在你頭頂叫喧,嘲笑人類太過無知。

呆在當場的親王好久都一動不動,他看著鎖薇拖著受傷的胳膊一下子一下子艱難地爬向母妃。清荷依然美麗如初,鮮紅的血已經染紅了她原本素淨的衣服。她沒有痛苦,沒有不甘,她在微笑,微笑地告訴鎖薇:“薇兒,不要難過,母妃就要解脫,飛向西方極樂,你要好好保重,不要恨你父皇,也不要恨赤練,原諒……”其實,德妃今日看見心神不安的赤練時就明白,悲劇已經難以挽回,她隻是不希望鎖薇從此背負如此大的仇恨生活下去,那樣的話,她的一生就太沉重了。

今夜皇宮一片殷紅,紅得妖豔,紅得心痛。

親王感覺周身的力氣似乎被抽空了一樣,竟然不能挪動一步。“清荷,就連你最後的囑托裏都原諒殺你的人,那麼當初為什麼拋下我?”親王自嘲地自言自語。

直到陣陣嘈雜聲越來越近,赤練才反應過來,是援軍到了。

“快撤,援軍人數太多!”赤練命令道。今晚行動的人開始漸行退去,隻有鎖薇和親王,他們直直地盯著德妃,好像她還會活過來一樣。

“青鋒,快帶師父離開,援軍馬上到了!”赤練著急地命令,同時一個旋身抱起了已經呆滯了的鎖薇。他不敢看她的眼神,隻是靠近她,攙扶著她。她渾身都在發抖,目光卻那麼漠然,原來哀莫大於心死,她有多痛,赤練豈會不知!

在皇宮裏潛伏了那麼久,赤練好像已經習慣把皇宮當作自己的家,卻原來終究不是。夜如墨,風輕雲淡,獨留一片血腥。赤練帶走了鎖薇,還有德妃留給鎖薇的一個盒子。

174進城(劇本)\/李娟時間:2008年夏天高考結束後地點:吳城鎮某村人物:王建平王有義李翠華王建婷田二嬸村長王建平的大舅、大舅媽、小舅、小舅媽、大姑、小姑、大姨、小姨、大表姐、二表姐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的兒子,王建平的成績在學校一直名列前茅,並且在2008年的高考中不負眾望地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北京一所重點大學,通知書在王建平的翹首期待中飄然而至,全家在興奮之餘也愁雲慘淡。圍繞著學費,上大學還是不上成了一個爭論的焦點,王建平的父母、親戚、鄰居各抒己見。

175在農田裏王建平:爸,你歇會兒,我來。(用袖子擦了把汗)王有義:沒事,我還不到幹不動的年紀。(直起腰喘了口氣)王建平:是是是,您年輕力壯勝小夥兒。

王有義:你這個臭小子敢笑話我。(佯裝生氣)王建平:我哪敢啊!(小心賠笑)王有義:你個臭小子,哪兒學的這一套?(笑嗬嗬)王建平:您遺傳的唄!

王有義:就你不學好。

王建平:嗬嗬!爸,我跟您商量個事。

王有義:說。

王建平:現在放暑假了,地裏的活也幹得差不多了,我想去城裏打工。

王有義:幹什麼?

王建平:還沒想好,去了再說。

王有義:唉!(沉思)王建平:我一定得去啊!(急切)王有義:不是不讓你去,唉,去了找下活了,給家回個話,找不著了就回來。(中間掏出了根煙點上)王建平:Yes,sir。(高興地敬禮)王有義:在城裏小心點,別去你二表姐家叨擾人家。

王建平:知道了。(歡笑)(第二天早上,王建平已出發去了城裏。)王建平家李翠華:孩兒他爸,你怎麼就讓小二進城了呢?(一邊往桌子上端著飯)176王有義:你覺著我能攔得住他?

王建婷:媽,你放心吧,小二滑頭著呢!(坐到桌旁)李翠華:唉!老不讓人省心。

王有義:別瞎操心了,小二長大了。

王建婷:就是,我這個弟弟越來越有爸的樣子了,爺們兒!(豎起大拇指)李翠華:姑娘家的,說什麼呢?(笑罵)王建婷:知道了!(笑著答應)(這時,門口傳來歡快的叫喚聲。)王有義:誰啊這是?

村長:老王,老王!你家小二可真出息了!

(一家人都站起來,王有義走到門口張望。)村長:你家小二考到北京了,今年就數他考得最好,可給咱村長臉了。(大笑,搖著手中的通知書)王有義:真的?(急忙驚喜地拿過通知書)村長:騙你幹什麼,這不是人家一送到村裏,我就第一時間通知你們嘛,怎麼不見小二?

王有義:進城去了。(美滋滋地來回翻看通知書)村長:哦,趕快打電話通知,這可是天大的喜訊。

王建婷:對對對,得趕緊告訴小二,準樂壞那小子。

(母女二人進屋打電話。)村長:老王,小二像你,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可惜當年你家窮,可不能耽擱了小二啊!

王有義:嗯,這小子腦子確實好使。(大笑)村長:看把你樂的,回頭告訴小二,我有驚喜給他,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王有義:嗯。(一直拿著通知書笑)(打完電話,母女二人走出屋。)177王建婷:樂死小二了,爸,讓我也瞧瞧。(笑嘻嘻)李翠華:裏麵寫什麼了?打開看看。

王建婷:嗯。(迫不及待)王有義:還是等小二回來再拆吧!

王建婷:等小二回來都要到猴年馬月了,明天我就要回婆家了,我可是等不及了。(拆開了通知書)李翠華:就你急性子!(笑罵)王建婷:哇!這就是通知書啊!真好,真好!(不停地感歎)李翠華:說了什麼?

王建婷:有一張通知書,剩下的就是一些新生開學須知,交學費什麼的。(快速瀏覽一遍)李翠華:要多少錢?

王建婷:加起來差不多5000塊吧!(抬起頭來)李翠華:啊,5000塊,那麼多?(接著沉默)王有義:先把通知書放好吧!(抽出煙點上)李翠華:要不我明天先去小二舅舅家走一圈,看能不能先應應急?

王有義:唉!(點頭)王建平大舅家的客廳大舅:翠花,咱家小二真出息,你們教育得好啊!

李翠華:我能教育個什麼,大字不識一個,是他自個努力。

大舅:翠花,你看小二考上大學了,按理說我這做大舅的應該多多出力。

大舅媽:咳……咳……(假裝咳嗽)大舅:這年頭誰也不容易啊!(轉向大舅媽)大舅媽:翠花,你不知道,小二他舅那幾天做生意剛賠了不少,要不然小二上學的事就不用你們操心了。

178李翠華:我沒別的意思,今兒來就是告訴你們這個喜訊。(略顯尷尬)大舅媽:不管有沒有這個意思,哥嫂對不住你啊!

大舅:等回頭寬裕了,一定給你送過去。

李翠華:不用,不用,我沒別的意思。(站起來要走)大舅媽:真的對不住了!(握住李翠華的手)李翠華:真的沒事,你們回吧!

(走出門。)(關上門後。)大舅媽:就猜著今天肯定得來。

大舅:唉!其實咱們能幫就幫,又不是外人。(歎氣)大舅媽:這種事你幫得完嗎?今年幫了明年還得幫,後年大後年呢,你幫不幫?親兄弟還明算賬呢!

大舅:畢竟是我親外甥。

大舅媽:怎麼著,是我裏外不是人了,啊?(生氣)大舅:我也就說說,你看看你這人。(歎氣)王建平小舅家的客廳小舅媽:翠花,這年頭真是沒法子活了。(哭訴)李翠華:怎麼啦?

小舅媽:去年給有慶娶了媳婦,欠了一屁股債,有霞上高中又得交學費了,昨兒個債主又來逼債,我真想去跳黃河。(小聲哭泣)李翠華:可千萬別,有什麼事想不開的。

小舅媽:簡直就是要人命啊!

小舅:別在那兒瞎叫喚了,丟人!(嗬斥)小舅媽:沒錢還不讓人嚷嚷了!

小舅:就你事多,沒錢就不活了?

小舅媽:這是活遭罪,活著還不如死了呢!一了百了,誰的閑事也179不用操心。(大哭)小舅:用你管嗎?人家自個還操不了自個的心!

小舅媽:你個沒良心的,這麼多年我為這個家做牛做馬,還不讓人嚷嚷了?(嗓門提高)小舅:整天就會瞎嚷嚷。(沒好氣)李翠華:這是幹什麼,好好地咋就吵起來了呢?

小舅:別看她發神經!(抽煙)李翠華:有話好好說。(歎氣)(李翠華走後。)小舅:翠花啊,太不容易了!

小舅媽:誰家就容易了,有的話還不給她啊!

小舅:小二考上了大學,我這做舅舅的,唉!(長歎了一口氣)小舅媽:少在這兒假惺惺的了。(嘲諷)王建平家王有義:怎麼樣啦?

李翠華:都難啊!我都沒好意思開口。

王建婷:難什麼啊!我才聽說大舅家換了一整套家具,小舅家買了一個特別大的液晶電視,不肯出點血就念窮。(氣憤)王有義:瞎說什麼,人家借那是情義,不借肯定也有人家的難處。

(嗬斥)王建婷:本來就是嘛,他們還不是嫌咱家窮怕還不起。

李翠華:行了,別說了。(皺眉)王有義:說那些幹什麼。(歎著氣抽煙)王建婷:田二嬸來了?站在門口幹嗎,快進來。(站起身來)李翠華:都老鄰居了,還讓請才進啊!

田二嬸:不是,我是看你們在商量事兒。(笑嗬嗬)180李翠華:能有什麼事!

田二嬸:老王,翠花,你家小二真是出息,看我家那個不成器的,整天就知道東奔西跑。(沒好氣)李翠華:立業還小哩!(笑道)王建婷:就是二嬸,立業才上小學,正貪玩著呢!

田二嬸:不提他了,一提就來氣,翠花,這是500塊錢,不多,你拿著。

李翠華:這是幹什麼?(略帶驚訝)田二嬸:小二不是考上大學了嘛!這點兒不多,但好歹是我的一點心意。

王有義:可別,你婆婆不是剛做完手術嗎,我們沒幫上忙,心裏已經過意不去了。(推辭)田二嬸:一碼歸一碼,我這不是給你們的,是給小二的,不許再推了,要不然我翻臉了。

李翠華:真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哽咽)田二嬸:什麼也別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十天後,王建平的親戚齊聚王建平家大舅:今兒大家正好都到翠花家了,咱正好說一下小二的事。

小舅媽這有什麼好說的,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

大舅媽:那你可得多出點。(對著小舅媽做出點鈔的動作)小舅媽:嫂子,這話應該我對你說吧!(語調拉長)大舅媽:太高看我家了,我家現在可是泥菩薩過河哩!自身難保著呢!

小舅媽:你家都能成泥菩薩,那還讓其他人怎麼活!

小舅:行了,說正事。(嗬斥)大姑:咱家好不容易出了個大學生,說什麼都得供。

小姑:就是,小二將來出息了,咱也不跟著沾光嘛?

181小舅媽:沾不沾光倒是另一回事,我聽說現在大學生可不好就業啦!

(語氣稍微高昂)大舅媽:這倒是,我也聽說了,別大家到時候把血本搭進去了,跟潑出去的水一樣,有去無回!

大姨:不能這樣說,上大學終究是好事,再說小二是一個挺上進的孩子。

小姨:不管怎麼說,小二肯定得上大學。(語氣堅定)大姨:就是,窮不能窮教育,當年咱就是因為窮上不了學,現在可不能害了小二。

大姑:是啊!好不容易出了個大學生,能走出山,進城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了。

小舅媽:這山可不是那麼好出,城也不是那麼好進啊!

小舅:少說兩句,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訓斥)小舅媽:我說話更沒人把我當啞巴!(怒氣反駁)大舅:行了,行了,別吵了,談正事!(沉思)大舅:眾人添柴火焰高,甚也別說了,我和小二他小舅各出1000塊,剩下的你們各出500塊。

大舅媽:你這是做什麼?(小聲生氣地對大舅說)小舅媽:這得大家都同意吧,總不能大哥你一個人說了算!

大舅媽:就是,總得聽聽其他人怎麼說吧!(看向四周)大姑小姑:我們沒意見。(異口同聲)大姨小姨:我們也沒問題。

小舅媽:出得少當然爽快。(小聲嘀咕)大舅媽:可不就是!(小聲附和)大舅:那這事就這麼定了。(大聲宣布)小舅媽:我說大哥,你們家到底誰當家?

小舅:皮癢了吧你?(生氣,抬起胳膊要打小舅媽)(眾人開始勸架。)182小舅:我告訴你,給我安靜點。(指著小舅媽)小舅媽:我不管了,你們愛做什麼做什麼。(哭著跑出去)(大姨,小姨要起身追。)小舅:別理她!(吼道)大舅媽:妹子肉疼了。(笑嘻嘻)大舅:你也少說兩句。

王有義:甭吵了,我也說兩句,大家今兒個來都是為了小二好,我和翠花心領了,至於學費的事兒,我和翠花商量了一下,決定貸款。

李翠華:這上學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也不能老讓人接濟,我們尋思著還是貸款好,聽說國家有優惠政策的,學生貸款十年不收利息的。

大舅媽:這倒是個辦法!(點頭)大姑:嫂子,自己家有,幹嗎要貸款?

小姨:就是,姐,咱不能讓城裏人笑話咱小二。(急切的語氣)王有義:咱是去上學,又不是去攀比。(嗓門稍大)李翠華:這事就這麼定了,小二今年就先貸款。

王有義:隻要小二好好學,以後也不用多操心。聽說人家有國家獎學金和助學金,隻要他好好努力都不是個事。

大舅媽:這也挺好的,聽說現在好多大學生都勤工儉學,半工半讀的。

大舅:這怎麼行?

王有義:能行,再說家裏也會支持他的。

李翠華:緊是緊了點,也不會太為難的。

小舅:總不是個事,讓村裏人怎麼看我們?

大舅:就是,我們也難做。(為難的語氣)王有義:這有什麼的。

李翠華:就是,自個家人知道怎麼回事就行,旁人怎麼說咱也管不著。

大舅:那就先這麼辦吧!(長舒了口氣)183王建平工作的休息處二表姐:小二,聽說你家都快炸開鍋了。

王建平:姐,怎麼啦?

二表姐:就你上大學的事。

王建平:關我上學什麼事?

大表姐:因為學費的事,咱那一家子還開了個會。(笑)王建平:幹什麼?

二表姐:人民代表協商大會。(忍不住,也笑)王建平:嗬嗬!這有什麼好討論的?

大表姐:我們今兒個就是為這事來的。

二表姐:小二,不管怎麼樣,你一定不能放棄,就當是圓我們的夢。

大表姐:我們的遺憾不能再出現在你身上。

二表姐:小二,學費咱不怕,姐現在工作了,姐供你上大學。

大表姐:這方麵你就別操心了,到了學校好好學就成。

王建平:姐,這我早就安排好了。(感動地笑笑)二表姐:想好什麼了?

王建平:我考上後,我們學校獎勵了1000塊,教育局獎勵了2000塊,村長叔叔前幾天打電話給我,代表咱村獎勵了1000塊,我這個月的工資也有1000來塊,差不多就夠了,這都是才發的,也忘了告訴你們了。

(不好意思地笑笑)大表姐:原來你早就想好了?(驚訝)王建平:嗯,嗬嗬!(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二表姐:那這城咱可是進定了。(高興)王建平:嗯,一定會進!(堅定的語氣)184三等獎悠悠二十年(節選)\/李添娥梗概《悠悠二十年》是一部自傳體小說,小說以“我”出生到大學畢業二十幾年的人生經曆為線索,過去與現在相交織穿插敘述,每個階段都選取了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和事件。

內容上寫了“我”的出生、童年、少年、青年,每個階段都坎坷不斷。

一出生的“我”就被定性為不祥之人,天生命克父母,若成功必以母親的不幸為代價。“我”的父親殘暴而懶惰,母親勤勞而軟弱,於是“我”的少年叛逆期就是在為保護母親站出來與父親鬥爭中度過的。父親曾舉刀對“我”,不供“我”上學,這使“我”更加憎恨他,排斥他,上大學也拒絕讓他送行。“父親”一詞想來如千刀戳“我”的心一般苦楚,母親則一味對父親妥協,勸“我”低頭。弟弟妹妹不理解“我”,把破碎不堪的家庭歸咎於“我”。“我”也常常恨自己是這個家的克星,於是有了放棄高考的舉動,被逼複讀後又努力上進,發誓帶著戶口遠遠離開自己愛恨交織的那片土地,那個家庭。大學裏兩次戀愛的失敗更使“我”堅信:自己天生就是個倒黴蛋,一生注定孤獨。

185然而人生不隻是黑暗,也有溫暖的人,溫馨的事。比如童年時期伴“我”成長的爺爺為“我”滾花饃,教“我”磕頭;二哥帶“我”玩紡花牛;“我”獨自在門前的場上打麻將、賣餅幹、打台球;高中時代貧寒的同窗雪花把生活費分“我”一半;活潑的王亞東伴“我”學習,為“我”解悶;從高中到大學一直接濟“我”念書的舅舅,已然是“我”心中父親的形象。當然,一切矛盾並不都是正反對立的。縱使父親狠心對“我”,“我”也憎恨他,父女親情卻依然存在。

窘境爸爸與媽媽雖然不吵了,我與爸爸的關係卻一直處於不戰不和的狀態。冬天媽媽又去賣冰糖葫蘆了,一切依然那麼艱難,媽媽每天像戴了鐐銬一樣,爸爸依然那麼好吃懶做。

其實說實話他們的身體都差得很。爸爸本應該是健康的,是在我升五年級那年中秋節那天出了事。他與大伯一起幫四嬸收穀子,穀子一般都種在高高的山梁上,天黑回家的時候必須下一個又一個陡而長的坡。

就是在下坡的時候,大伯在前拉著牛,爸爸在後扶著車。誰知那頭牛臥不住坡,就跑了起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總之大伯沒事,爸爸被牛拖著在滿是石頭的土路上跑了十幾米的路才停住。爸爸隻跟媽媽說是為了大伯,但大伯才不會那麼想,他沒有絲毫的感激。四叔和四嬸也不會那麼想,他們更不會覺得那是為他家幹活才出的事。對爸爸的身體,除了媽媽,沒有人關心。而爸爸也從來不會與大伯四叔計較,他總是那麼老實,寧願自己吃虧也不跟人家計較。

186那天正是中秋節,爸爸隻吃了兩個蘋果,就抱著肚子睡了,說疼。

村裏的醫生讓他三個小時吃一次安乃近,每次三片。他就聽了,結果第二天更厲害了。媽媽看見實在不行,帶他去了縣城醫院,醫生主張動手術,大伯四叔卻不讓媽媽簽字。說,再等等,醫院在嚇唬人。直到半夜的時候,爸爸疼得在病床上翻來覆去,滿身是汗,看起來極其痛苦。這時大伯和四叔都在家裏睡覺,打電話還是不同意動手術。後來媽媽不管了,跑去舅舅的一個戰友家,進門就給人家跪下了,嚇了人家一跳。因為媽媽實在沒辦法了,又需要人家在醫院的關係,又要向人家借錢。這樣,終於動了手術了。

事後媽媽也常常提起這件事,爸爸是為了救大伯而受傷的,是在為四叔家幹活的時候受傷的,他們對此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推卸了責任。事實上,當時爸爸的小腸已經破裂了,而村裏的醫生卻給爸爸吃了大量的安乃近,使腸胃受了嚴重的腐蝕,是庸醫加重了爸爸的病情。

而最終大伯與四叔一再拖延手術時間,著實可恨。醫生說,為爸爸打開肚子以後,他們都嚇壞了。因為小腸就連著一絲了,好幾處都幾乎要斷了,肚子裏已經完全亂套了。他們說再晚做二十分鍾手術,生命就絕對保不住了。還有爸爸在床上翻滾的時候一旦不小心摔倒在地上,那也一定沒命了。那時我也是第一次感覺到生命如此脆弱。爸爸的命是撿回來的,他是摸過閻王爺鼻子的人。

病是好了,可爸爸原本強壯的身體卻沒了。後來還有了後遺症,是疝氣。又做了一次手術,仍然沒有好轉。媽媽為他做了一根特別的腰帶,腰帶中間有個圓形的套子,裏邊裝著兩塊圓形硬板。爸爸就每天用這根腰帶捆住肚子幹活。他經常按著肚子,感覺很痛苦的樣子。我當然無法體會那是一種什麼滋味,鄰居和親戚包括我們三個孩子在內其實都不理解爸爸,隻有媽媽經常為他辯護。媽媽說:“隻有我知道他的難處。”這樣,爸爸在我心裏越來越難定性,我對他的感情也越來越複雜。

我確定我很愛他,他是我的父親,我決不允許別人貶低他指責他。如果有一天我聽說爸爸有事,我一定會第一個衝上去幫他,為他付出一切。

187我相信,爸爸對我也是一樣。但是,我的爸爸,他又有那麼多我討厭的缺點,他為人過於忠厚老實,做生意掙不了錢。給人幫忙他最用心,說話撒不了謊,對人和藹可親。可是他在家裏卻每每讓我們傷心。總是衝我們發火,對我們呼來喝去。大男人,愛麵子,封建專製,他真是一個十足的封建專製的家長。但我又能怨他嗎?我更應該知道這是教育問題。

他沒有上過學,他接受的是爺爺的封建教育,我接受的是21世紀的現代教育。兩種教育,兩種思想,當然要起衝突,但是,我卻從沒想過忍讓。媽媽常說我的臉和性格都和爸爸一模一樣。也許吧,我也太愛麵子了,所以一直拉不下臉來,以至於我後來的路越走越窄。

高三的第一次模擬考試我排進了年級前一百名,被班主任認為是可以作為栽培的對象。她把我和一些其他的人叫到辦公室,鼓勵加提醒地教育了我們一番。我自己也很有信心,於是大著膽子向老師提出換座位的請求。因為雖然我坐在第二排,卻是緊靠門,大半個窗口照進來的光,使我什麼也看不見。這嚴重影響了我聽課的效率,尤其是數學課。老師的回答是,過段時間重新排座位,到時安排。這一等就是兩個月,兩個月的變化太大了。班上學藝術類的同學如異軍突起,紛紛通過手機短信得到了年級頂尖學生的答案,他們的成績突然從班上的五十幾名冒到了前幾。班上的前十名每考一次換一批人,競爭相當激烈,班主任也忙得不可開交。她隻堅持一個原則,那就是永遠傾向於考試成績在前的學生。

有本事就靠在前,沒本事就靠邊站。也就在這個時候,她實行了按名次排座位的辦法。

全班同學整齊地站在教室門口等待點名,可笑的是她隻點了前十名,等他們坐好後,老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口氣念完了剩下所有人的名字。學生跑進去亂哄哄的,誰也看不清哪兒還有空座位,來不及選擇,摸住一個就趕緊坐。這樣盡管我坐到了中間,不再有反光的現象了,前麵卻黑壓壓地坐了一排學體育的大男生。我還是什麼也看不見,對這樣一個班集體,這樣一個管理體製,我徹底絕望了。

加上家裏的形勢,我不想讓媽媽賣糖葫蘆了,起早貪黑,又累又危188險。我這次想到了輟學,也不再與媽媽商量。轉眼高考報名了,“老師,我家裏希望我明年降級,所以今年不報名了。”“噢。”老師連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因為在那個“成績第一”的學校裏,你如果沒有達線的可能,你便隻是一個殘次品,隻是一個垃圾。你時刻被老師盯著,因為她認為你隨時可能破壞優等生的學習環境,甚至她還會以強硬方式在班裏安插眼線。

一個女生因為換座位被她叫到了辦公室。

“你告訴我,為什麼把你叫到這兒來?”“我換座位了。”“那你說吧,怎麼辦?”這是她的慣用手段了,班裏每個人都知道。

這位同學當然不說話。過了許久,老師才開口,“王琴,咱們班平時哪些人最能搗亂?”“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你還是好好想想吧。”她上課去了,那位女生在辦公室站了一節課。

“你想出來了沒?”“沒有。”“沒有?今天上午你要是想不出來就不用念了,回家去吧。”後來,那個女同學哭了,哭了半個上午,直到放學回到宿舍仍然泣不成聲。腿也不能彎了,哭著回家了。家長給班主任打電話問怎麼回事。

“她上課搗亂,我隻是嚇唬嚇唬她,開個玩笑,誰知道她就當真了,嗬嗬!”我們老師這一招太狠了,試問哪位不害怕呢?同學們既不願意屈從於做她的奸細,也不願意整天把教室弄得死氣沉沉,隻能時刻提防她,對她敬而遠之。也許有人會質疑,認為這種事情不會發生,但這是真的。

在中國這個特級貧困的小縣城裏,考進縣一中的,能夠穿上一中校服的,都被認為是天之驕子,因為我們是考大學的料子。可是呢?誰知道在那189個知識的殿堂裏多得是金錢的較量,成績的較量,大家背地裏總稱那一類人為勢利眼。老師盡管被學校抬得很高,學生不可以頂撞老師,否則開除。但是大概出於成績壓力,老師們也不得不明爭暗鬥。優秀的教師當然也不少,可惜我隻遇到一位,就是剛畢業的英語老師,她時常為大家義務提供學習資料,還在下課時散糖獎勵大家。有一次還偷偷拿衣服給跟她身材差不多的窮學生穿。可她也隻教了我一年就考研走了。

基於以上諸多因素,我在高三的下半學期再一次陷入更深的抑鬱和自閉。我拒絕接受媽媽的經濟支持,也拒絕接受任何人的經濟支持。隻是雪花,她苦心勸我不讓我離開學校,並分一半生活費給我,願意與我一起渡過難關。堅持了一個星期,我還是離開了,不願意再拖累任何人。

回家後,媽媽又開始給我做思想工作,這時我已經學會了沉默。隻要她提到返校的事,我就不說話了。因為我知道說不如不說,我怕我會出口傷人,到最後傷她更深更深。她沒辦法,請來了萍姑姑,沒用!親戚朋友都被請過了,沒用!我頂著巨大的心理折磨對所有人保持了沉默。

2007年6月2日,突然收到消息,舅舅回來了。我和媽媽進城迎接了他。飯後,舅舅硬是把兩千塊錢塞給我,下令我必須返校複讀。回家後,我把錢給媽媽,她不要。

“我不要,那是你舅舅給你的,人家讓你上學用,你也大了,自己看著辦吧!”我隻能把錢存在銀行。

複讀生活轉眼高考結束了,我拿著那張存折日日不得安寧。於是去學校把我最好的兩個同學雪花和陳玲接到了我家。陳玲是我的老同桌,也是伴隨我三年的知心好友。我給她們分了任務:輪流與我爸爸說話,目的是幫助我和他緩解緊張的關係。不負重托,她們都與爸爸聊得很開心,使爸爸掙足了麵子。陳玲說:“你爸爸不凶呀,我覺得他很親切。”雪花也190表示肯定。我淡淡地笑了,違心地在心裏說:“一切都是為了如媽媽所願。”快吃飯的時候,我把乖乖在院子裏燒水的爸爸請回去吃飯,並且送了他兩個桃子。這樣我們的僵局就算打破了吧,爸爸要的也不過如此。

高考成績揭曉之後,我開始籌備複讀一事。我沒有高考成績,以這樣的條件,縣一中要五千塊,鄰縣一中要三千塊,私立高中要兩千六百塊。

而剛成立高中部不久的二中隻按正常學費收四百,我隻能選擇二中。

選好了學校我準備先找房子。第一眼看到這個小屋的時候真覺得它不是房子,它連別人家的牛棚都不如。屋子後麵是養魚的池塘,院子裏有一棵兩個大人才能抱住的核桃樹,把整個院子遮得嚴嚴實實,終年不見陽光。因此屋裏十分陰暗潮濕,地上滿是牆皮落下來的土。土裏鑽著各種各樣的蟲子,我最擔心的是老鼠和蛇。空氣裏蚊子成群成群地飛舞著。這樣的屋子簡直都不適合人待一會兒。可是它太便宜了,每個月隻要三十塊錢,別人家的房子倒好,至少要八十呢。我看到院子裏都是孩子在城裏念書,數數總共九家,連上房東十家人家。不情願但還是住下了。

先噴了除蚊子的藥,再從頭到腳打掃好幾遍,看起來終於幹淨了。

牆上的磚塊都已經露出來了,用白色的粉連紙全部貼過,屋子又亮堂起來。把鋪蓋卷往進一搬,居然也像那麼一回事。馬上出去購買生活用品,順便在外邊吃了晚飯,忙忙碌碌的一天過去了,走回小屋。

“奶奶好!”“噢,剛你爸爸來過了,好像給你釘了兩個書架,還留了個摟肉幹饃。”“噢。”我回去一看,是呢。其實我不願意他幫我,他越幫我,我就欠他越多,那樣我就必須像媽媽說的那樣向他低頭,而我不願意低頭。但是,他釘的書架又那麼精致,正好在我的床頭書桌頂上。兩顆鋼釘堅固得紮進牆裏,一塊木板放在上麵,不高不低正好平衡,兩層書架也正好平行,使人看了不禁讚歎太有創意太精致了。

我回過頭,床尾多了兩個箱子,我彎下腰看,與書架是一個原理。

191這樣,我既有了書架又有了衣服櫃子。櫃子底下還整齊地擺放著蜂窩煤,這是準備讓我生火做飯。

晚上,我遲遲不敢睡覺,我想這屋子本來是蟲子們的樂園,現在我把它侵占了,夜晚那麼漫長,它們會不會回來攻擊我呢?我懷疑我能活到明天嗎?那一晚我在黑暗裏大睜著眼睛,屛著呼吸,緊張地搜索周圍的每一點動靜。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第二天早上院子裏很早就有動靜了,孩子上學,大人上班,把我吵醒了。

“啊!我居然還活著!”這是我的第一感覺。(現在想起來還很好笑。)馬上起床向二中進發,我直接找了校長,校長同意了。我被一位王老師領到了六班,被安排坐在第一排的最中間。我的兩邊都沒有人,所有的學生都縮到後麵,我像一隻出頭的鳥孤零零地坐在那裏。

第一天上課我沒書,便一個人低著頭看自己帶去的書。好不容易挨到下課,教室亂成一團,所有的學生都在瘋跑瘋叫。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班級,簡直跟瘋人院沒有區別。我一個人坐在那裏低著頭,也許有人會在背後嘀咕我點什麼,我根本聽不見。隻感覺到許多人在我周圍轉啊轉。

他們肆意地吼著,我後悔來這個學校了。

中午背著沉沉的書包回到我那三十塊錢租來的一個不足五平方米的小屋,小得隻能容下一張床和一個人。老天又下起雨來,轟隆隆的雷聲使我心情更加沉重。我不想去那個學校,怎麼辦?我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沒有!窗外的雨時緊時鬆地下著,我躺在床上,“唉,睡吧,就讓老天來決定我到底要不要留在那個學校。如果我一覺醒來還不至於遲到,那我就去;反之不去。”“老天,你就下吧,不停地下,希望我能睡整整一個下午。”我祈禱。

也許走進二中真是老天給我唯一的選擇吧,1點50分的時候我醒了,上課的時間是2點30分。我不甘心,找到公話亭給舅舅打電話,說了那個學校的情況,她的建議是讓我還去那個學校。無奈,我又硬著頭皮去了。這樣,我開始了在二中一年的複讀生活。

192打定了主意在二中待一年,我就下定決心努力拚搏。家人對我的冷漠使我覺得自己空前孤立,從絕望到麻木。在走進二中的那一刻,我對所有的感情都是心如止水。我一個人奔波,一個人張羅,然後一個人來到這個陌生的環境。看著比我小兩歲的孩子們有些幼稚卻很放縱的麵孔,老師們對我總是麵帶微笑,問一些關於一中的情況。我冷淡了許久的書本終於又成了我唯一的寄托。學習使我看到新生,看到希望。就算給媽媽和舅舅一個交代,給自己一次機會,我拚一年,最後看結果。

班裏陸續又來了幾個複讀生,也時常有人來聽課決定是否留下。有人來,有人走。隻有我沒有那麼多的選擇,也不需要商量,鐵打不動地坐在那裏。班裏總共剩下四名複讀生。我和另外兩個女生都來自縣一中,其中圓圓是來自尖子班的,我和翠紅是普通班的。還有一個男生王鵬雲是市裏來的,分數比較高,461,可能家裏也困難,所以才免費來了這裏。

他們三人都有成績,圓圓雖然分數不怎麼高,尖子班的曆史使我們班主任格外喜歡她。翠紅嘛,英語和數學成績都很高,文綜不好,班主任也喜歡她,但偏偏看不慣我和王鵬雲。跟鵬雲大概是同性排斥,至於我,班主任是近乎諷刺加打擊。

“一中來的怎麼了?一中來的照樣不如我們的學生,我們班有像王亞東,他的成績相當好。一中的老師還不如我們這的呢,我就最討厭有人趾高氣揚地認為自己是一中來的,很了不起嗎?了不起怎麼沒達線啊?”這是他把我叫到門口借口慰問我時給我打的預防針,我隻是淡淡地笑著,覺得這位老師有些狂,也有些不近情理。但並不礙我什麼事,我是來學習的。可沒想到他接下來開始攻擊我了。

“你是沒有參加高考,我覺得你要是考還指不定能不能達到360,嗯?哼哼!你覺得呢?能不能?”“我不清楚。”我依然保持微笑。

“不清楚啊,那就慢慢學吧,學學看吧。我覺得一中過來的孩子都不怎麼樣。”193沒過幾天,英語老師就在班裏進行了測試,我的分數隻是80分以上,與其他兩位同學的100多相差甚遠,我很難過,班主任卻興衝衝地跑來,“添娥,英語這次考得不錯,繼續努力。”我真是哭笑不得,“看來你的基礎不錯呀!”我有什麼話可說呢?他又走到“老總”(王鵬雲的綽號)麵前,一臉嚴肅地說:“鵬雲,不行啊,你的英語太差了。”老總也沒有話。他就趕緊跑到圓圓那兒去了,樂嗬嗬地左誇右讚。

與班主任比起來,其他老師都繼承了中國教師的優良品格。既教書又育人,既關心學生的學習,又關心學生的生活。英語老師是個快四十歲的中年婦女,她以母親一樣的慈愛之心關注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她要我們在生活上可以通融,在學習上沒有商量,要想超越別人就要拿出鐵一樣的意誌。她要求我們每天寫單詞,寫作文。我記得剛開始寫的時候,語病特別多,本子上到處是紅筆修改的痕跡。快到一個月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個錯誤了。一天晚上我去領作業本,老師問:“你們的作文是自己寫的嗎?”“是啊!”我非常驚訝,老師怎麼會認為我們是抄的呢?

“那就好,我看了好幾天了,你們幾個連一個錯的也沒有,我還真擔心啊!”我一聽,高興地笑了,“不是,老師,我們自己寫的。”“那就行,那說明你們進步很大,堅持!”我又向老師提出了一個請求,我要她監督我每天做三篇閱讀理解,我的自製力太差了。這樣我又堅持了半年多,最後我的英語終於也可以夠到120分了。

其餘老師對我也都很好,地理老師跟我身材差不多,年齡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在學校時她都比較嚴肅。後來上大學了,我們通信,我說我很早想叫你姐姐了,她回信說她也很早想叫我妹妹了,這樣我們從師生情又加了一層姐妹情,感情更不用說了。

曆史霍老師也不比我大多少,他總像個大哥哥,總是力求幫我解決問題,卻從不責備。每次考完試他都主動過去給我講一遍,但不知為什麼我的曆史總是考不到高分。

有一次我在辦公室裏幫英語老師批卷子。英語老師問:“建勳(霍老師的名字)呢,怎麼不見他?”194“打籃球去了,又氣暈了。”地理老師回答。

“哈哈!又沒考好啊?”英語老師爽朗地笑了。我聽了心裏有些酸楚,霍老師會不會每次考完試都會憋著悶氣去打籃球呢?我真讓他失望,可是,唉!直到最後我也沒讓他如願。可他一次也沒有責怪過我,甚至一點生氣的樣子都沒有過,這恐怕要留下一生的遺憾了吧!

政治老師很特別,她從不苦口婆心,手把手教。她信奉的格言是:懶老師帶出勤學生,勤老師帶出懶學生。她選擇做懶老師,而實際我發現她並不懶。因為其實她早早就把教案寫好了,把試卷研究透了。隻是上課的時候她把學習的主動權還給了學生,把施展才能的舞台交給了學生。她每次都讓我們自己總結,然後抽人上講台,邊講邊列框架,接下來她再點評補充,最後我們理解記憶,自習課上她隨即抽人提問,做習題。我經常被“光榮”地叫到講台上,由於我膽小,政治基礎差,總是扭扭捏捏。這時,同學們幫了我很大的忙,隻要是小組推選,他們就把我“轟”上講台。講完了總有一陣熱烈的掌聲,但其實隻有兩個人在鼓掌——我的同桌王亞東和他的好友範一。

那時我與王亞東、範一、龍曉麗、杜豔玲幾個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首先是王亞東,他個子不足一米七,很瘦。第一次見他就發現他是班裏最能搗亂的學生。可有一天晚自習我從外麵回去,突然發現他坐在了我旁邊。我走過去,他就主動站起來讓我進去,這樣我便有了同桌。從與我坐同桌以後,他便很少搗亂了,更多的是和我一起學習。那會兒常有人開他玩笑:“王亞東,眼睛掉出來了!”他正跟我看著一份題呢,我的臉紅了,他卻毫不理會。直到男生把他的桌子搖得都快散了,他怒了,跑去追著打一頓,又回來了。

“我從來不和女生相跟,真的,有一次和我處得好的一個女生讓我等她,我就走了,我才不等她呢。”對於他這莫名其妙加沒頭沒尾的話,我理解為他怕我喜歡他,怕我不知趣地放學主動等他。放學後,我便知趣地先他一步走了。沒想到他跟了上來,並且與我說話。我盡量做出躲開的樣子,覺得他很奇怪,走195到校門口終於分開了。

幾天之後,“等我,我跟你走那邊。”在別人眼裏他成了我的護花使者,一護就是一年。在別人眼裏,我倆形影不離。每當看見我倆不在一起,同學就會問;“你的影子呢?”每當放學路上碰見同學,他們也會說:“王亞東,帶好人家娥啊!”“那還用你擔心?”一切看起來那麼有模有樣,而其實我倆一直都隻是朋友。

我們曾經一起廢寢忘食地學習了三個月,那時翠紅還在。我們三個坐在第一排,我在中間,左邊是翠紅,右邊是亞東。每天三人都是提前一個小時到教室學習,不分課上課下,沒有白天晚上,付出總有回報,三人的成績突飛猛進,我們也成了班裏的一道風景線。還記得冬天的早晨,我常常帶了蒸好的紅薯南瓜與王亞東的零食交換。三人一會兒便把吃的都消滅完了,開始背書。

那段時間一點也感覺不到有壓力,盡管在家的時候總不愉快。弟弟妹妹搬到我的小屋裏與我同住,不僅空間擁擠而且氣氛不好。我說過因為我與爸爸的事,他們對我是有看法的,尤其弟弟。有一次他對我說:“要不是你,咱家會變成這個樣子嗎?”又有一次,他把我書架上的書全部推到地上,並且拿起一塊蜂窩煤砸到我的頭上。我一生最愛書,疼愛書就像疼愛我自己一樣。盡管我讀的書不多,但我不允許人對書不敬!蜂窩煤的碎末撒到我頭上、臉上、身上和地上的書上。被弟弟打,說實話,除了被蜂窩煤擊得震了一下,還真沒感覺。或許我對這樣的命運和人生確實是麻木了,再也沒有反抗意識。

“如果你們一定要吵要打,我奉陪!”末了,我隻說了這麼一句。

與家比起來,我一進教室便笑容滿麵。如果有一天我不高興了,或者是做題做得不休息了,王亞東都會主動搗亂我,惹我生氣,我跟他發火,打鬧一會兒,這是他讓我放鬆的獨特方式。我也真覺得幸運,在家與學校之間,在絕望與希望之間,兩種生活,兩個我,我認為還是開心多一點。那時雪花早已上了大學,她一直擔心我的處境,我給她寫了信,詳細講述了我在學校的快樂生活,她一度給王亞東寫信感謝他,說了些196把我交給他之類的話。

變故發生在臘月裏。首先是翠紅,她的家庭還不如我,隻有她和她老了的父親,更沒有經濟來源,因此她的壓力更大。離高考還遠,她就開始緊張,坐立難安了。而且第二年要收的400元學費也成了她的問題,她開始每天在我身邊嘮叨。

“你說看這樣子,複習一年也不一定考上呀,白花錢呢。”“不管考上考不上你努力麼。”“這半年已經投資兩千多了,再半年還得兩千,我實在不好意思跟我表哥要錢了。”“那反正已經花了,不差這半年,等上了大學你可以貸款,就不用向他要了。”“唉!說的是那吧,可是?唉!要不別念了吧?”“念吧,都念到這會兒了,錢已經花了,就差一步了,你要放棄啊?”“唉!不想念了。”我和王亞東輪流勸她,王亞東還秘密給她寫了一封信,使我鬱悶了半天。班主任為了留住她,把紅十字會捐的一千塊錢的名額給了她,但都無濟於事。她從隻在課間嘮叨惡化為上課下課一直嘟囔,讓我怎麼也學不成了,我的心也亂了。終於有一天,班主任對我說:“添娥,你給咱負責把翠紅安全送回家去吧!”我立刻就答應了,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送走她以後,耳根是清淨了,但我的心一直沒有平靜下來,王亞東也一樣。她的走使我們本來緊密的聯合體解散了,大大打擊了我們的學習積極性。期末考試我沒能考過圓圓,考了第二。班主任建議圓圓去找校長免去下半學期的學費,圓圓家境很好,人家根本沒那意思。我就不一樣了,我很需要,舅舅給的兩千塊眼看就用完了。我就主動找了校長,校長痛快地批準了,這樣又減輕了我的負擔。我複讀一年隻花了兩千塊。

過完年,翠紅說她調整好心情了,又重回學校。大家都很歡迎她,我可憐的班主任依然熱情地期待著她用優異的英語和數學成績在高考場上為他增光添彩。其實,班主任是個可憐的人物。他不是本地人,教育197方法也不對,學生們都不服他。二中高中部的學生都是不愛學習的調皮孩子,據說他曾經被一個學生一把就推倒了。他一口咬定學生打他了,校長開除了學生,他在學生們心裏從此再無威信可言。他們不怕他,在他課上吃零食的,梳妝打扮的,什麼都有。可是,就事論事,他對翠紅可真是好啊,隻可惜翠紅並不懂得這些,也或者她有別的難處。總之,沒過幾天,她又走了,她說她在教室已經一點也坐不住了。

沒多久,王亞東也病了。他每天胸悶喘氣,去看醫生什麼也看不出來。有一天晚自習,他把筆記本拆了,拿鐵絲給我做了個發卡,上麵還戴了一朵花。他高興地站起來給我戴,雖然我心裏也很高興,但天性害羞的我哪能像別人一樣安然受之。我故作生氣就衝他給了一拳。哪想到輕輕的一拳差點讓他仰麵倒地。幸虧範一在他身後把他扶住了,我才想起他還病著呢。

還有一次,我做題做得不順,正確率還沒有高三時高,就氣得想哭。

心想既然一點進步也沒有,何必費這麼大的勁複讀。偏偏他非要和我討論數學題,我態度不好,他也有脾氣了。放學路上,我主動道歉:“不好意思,我是做題做得不順,心情不好,不是衝你的。”“沒事!不順了就歇歇,要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你是最棒的!

是不是我最近太能搗亂了,影響了你……”他開始不斷地給我講笑話,講得什麼,我不記得了。隻記得他邊講邊喘氣,他病了,我是知道的,但我怎麼也笑不出來,他就一直給我講。

“跟我去吃飯來吧!”“不了,我弟弟妹妹還在家等著呢。”“很快就吃了。”“不用了,你自己去吧。”他失望地走了,我拐彎,眼淚下來了,比自來水還快!又馬上擦去,瞪大眼睛把眼眶裏的淚逼回去。我不能當著他的麵哭,也不能讓弟弟妹妹看出我哭過,我在任何人麵前都不能哭。

王亞東走了,請了一個多月假,他的病是胸膜炎。上學路上從此隻198有我一個人了。時而鵬雲也會與我一起,但同學們取笑他是王亞東的接班人,我的第二護花使者。我終究還是一個人的時候多。學習也沒有了夥伴。我很想王亞東,很想一起學習,一起考大學,但終究是不可能了。

能使我忘卻煩惱的人不在了,家裏的氣氛便蔓延到了學校。為了給自己解決心理問題,我買了卡耐基的《人性的弱點》,學著去很好地處理各種關係。弟弟妹妹和我吵架的時候,我就保持沉默,並拿起那本書努力克製自己,平衡心態。我努力想走出困境,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切很快就會結束,我要穩住,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於學習。但是效果不大,每天我5點起床為弟弟妹妹做飯,6點上學,中午又回家做飯。下午2點上學,晚8點回家做飯,還包括大量家務,還要忍受那兩個小家夥的敵意。晚10點多他們睡下了,我才開始學習。為了防止瞌睡,我每晚嚼一個泡泡糖,每天熬到很晚。我基礎確實不好,而我想拚一回。記得有一晚我越做越清醒,就忘了時間,等抬起頭的時候,天哪,已經淩晨4點啦!再有一個小時我就該起床了,趕緊收拾了東西,和衣躺那麼一會兒。

有一種感覺叫身心俱疲,那時可能我就是吧!或許我又犯了自閉、抑鬱的老毛病。快考試了,王亞東回來了。可我已經完全變了,他也變了。他再也不逗我了,我也開始悄悄地躲避他。直到“五一”他約了我們幾個同學去西湖邊拍照留念,我們才算和好。老家有一片湖也叫西湖,當然不能與蘇軾筆下“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杭州西湖相比。但風景也是很美的,尤其是湖邊的花壇和草坪。曲曲折折的小路在花草間無限延伸,草坪外柏油路兩旁柳條隨風飄蕩,也是婀娜多姿。

我們在草坪裏、柳樹間來往穿梭,尋找好的景點。在一個白色的小花壇間正好有一個空隙,我在亞東後麵,攝影師讓他搭住我的肩,我們別別扭扭地拍了一張。那很可能算是我們唯一一次的親密接觸。遺憾的是選照片的時候,我還是把它刪了。有些東西注定不屬於自己,有些感情也隻能適時止步。

高考前夕是我最矛盾也最痛苦的時候,媽媽來了,來給我做飯,可199是我覺得已經遲了。我知道我不應該有那麼深的怨氣,在我備考的重要階段,她也在沒日沒夜地幹活。她在烈日下給別人刮樹皮,至少直徑20厘米粗的楊樹一堆一堆,她刮一根掙一毛五分錢。我也曾去刮過一次,一上午才刮了三十幾根,而媽媽一天要刮二百根。我刮了一上午就累得起不了床了,而她每天刮每天刮。她的身體總像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那樣沉重,她的聲音聽起來總像在呻吟。我總能聽見她歎氣,無論她醒著還是睡著。在她睡著時總是喊著“媽”,像我醒著時那樣,她的聲音裏滿是淒苦和悲涼。

現在想起這些事來,我總是不斷地自責,時時刻刻在自責,因為當時我還給她臉色看。別人的母親在孩子成長的每個階段都能給予恰當的照顧,而我什麼也沒有。我需要自己做飯,需要照顧兩個以我為敵的小壞蛋,日複一日。一年我都做了,高考再做又有什麼了不起?我想如果媽媽不來,我或者還會很平靜,隻是平靜裏多些哀傷,但也很堅強。可是媽媽一來,我就表現得很脆弱而且很激動。我想我還是不夠懂事吧。

在這樣一個家庭,我還奢求什麼更多的呢?但是我就是那麼不懂事,連我自己都厭惡、都鄙視我自己。道理每個人都明白,真到事前,我很難控製自己的情緒。用別人的話說就是沉不住氣,沒心計,天真的,幼稚的,犯傻!

帶著心裏憤憤不平的怨氣,帶著心裏壓抑著的哀傷,我一個人騎著自行車閑逛。逃開那個四合院,逃開弟弟妹妹與我無休止的爭吵。一個人經常到西湖邊二郎山頂的石頭上去發呆。直到累了,餓了,心也空了,冷漠著回去,不說一句話,這便是我高考前的狀態。

早上才8點鍾,院子裏的其他高考生都走了,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背點好句子什麼的。別人急著進考場,我不急,我相信我的時間把握得很好。當別人擠車,匆忙走進校門的時候,我已經開始進入了考試狀態。

尤其是我最擅長的語文,我一直記得中考前我就背了一道原題,而那道原題是我從廢報紙堆裏找出來的。那次真是我的幸運,更意外的是走到考場才發現監考老師居然是我姨媽,我們彼此笑笑,不敢聲張,我進去200了。遺憾的是姨媽並沒有給我起什麼作用,反而我在考場上睡著了她都不知道。

這次高考我也相信會有一些小幸運,果不其然,我背的幾個關鍵句子正好在關於汶川地震的作文中派上了用場。或許我這個人感情太豐富了,邊寫邊哭就忘了這是高考,直到文作完了才一下醒悟過來。當然,我的語文成績還不錯,109。英語也還行,113。但是其他就不行了,甚至做起題來有些厭倦。其結果肯定是沒有達線了,我成了專科生。

報名填誌願對於我來說沒有太多的猶豫,學費低,師範,中文,有雪花的學校,非呂梁高專莫屬。沒問題,我添了第一誌願,與王亞東揮手告別。我的高中生活結束了,可以說我在故鄉的生活也告一段落了,離開是我期待已久的事情。開學的時候,我堅決轉戶口,我必須到故鄉之外的地方漂泊。我願把一份安寧留於我最親愛的人,爸爸、媽媽、弟弟和妹妹。

現在,要畢業了,很多人都在急著回家,我沒有這種打算。很多朋友都問我老家環境那麼好為什麼不願意回去呢?我開玩笑說回去了我就能看見我的整個餘生了,甚至連如何入土都能看見了。其實有誰不想回自己的家呢?不過是逃避罷了。害怕無休止的爭吵,害怕看到破落的農村生活狀態,害怕回到那個乏味的生活圈,這些總是使我的內心充滿痛苦,不斷地走向更深的抑鬱。所以我選擇在外,即使找不到歸宿,靈魂在飄蕩,我也願自己總是處於忙碌狀態。也許再過幾年,幾十年,我總能找到關於我要的人生的答案吧!

與“圓夢”結緣走進大學,我首先渴望的是得到助學金。請原諒!不要把我看成世故的拜金主義者,因為每個人都知道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新東方的俞敏洪老師說:一個人如果在二十二歲以後還要伸手向父母要錢,那你應該覺得可恥。當然我大一的時候還沒有聽說這句話。但是前麵提過我201高三時曾放棄高考就因為不願接受任何人的經濟資助。所以應該不難理解,無論伸手還是張嘴,無論當麵還是通電話,再讓我向媽媽要一分錢確實很難。

舅舅每年給我五千塊,四千塊用於學費,一千塊用於生活,肯定不夠,這是問題。打工對於一個剛進大學的既膽小又羞澀的農村孩子,也比較難!可能這就是我渴望助學金的原因吧。

剛進學校的時候我就向雪花谘詢了申請助學金的情況。她和她的舍友一再強調我應該通過寫信或者麵談的形式向係領導說說我家的真實情況,否則申請的時候貧困證明大家都有,很可能就被漏掉了。開始我很不願意,因為這樣做不好或者說我根本就不敢。她們一再勸我,給我講道理。我終於還是給班主任寫了一封長信,這對於我來說是最合適的也是唯一能做到的。我並不善於交際,或許用口語根本無法表達,書麵表達更適合於我。我說了家裏的情況和自己的想法,以及畢業以後的打算。

國家助學金名額下來的時候,同宿舍八個人有六個人申請到了,其中沒有我。看著別人出出進進,神神秘秘,真有一種失望、失落、難過和擔憂混雜的無法說清的感覺。我覺得我很可能做錯了,但我說的都是事實,信裏句句是肺腑之言。雖然我家爸爸媽媽都還健在,似乎家庭很完整,但並不能代表我家不困難。弟弟那時上初三,妹妹上高二,爸媽已經沒有什麼能力賺錢了,他們都年近五十,艱苦的農村生活早就把他們拖垮了。我作為家裏的老大,本不應該一直念下去,我應該把更多的機會留給弟弟妹妹的。可是幾次輟學都沒成功,直到考上大學,這也是沒辦法,可我沒有申請到助學金,還是有些難過。

那時,早已知道有“圓夢”助學金這麼一回事,係裏並沒有通知另外寫申請。我也不知道怎麼申請,想打聽,卻怎麼也不敢,怕人家誤會我是“見錢精”。

有時,奇跡真的發生在人對一件事不抱希望的時候。當我已經徹底放棄助學金的時候,舍友卻告訴我她看到通知了,我申請到了“圓夢”助學金,而且是那年班裏唯一的一個名額。兩千對於我來說已經不是小202數了,一年兩千,三年六千,意義就更加非同尋常。這三年,是舅舅供我念書,也是“圓夢”助學金的組織者——呂梁師專八五屆中文班的四十八位師哥師姐在供我念書。

“圓夢”助學金每年僅有二十位同學獲得,我就是其中的一個。每次助學金發放我都站在其中,也許我太平凡太普通,也太不引人注意。

我沒有機會接近領導,也沒有機會在會上發言,但每一次傾聽,每一次感動,每一次心靈的撞擊都在我心裏。我就站在人群中間,任淚水滂沱,我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也知道人間處處有真情!

助學金的發放,在我看來,不隻是一次普通的學校會議,它更像是家庭會議。長輩與晚輩,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家常,聽聽過來人的故事,聽聽他們的見解,體會他們的苦心,用力去實現與他們一樣的夢想。雖然我們現在沒有水簾洞,沒有南瓜小米飯,但是對於我們這些經曆苦難的孩子們,一定會懂得需要怎麼做,應該怎麼做。

以前,我經常說一句話:在這個世界上我不聽誰的話都可以,唯獨舅舅的話我不可以不聽。無論他說什麼,我都會聽,會去做。可惜,舅舅從來也不希望更不要求我必須去怎樣。他隻是盡力幫助我完成學業,有一份好工作,有個好生活,然後去做我想做的事。而現在,八五屆中文班這樣一個大形象也正像舅舅一樣高大地矗立在我的心裏,“圓夢”精神便是他們的靈魂。

203梔子花開(劇本)\/陳嫣第一幕梔子花開得很好,花骨朵帶著緊張感,清香潔白的花朵讓人失魂,讓人落魄。病室裏的男人靠著窗子漫不經心地看看窗外的梔子花,不時地望著醫院通向市一中的路,又不停地回頭看在病床上似睡未睡的妻子,布滿血絲的眼中泛起了淚光。

綿憶:(輕輕推開門,踮著腳尖揣著個飯盒慢慢踱進病房,氣喘籲籲,滿臉通紅)噓……父親:(眼睛在黯然中有些亮色)下課了?沒吃……(話沒說完,讓女兒截住了)綿憶:(示意地點了下頭,順手掩了一下門,探頭深情地看睡著的母親,輕輕摩挲著母親的頭)媽,吃飯嘍……您最喜歡吃的西紅柿荷包蛋湯麵哦……母親:(微微睜開眼,臉上明顯沒有血色)下課了?咋又過來了!

204吃飯沒……父親:閨女,你吃沒?

綿憶:不餓,不餓,早吃了,我先喂媽吧……(敏捷地拿筷子和勺子,示意父親把母親扶起來)母親:(慘白的臉側過來,充滿愛意地看看女兒)哎,你這孩子……綿憶:(笑嘻嘻的)早吃了!我都這麼大人了,來,我把您扶起來,咱趁熱吃……父親:(趕緊湊過來抱妻子,雖然妻子瘦削不堪,不再是以往的健碩和敦實)我來,我來!慢點……慢點……綿憶:(和父親把母親抱妥帖,笑嘻嘻地舀起湯麵,吹著氣)媽,模擬考我又考了500多分,我準能考上!多吃點啊,趕緊好起來,您好了跟我到大學報名去……母親:(有氣無力地點頭,眼睛卻有些潮濕)好!好……有出息!

綿憶:(抬頭看看父親,心中一陣酸楚)爸,您趕緊吃點飯去吧!

媽這兒有我呢!吃完飯休息會兒,快去吧!

父親:(咬咬嘴唇,想說點啥卻又止住了)我……不餓……綿憶:(回頭向父親擠了下眼,接著把勺子送到了母親的嘴裏)吃去吧,您看媽吃得多好,您也多吃點啊……父親:哦,我很快回來。(很急地出去了)(父親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母親仿佛是個孩子,綿憶的孩子。母親很糾結地吞咽著食物,即便是吞不下,她也要多吃,因為她得盡快好起來等娃考上大學,她要跟娃報名去……想到這兒,母親耷拉的眼神有些許亮光,眉峰舒展了一下。)母親:(手術後話語總是很少,邊說邊試圖自己挪動身體躺下)很飽了,真好吃,躺會兒吧……綿憶:(趕忙用纖弱的胳膊托著母親的腦袋,很吃力地把母親抱起來放好,畢竟她還是個孩子)不舒服了告訴我啊,您看我真的長大了吧,都能抱動您了……嗬嗬……205母親:(略微張嘴笑了笑)很好,很舒服!你真吃飯了?

綿憶:(樂嗬嗬的,自信滿滿的)真吃了,要不咋能抱動您哩……母親:(語重心長)過些天就要高考了,你要吃好、喝好,別老往醫院跑,學業重要,媽用不了幾天就好了……(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綿憶:(扮了個鬼臉)哦哦,媽,放心吧,您孩兒我啊,強著哩……第二幕窗外的梔子花芳香馥鬱,藥味很濃的病房中能嗅到它的濃香,有些迷離,又有些醉人,隻是沒有心情去欣賞。母親躺下又睡著了,自從手術以後,一直想睡覺,越睡越瘦。綿憶心裏知道不是好兆頭,畢竟她大了。綿憶躡手躡腳掩門出去給母親到廁所處理排泄物,剛出門聽到父親跟母親的主治醫生談話。從廁所出來,綿憶回病房放下東西,看了看母親,然後輕輕地關上門,向主治醫生迎了上去,打算詢問母親的病情。

主治醫生:(皺著眉說)情況不樂觀,你得……父親:(聲音急促而又慌亂,很急,眼神也躲躲閃閃,打住了醫生的話)孩子過來了,咱改天再閑聊……(“閑聊”二字拉得很長)父親:(有點急促地說)回去照看你媽吧,跟前離不了人。

綿憶:(迎上去想要說,可讓父親堵回去了)哦……主治醫生:(悄悄地問)孩子快高考了吧,這幾天可別出啥岔子……父親:(眼中噙著淚水,聲音聽起來哽咽)就這幾天,哎,孩兒,命不好啊……主治醫生:夠難為她了……綿憶:(往前挪著步子,似是而非地聽見醫生跟父親的談話內容,心裏忐忑不安,又折了回去)大夫,我媽啥情況?出啥事了嗎?咋回事啊!

主治醫生:(慌亂、驚愕而又躲閃的眼神,分明不敢正視)沒事……沒事,沒啥事,好多了,過幾天就能下床了,沒事,沒事……206(隨手掏了掏鑰匙朝辦公室走了,步子有點急促)父親:(搶著說)手術成功,好……多了,好多了……回去吧……(綿憶想要說點啥,但沒有開口,轉身回去了。)(綿憶的眉頭一直鎖著,隻有跟母親說話的時候才會舒展。她饑腸轆轆,卻沒有一點進食的心情。病房裏有個窗戶,綿憶輕輕把紗窗拉了道縫,梔子花在陽光下依然光彩照人,可美麗的花卻沒有引起綿憶的絲毫興致,哪怕多看一眼。)父親:(輕輕推門進來,手裏拿著碗飯)快吃點飯,晚上熬夜,中午不吃不睡,身體怎麼能行!

綿憶:(眉頭依舊鎖著,聲音低低的)爸,我媽啥情況?

父親:(轉身,佯裝去打水)情況不……錯,好……多了……綿憶:(敏感地察覺,似乎情況不太樂觀,隨手在抽屜裏拿了片幹饃塞在嘴裏,心不在焉地)那就好……(梔子花清香淡雅,病房中也能嗅到絲絲縷縷。午後有點悶,綿憶打了點水,給母親擦了擦臉,護士進來查房,照例量體溫、打點滴,甜美的笑容,溫和的態度就像開放的梔子花,讓人舒服愜意。)護士:(邊拉止血帶邊摸索血管)血管越來越細了,紮上好不容易啊,哎,真受罪……好了,好了!紮中了,終於紮中了……綿憶:(天真的笑臉像綻開的梔子花,隻是有點蒼白)謝謝啊,真是太麻煩了……護士:(送來柔和的目光,眼神中溢滿關切)看你天天跑來跑去的,難為你了,小心身體啊!

綿憶:(很有禮貌地寒暄,揣度問點啥)謝謝關心,謝謝關心,我媽,情……況?

護士:(邊說邊開門)想吃啥讓吃點啥,盡量讓順氣點,你媽命苦,可福氣好,有你這麼好的個閨女!

綿憶:(急切糾結的眼神,眉頭鎖得更深)我媽挺嚴重?啥程度?

護士:別多想,醫療這麼發達,沒事,過不了多久就好了,別擔心,207好好考試吧……父親:(提著壺回來了,好像心裏有事)飯咋還沒吃,趕緊吃,大夫找我有事,我去去就來……綿憶:(扒了幾口飯)我跟你去吧……父親:(怔了一下,但話語強硬)別……別……趕緊吃飯,沒啥大事,你一會兒還得去學校上課呢!

第三幕父親出去了,母親依舊睡著,綿憶扒著飯,狠狠地扒著。梔子花的芬芳沒有增添一點食欲。綿憶越想越心慌,思緒難以平複,她的腦海中出現了很多很多的糟糕想法,一直搖頭,絮絮叨叨地說,“不會的,不會的……”終於,她坐不住了,徑直走向主治醫生的辦公室。門虛掩著。

主治醫生:(拿出化驗單)情況就是這樣,你看……父親:(世界仿佛頃刻間坍塌,沒有了希望,沒有了生機)真的沒轍了?能不能?能不能再想想辦法……求您了,求您了……主治醫生:(在惋惜的同時,眼神淒楚而又傷神)我們已經盡力了……能做的都做了……父親:(顫抖的手仿佛拿不動一張紙,嗓子眼裏發出聲音)千萬別跟孩子說,她受不了,她……綿憶:(推開房門像箭一般衝了進去,拿起父親手中的報告單,驚愕地、惶恐地,幾乎大喊出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怎麼會!不……不……不可能,怎麼可能!

父親:(低頭啜泣)你媽命苦啊……主治醫生:(淒楚地轉過頭去)我們已經盡力了……綿憶:(兩個英文字母直突突生愣愣地刺痛了淚眼,她走在了崩潰的邊緣)Ca!癌症晚期?晚期!為什麼?為什麼!怎麼可以!

(綿憶的心碎了,她像離弦的箭,不顧一切地跑了出去。梔子花下208的眼淚蘊含了太多的苦澀和傷悲,撕心力竭的呼喊撼動了梔子花那誘人的芳香,梔子花顯得分外清香。綿憶采了幾朵,放在母親身邊,在母親睜開眼時,綿憶笑得很燦爛,眼中沒有淚水,有的隻是對母親的愛憐和對生命的敬畏。花好香好香,溢滿了整個病房。)209槐花飄落的季節\/田宇麗山裏霧蒙蒙的,弄得人潮濕而又煩躁。早春的寒霜昨天夜裏降了一層,和著槐花的殘香懶懶地鋪了一地。清風冷冷地吹過,滿樹的槐花“簌簌”下落,它們像痛心人苦澀的眼淚,又像出殯時漫天亂飛的紙錢……彥子木頭般立在樹下,任憑蔥白的槐花打在自己的頭上。他呆訥地望著遠方的大山,去年今日的場景依然在眼前飄蕩。那天,也是這個時節,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水霧裏。村莊,老樹,大山……像喝醉了酒的流浪漢,呈現出萎靡的狀態。天還黑乎乎的,公雞還沒有啼叫,彥子家院子裏就亂哄哄的了。喊叫聲、哭號聲響成一片,窯裏院外都是親戚朋友匆亂的腳步。該燒的都燒了,該砸的也都砸掉了,時間在混亂中一秒一秒地過去了。“時辰到了,快點!”不知誰叫了一聲,混亂霎時變得有序了。最前麵是口棺材,彥子爹就在裏麵,後麵跟著彥子和他的家人。

彥子的兩個表姑在人群中很是顯眼,一邊呻吟著哭腔,一邊還不知橫眉怒目地聊著什麼。彥子的兩個姐姐癱軟在棺材前已泣不成聲。彥子沒有哭,但是他深深地耷拉下了自己的腦袋。爺爺弓著身子靠在老槐樹上,210淚眼蒙蒙地哆嗦著幹瘦的身體。

彥子爹棺材就放在院子外的老槐樹下。槐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從黑乎乎的夜幕裏看去,就像老槐樹掉下的眼淚。老槐樹可是看著彥子爹長大的。天邊那顆一直很亮的星宿此刻漸漸隱了去,它大概也不願看到如此這般悲慘的景象吧!送葬隊伍不緊不慢地從老槐樹下穿過,向深山裏走去,老槐樹一點也不吝惜它的槐花,依然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一陣清冷的殘風吹過,槐花一個個打著轉轉翩翩起舞。“汪……汪……”笨笨躺在彥子腳下,瞪著兩隻黑溜溜的眼睛看著這一切,突然叫了兩聲。笨笨的叫喚使彥子猛地從沉思中醒來。此刻,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大霧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散去了,枯黃、幹癟的大山一層包著一層消失在視野盡頭。晶瑩的霜花也融化了,到處濕漉漉的。老槐樹黝黑的樹皮上滲出了一層水珠,去年的今日它也是這副模樣,也許它是在紀念著什麼吧!

太陽越升越高,寒氣漸漸褪去了,大地一片暖融融的。天色好像被淚水洗過似的明淨,泛著微笑。彥子透過老槐樹的枝丫,分明地看見碧藍的天空裏一片金光閃閃。突然,彥子“嗖”地站了起來,用力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吆喝著笨笨走進了院裏。院子正北麵有一孔小窯洞,窯麵上一條條水道清清楚楚,房簷上早已坑坑窪窪,這是夏天下暴雨時留下的痕跡。彥子徑直走進窯裏,裏麵黑乎乎的一片昏暗,突然窯頂落下一大塊泥片,“嗖”地從彥子身後砸在了地上。彥子還沒有反應過來,笨笨早已叫成了一片。

“別等了,姐。就咱倆去吧!”彥子對在灶台上準備祭食的二姐說。

“嗯。”二姐抽動著嘴角無力地應了一聲。自從去年鄉裏特大的煤礦事故奪走了父親的生命後,母親因不堪忍受家庭的重負出走了。十八歲的大姐小梅在三叔的逼迫下也無奈地嫁到了更遠的山裏去了,從此就沒了小梅的音訊,現在隻有二姐小憐和彥子相依為命。總算天無絕人之路,二叔和三叔的光景還可以,也許他們能夠時不時地接濟一下這對可憐的姐弟吧。

211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彥子和二姐走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一陣冷風吹過後,滿山的莊稼葉子和著幹澀的黃土發出“沙沙……”的聲響。山路又陡又窄,但這對山裏的孩子又算得了什麼呢,更何況是這對注定要經曆苦難的姐弟。

春去秋來,時光荏苒,一個響晴的夏天又來了。漫山遍野的莊稼綠油油的,在熱辣辣的太陽的炙烤下冒著滾燙的熱氣。大片的樹葉不堪烈日的燒烤,漸漸地皺了許多。蟬趴在樹枝上扯著嗓子叫喚著“知了——知了——”湛藍的天空裏沒有一絲雲彩,如此敞亮的藍竟引不來一隻鳥的邂逅。天地間一片寂靜,萬物都似乎眠睡了,沒有一絲風的動力來打破這種異樣的沉寂。

突然,遠處山上的玉米地裏有兩個身影慢慢蠕動,引起周圍一片莊稼的波浪起伏。噢,原來是彥子和他二姐,自從父親去了,母親走了,種地的營生就落到了這對姐弟肩上。“姐,太熱了,歇會兒吧!”彥子喘著粗氣說。小憐直了直身子,攬起衣角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望著遠處起伏連綿的山巒,“嗯,好吧!”說著,兄妹倆走到一棵老榆樹旁坐了下來,老榆樹繁茂的樹冠無私地給彥子和二姐帶來涼意。

一陣微風徐徐吹來,老榆樹的葉子嘩嘩作響,微風在莊稼林裏東躲西藏。一朵閑雲飄了過來,一點一點蓋住了日頭,影兒先暗了遠處的山頭,又暗了老榆樹。頃刻間,大地被籠罩在一片陰暗中。天空的閑雲越來越黑,越來越厚。“啪!”一個響雷震徹天際,緊接著一道閃電滑了過來。“不好,要下雨了。”彥子和二姐異口同聲道。說罷,提起鋤頭趕緊往家跑。

此時,豆大的雨點已鋪頭蓋臉而來。雨越下越大,天地間好似掛起了水簾,山澗裏的水流夾雜著泥石碰撞的聲音“隆隆”作響。彥子和二姐在泥濘的山路上一路奔跑,他們的鞋上粘了厚厚的黃泥,渾身早已濕透了。

當他們跑近家門口時,眼前的景象把他們驚呆了,他們家的土窯洞和緊挨著的三叔家的土窯洞都被大水衝塌了,三叔一家和周圍的鄰居正忙著往出搬窯裏的東西。彥子和二姐二話沒說就往窯裏衝。三嬸和張大媽趕緊把他們拉住,“可不敢進去,這舊窯馬上要全塌了,裏麵的東西都出212來了。”彥子和二姐看著進進出出忙碌的鄰居,呆在院裏,任由雨水的衝洗。忽然,隨著“轟隆”一聲,兩孔半垮的小土窯攤成了一堆黃土,搬東西的鄰居連忙向後退了好幾米。

雨,漸漸地小了,地上的水泡隨著流水遊向了遠方,太陽透過厚厚的雲層給大地射出了一道光亮,天邊的雲彩被染成了緋紅。風停了,雨住了,太陽照亮了大地。鄰居們看了看這堆黃土,又看了看這對姐弟,都搖著頭在一片唉聲歎氣中散去。土窯倒了,院子顯得大了許多,彥子看著周圍的一切,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他該去哪兒呢?彥子習慣性地來到了院外老槐樹邊的青石板上坐了下來。黃土的大地被衝刷得一塵不染,給暴雨打落了的槐花灑滿一地。它們一個個東倒西歪,就像被大樹遺棄了的孩子。一陣清風吹來,沒有給彥子帶來清涼而是帶來了徹骨的悲涼。“咳……咳……”一陣急促而熟悉的咳嗽聲打斷了彥子的沉思,爺爺來了。“走吧,到我家裏去。”“嗯。”彥子和二姐應了一聲。清風依然從他們身邊吹過,老槐樹依然落著它唯一擁有的槐花。

彥子和二姐來到爺爺家,直到晚上睡覺都沒說過一句話。彥子躺在炕上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下午的場景像放電影似的在他的眼前不停地出現。窗外異常寂靜,一輪彎月孤獨地懸掛在天邊,幾顆星宿若隱若現。

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是三叔,這麼晚他來幹什麼?他不是很少來爺爺家嗎?”一連串的疑惑出現在彥子的腦海裏。三叔走進門,爺爺正蹲在地上抽著旱煙,他躡手躡腳地走到爺爺跟前蹲了下來,爺爺看了三叔一眼,繼續抽著旱煙。

“爹,”三叔叫了一聲,“房子倒了,咋辦啊?”“等過了這幾天農忙,就找匠人蓋房。彥子小,你哥又走了,我得管啊!”爺爺說著,額頭起了一道道皺紋,“你已經成家立業,自己張羅去蓋你的房吧。”爺爺接著說。

“我想把那孔舊窯也鏟掉,重修一套新房,那舊窯說不準哪天就塌了。”“那好啊,隻要你能辦得來,就張羅去吧!”213“彥子的窯太小了,重修起來也沒什麼看頭,還不如把那塊地皮給我,讓我修一套稱心如意的好房子。”三叔始終都沒敢抬頭看爺爺一眼。

“什麼?不行,絕對不行。你占了,彥子怎麼辦?”爺爺把煙鬥在地上狠狠地磕著,頭上擰出了一塊大疙瘩。

“讓他和你住在一起,反正他還小,屁事不懂。”“什麼?老三呀,你哥可就扔下這麼一個獨苗啊,你非要……你可是彥子親叔呀,相當於半個爹,你不至於……咳咳……”爺爺被三叔的這番話嗆得幹咳了好一陣。

“反正我和你說了。”三叔噌地站了起來,甩了這麼一句話推門就走了。

“咳……咳……”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聲,隨後整個夜晚處於一片安靜,彥子躺在炕上連身都沒有再翻一下。

俗話說“人吃土地一輩子,土地隻吃人一口”。自從彥子爹走後,家裏的所有農活都落到了彥子和二姐身上,雖然爺爺有時也給他們搭把手,但畢竟爺爺已經老了。農活是莊稼人永遠做不完的事,轉眼間一個月過去了,地裏的活也基本忙完了。這天下午,彥子忽然覺得應該回家看看了,雖然家已經倒了,但家的魂依然還在那裏。一路上他低著頭,不知沉思著什麼。繞過那個山頭,彥子首先看到了院門外的老槐樹,它還是老樣子,在這樣的盛夏裏它蔥蔥鬱鬱,枝繁葉茂。忽然,一陣“劈劈啪啪”的敲磚聲傳入彥子耳中,“誰家在修房子呢?”彥子在心中想著。沒幾步,他就立在了老槐樹下,眼前的景象把彥子驚呆了。彥子站在那裏許久,靜靜地。突然,他轉身就跑……彥子一路跑回爺爺家,爺爺正蹲在灶台邊抽著旱煙,“爺——”彥子大喊一聲哭了起來。

“咋了?”爺爺焦急地問。彥子沒有吱聲,依然哭個不停。彥子是個沒有眼淚的孩子,就是父親去世那會兒他也沒有當著人的麵掉過眼淚,此刻的他卻……“別哭,告爺爺說,怎麼了?”爺爺一邊給彥子擦著眼淚一邊詢問著。

214“爺爺,三叔修房了,把我家也占了,怎麼辦啊?”說罷,彥子又傷心地抽泣起來。

“什麼?”爺爺似乎。對彥子的話完全不相信。他稍微沉思了片刻,把煙袋往腰裏一別,弓著腰,背著手就出了門。

三叔一家正在工地上幹得熱火朝天,此刻太陽雖已西斜,但盛夏的午後依然驕陽似火。如此的烈日卻征服不了三叔一家蓋新房的雄心壯誌。

爺爺站在堆滿磚瓦水泥的院子裏。地基已經打好了,東邊那堵牆也修得差不多了,看來開工有一段時間了。爺爺站在那裏,三叔一家各幹各的,也許他們真的沒有看見他。

“老三,你過來!”爺爺放開嗓子大吼了一聲。三叔和三嬸抬了抬頭,相互對了一眼,繼續幹自己的活,誰都沒吱聲。

“老三,你爹叫你呢。”泥瓦匠栓子對著三叔邊說邊在牆上敲得“劈劈啪啪”。

“嗯——”三叔不情願地應了一聲,然後慢吞吞地跳下竹架,邊拍打著沾滿泥土的手邊走向爺爺。“有啥事?”三叔依然低頭看著自己的泥手,始終不把頭抬起來。

“你這是要幹啥?你修房蓋庭的我不管,但彥子那份你就這樣占了?你哥還有後呢,就算他斷子絕孫也輪不上你吧,你怎樣交世人的臉?”爺爺氣得直翻白眼,額上的青筋一湧一湧,竹枝般的手提著煙袋在空中哆哆嗦嗦。

“占了要咋,彥子本來就屁眼那麼大塊地,他能幹成什麼氣候。隻要你不吭聲,誰敢多說話?二哥我吃定他了,諒他也沒膽量為彥子撐腰,他要是敢吱聲,我讓他……”三叔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四濺。

“什麼,說到底,你這是要明搶了?”爺爺氣得抓起煙鬥就向老三砸過去。

老三一躲,沒砸著,“搶了咋的?”“搶了咋的?我讓你搶,我讓你搶……”爺爺叨叨著,一把從沙堆上拿起鏟子把剛砌好的那堵牆捅塌了。

215三叔一看,著了急。猛地從爺爺手中奪過鏟子,用力把爺爺推了一把,爺爺“撲通”一聲倒在了亂石堆裏。舊煙袋被利石劃破了,灰黃的土煙撒了一地。爺爺蜷縮在亂石堆裏喘著粗氣咳個不停。三嬸摸著倒塌的牆,氣得直向三叔使眼色。

工地上的小工、匠人都停了手裏的活,看著這場比烈日更烈的戰爭。

“老爺子,你這是幹啥?修房子是喜事,你咋能……”又是匠人栓子的聲音。

“栓子啊,不是叔不說理,老三占了彥子的地,讓彥子以後咋活呀。

你幫我勸勸老三吧,可不能這麼做呀!”爺爺老淚縱橫地對栓子說,他的手依然哆哆嗦嗦。

“什麼?大叔你糊塗了吧,你家三媳婦都說你把地給人家了,你一口賣了江山,可不能後悔呀!”栓子勸爺爺道。

“什麼?我給他們了?我什麼時候給他們了?老三,我啥時說給你了?你這不是大白天的睜著眼睛說瞎話嗎?好,好……”爺爺扶著亂石艱難地站了起來。“匠人,小工,你們聽好了,這地是我的。老三不能在這修,誰要是再敢動一磚一瓦,我就跟他急,不信你們瞅著。”爺爺像宣布軍令似的扯著嗓子說。工地上一片安靜,匠人、小工紛紛扔下手裏的工具,到老槐樹下涼快去了。

三嬸這下急了:“你個老不死的,看你兒把日子過好了,你眼紅了。

今兒個就算天王老子來了,這房我們修定了……”三嬸把泥手往腰裏一叉,甩著蓬鬆的頭發大罵起來。老槐樹下涼快的人們看著三嬸這副樣子紛紛搖頭歎氣,而三叔卻靜靜地站在那裏看他媳婦的精彩表演。

爺爺已沒有力氣和他們爭執下去了,他在亂石堆裏撿起那個摔掉了嘴的煙鬥,沉著臉慢慢向院門走去。就在此刻,在烈日下,出現了短暫的安靜。老槐樹上的蟬聲劃破長空,很是刺耳。爺爺已挪出了大門,涼快的人們盯著爺爺誰都不吱聲。突然,三叔飛快地衝出了院門,“撲通”一聲跪在爺爺腳跟前,一把抱住爺爺的雙腿:“爹,爹呀,你為啥這樣待我?你如果不讓我修房,你就不是我爹,我可是你的親兒呀!”三叔216帶著哭腔嚎了起來,爺爺始終再沒有吭聲。烈日依然懸在西邊的藍天裏,老槐樹在烈日的照耀下越發青綠。一陣清風吹來,老槐樹的枝枝葉葉搖動起來,給樹下的人們又帶來了一陣清涼。三叔依然嚎著,爺爺依然不作聲,任由三叔硬邦邦的雙臂把自己搖來搖去。三叔的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你要是不讓我修房,我就不活了,我死給你看。”說罷,三叔立馬站了起來,一把扯下自己的腰帶向老槐樹奔去。這下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涼快的人們有的拉住三叔,有的趁勢奪走了他手中的腰帶。三嬸三步並作兩步跑出院門,差點被提水泥的木桶拌個大馬趴。

爺爺看三叔這個樣子,長滿花白胡須的下巴不停地抽搐著,他依然安靜地站在那裏,可是內心早已洶湧澎湃了。眾人勸說著把三叔拉在老槐樹下的青石板上坐了下來,三嬸站在三叔旁邊惡狠狠地瞪著爺爺。

烈日像一個愛看熱鬧的孩子爬在西邊的山頭上遲遲不願下去,爺爺幹瘦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又細又長。三叔很容易就被眾人穩住了,爺爺拖著一顆受傷的心疲憊地離開了彥子家,身後的孤影也漸漸遠去了。老槐樹仍然時不時地揮一揮自己的枝葉,好像在呼喚昔日主人的歸來。

爺爺走了,夕陽落了,老槐樹籠罩在一片昏暗中。“今天就算了,明兒大家早點來,咱繼續修房。”老三看著爺爺走遠了,對老槐樹下的人說。

“明天你爹還來咋辦,你還是先把事情處理好再修房吧!”“事情已經處理好了,他不會來了,我不相信他還真能讓我死。”老三得意地說著,把腰帶往肩上一甩。眾人都沒有再看老三一眼就紛紛散去了。

匠人栓子依然蹲在老槐樹下,他突然長歎一聲:“人的眼睛是黑的,心是紅的,如果眼睛紅了,心可就黑了。老三,你的房我給你修不了,你還是另找別人吧!”說罷,栓子站起就走。

“別呀,栓子哥,十裏八村的匠人就你技術好!”老三急忙拉住栓子的胳膊,強擠出一副笑臉說。

“還是找別人吧!”栓子一把甩開老三,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217那天以後,彥子和二姐就再也沒有回到過自己的家,而且他們永遠也回不了自己的家了。三叔的房子也修得很是艱難,先前的匠人、小工都走了,後麵來幫忙的人也換了好幾撥。轉眼間兩個月過去了,秋風一天比一天吹得緊,老槐樹的葉子也開始掉了。

秋風吹了沒多久,第一場薄雪已經降下來了。昨天夜裏呼呼的北風吹了一夜,早晨天放晴了,北風和著雪花還在大山裏肆虐。自從天氣涼了以後,爺爺咳得一天比一天厲害了。雖然是老毛病,可是這幾天嚴重多了。時間在不經意間過去了,爺爺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躺在炕上的這段時間,爺爺就盤算著為小憐尋個人家,萬一哪天自己不在了……小憐在這十裏八村的也算個標致的姑娘,雖然家境差了一點,但上門提親的人還是很多。於是,在一個豔陽高照的上午,小憐坐上了花轎,在一片敲鑼打鼓聲中走向了另外一種生活。

爺爺總算了卻了一件心事,但是咳嗽的毛病沒有減輕反而愈加嚴重了。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一天天劃過,湫水河已經凍得結結實實,調皮的孩子們在河床上滑起冰來了,那笑聲在遙遠的山穀裏回蕩著。冬至那天,天早早地黑了,天陰沉得特別厲害,彥子還沒來得及點起燈來,爺爺就在一片黑暗中伴著最後的幾聲咳嗽離開了這個世界。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那雪在黑夜裏顯得慘白慘白。二叔、三叔來了,親戚朋友也來了。又是一番熟悉的混亂,沒過幾天,爺爺就長眠於北山頭上了。離爺爺不遠處,也有一棵老槐樹,像個人似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好像在守候著什麼……年關馬上就來了。臘月二十八那天,二姐小憐回了趟娘家,給彥子帶了些吃食。除夕晚上,鄰居張大嬸硬拉著彥子去她家過了個年。彥子回到家已經後半夜了,在別人家一片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中,彥子帶著點點淚痕進入了夢鄉。

舊曆新年一過,沒幾天就是立春,萬物漸漸地蘇醒了。小草露出了點點青綠,安詳地躺在濕濕的黃土裏滋潤著自己。天空突然一下子變得晴亮了許多,一群麻雀唱著歡歌蹦蹦跳跳著從這邊飛向那邊。老槐樹也218變了顏色,它似乎比往年醒得早了許多。一顆顆蔥白的槐花像趕趟似的擠滿了枝枝丫丫,大的,小的,深的,淺的,好一派熱鬧的景象!如此這般景象就像彥子年輕的生命力那樣旺盛,十八歲的花樣年華就意味著智慧和財富。

家已經沒有什麼了,親情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淡去,唯一值得留戀的還是家鄉的山山水水。冬去春來,又是新的一年,生活畢竟還得繼續……栓子叔憑著好手藝,在縣城裏做了包工頭,他很願意拉一把無依無靠的彥子,於是在一個豔陽高照的上午,彥子背著一卷鋪蓋跳上了一輛去城裏的三輪車。三輪車恰好從老槐樹下經過,老槐樹抖動著它滿樹的葉子,像千萬麵歡送的錦旗。那“嘩啦啦”的聲音此起彼伏,似乎有無數人在為彥子呐喊,加油!

唯獨這一次,老槐樹沒有落下它的槐花……219一等獎2012年度退休辦的那些事\/韓煜1

周末如流星般一劃而過,人們帶著周末的些許餘味,邁著緩慢的步子陸續走進了礦退休辦辦公樓。其間,女人們談論著某購物中心的一些品牌服裝,男人們炫耀著昨日在棋牌室的“輝煌戰果”。早上8時10分左右,人們都走進了各自的辦公室,又開始了一周繁忙的工作。大約過了十分鍾,走廊裏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有力而有節奏,快要走到主任辦公室時,突然走廊裏發出一個近似男性的聲音:“劉主任,聽說您的孫子快要滿月了吧?您什麼時候請全辦人喝喜酒啊?”發出這般聲音的人正是本辦的總辦事員荊華英,“大款”與“夥夫”般的體形顯出幾分富態。退辦總領導劉主任一聽“喜酒”二字便樂開了花,中國素有禮尚往來的傳統,更何況是在國企基層機關,其中的一些環節自然不言而喻。礦退休辦全稱為“東煤集團第一礦區離退休辦事中心”,東煤集團全名“東泉市煤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位居“中國企業500強”之列,221屬大型國有企業,下設多個礦區,每個礦區內又設若幹基層生產單位,是推動東泉市經濟發展的頂梁支柱,兼有輕、重工業,擁有員工三十餘萬人。位居北方的東泉市解放於1947年,曆史悠久、地理優越、交通便利、資源豐富,尤以出產優質煤炭聞名遐邇,是中國共產黨親手創建的一座人民城市,素有“中共之城”的美譽。

荊華英主動向劉主任提出讓她操辦本次“滿月宴會”的請求,劉主任欣然答應。全辦人員在荊華英的“表率”下紛紛按照自己的職務級別向劉主任表示“誠意”。宴會期間,劉主任的小孫子被兒媳抱出來,大家爭相圍看,盈耳不絕的稱讚充斥著整個宴會廳。嬰兒似乎無心理會這喧鬧,依然靜謐甜美地睡著。宴會上,酒杯與酒杯、筷子與盤子仿如演奏著一曲交響樂,劉主任不斷地舉杯回敬前來賀喜的四十三桌客人,想到在離退之際又給子孫辦了一件大事,別是一番喜悅在心頭。他用得意的雙眼掃著宴會廳裏的來客,突然眉頭一皺,發現唯獨一人沒來,這人便是礦退休辦黨委書記趙為民。

深秋的淒風冷雨送來了絲絲寒意,趙為民走進了一戶年久的自建房裏,屋內隻有一個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剝著幾個發幹的玉米棒,趙為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理了理淋濕的頭發:“大娘,前不久我在單位聽說您老伴兒過世了,現在家裏就您一人嗎?您有退休金嗎?”“沒有退休工資,一輩子沒甚文化,當了一輩子家庭婦女,沒有上過班,現在還沒來得及去派出所銷戶,目前我還領著老伴兒的退休工資。”趙為民聽到這裏憂愁湧上了心頭,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支煙點燃:“大娘,按照明文規定,我大爺一旦過世就要盡快去派出所、銀行銷戶,他人工資是不能冒領的,不過看您這樣的情況比較困難,您先多領三個月的吧,我今天來是要打聽一下像您這樣無退休金的孤寡老人附近有多少,到時候我回去反映一下情況,請上級部門統一為你們辦理生活低保。”老太太將她所知道的情況一一向趙為民詳述,趙為民拿著筆在本子上記著,記完後一看時間已過正午,趙為民在辭行時又問了子女們的贍養情況,隨後轉身冒雨消失在了雨林中。

222趙為民回到家後隨便吃了半碗飯,吃完放下碗筷就一言不發地到客廳抽起了煙,妻子看他這樣,很不高興:“別抽了,嗆死人了,回來話也不說,真當官老爺了?”妻子見他沒有理睬,順手奪了煙扔進煙灰缸。

“幹甚?這不好好的嗎?”“你這倔老頭兒,平時回家菜也不買飯也不幫著做,兒子兒媳你也不去看,我每天就是鑽在廚房裏,這個家要不是我早就不是家了。”趙為民見妻子不悅,忙賠笑:“誰說的?這個家有你我就很放心,這也是我上輩子積來的德,修來的福,你歇著,我去洗碗。”“行了,那點兒活兒也不指望你幹,是不是工作上又遇到什麼難處了?”“還不是全礦沒有退休工資的孤寡老人的生活問題,我打算去趟礦黨委反映一下情況,看看沈書記是什麼看法。”妻子滿意地點點頭,又走進了廚房。

2退休辦每周要組織全體成員舉行兩次例會,分別是周二下午的黨員會和周四下午的工作周會。黨員會由書記趙為民組織,工作會由劉主任負責。如果沒有集團公司黨委、礦黨委文件精神傳達,黨員會通常不舉行,因此隻有每周四下午的工作周會是雷打不動。今天是周二,趙為民讓辦公室文員小鄭通知單位全體黨員來參加下午的黨員會。大約下午2時20分,趙為民看見人都到齊,便開始講會議內容,小鄭在旁做會議記錄。趙為民將上周五中午遇到的礦無退休工資孤寡老人的生活狀況說了一下,手中還翻動著那天記下的一些情況,並談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話畢,趙為民讓在座黨員各抒己見,會議室卻鴉雀無聲,辦事員荊華英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到了劉主任身上。劉主任喝了口茶水後終於開口了:“為民的這個工作想法很好,我作為一名黨員,應完全支持為民的建議。不過我們必須清醒地意識到一點,全礦退休職工達兩千人之223多,那些已去世的老人遺留下的無退休金的孤寡老伴的數量,這都需要我們去調查統計。調查是開展工作的先行者,如果沒有調查,這項統一辦理低保的工作就無法展開,就算在短期內調查清楚了,咱們不是在為某一個人辦理,而是一個數量龐大的群體,多項程序必須循序漸進,欲速則不達。我認為這件事還得慢慢來,放在以後再協商,大家的看法呢?”在座的人都私語起來,有的人在不住地點頭。

趙為民點燃了一支煙:“劉主任的考慮很周到,不過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寫個函,請礦街道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及其下設的各個居委會同誌協助我們分區調查,把各個社區內所有無退休金的孤寡老人人數統計上來,最後總計人數,這件事情不能求快但要求質量,咱們應該有步驟地進行。其次,我去礦黨委征求了一下沈書記的看法,他也很支持我們。我想提醒大家,咱們礦退休辦是為全礦退休職工服務的,改善他們的生活狀況是我們工作的宗旨,他們的晚年能生活得祥和、歡樂是我們應盡的責任,如果他們連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得不到,那就請各位捫心自問:我們還算是合格的黨員嗎?”會後,劉主任在自己的辦公室一直抽煙,心情萬分不悅。荊華英輕聲敲門進入辦公室看到此狀後,便試探性地問:“主任,您怎麼了?是不是單位裏有人不遵守規定讓您生氣了?”“別人會嗎?還不是那倔老頭兒,今天在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麵指桑罵槐,指出了咱們單位工作上的缺失,不就是在說我工作不到位嗎?上次小孫子滿月他就沒給我麵子,這也就罷了,‘還算是合格的黨員嗎?’這不是在說我沒有盡到一個黨員應盡的責任嗎?看他比我小一歲,我對他一讓再讓、退而再退,可他得寸進尺,開會指責到我的頭上了!”劉主任手裏夾著煙在空中舞劃著,語氣淩厲,刀劍一般。

荊華英深知其中有所誤會,為了消除劉主任眼前的怒氣,她趕緊說:“您和趙書記在一塊兒工作多年了,他的脾氣您也了解,可他現在提倡大家做一件順人心的事,您作為黨員,又是咱全辦的總負責人,不妨支持配合他。這樣一來可以起到您在單位的表率服眾作用;二來倘若這件224事情真能成功的話,在外界包括集團公司總部領導、礦領導那兒會留有好印象,一定會認為您指導工作有方。”劉主任聽到這裏,心中怒氣頓時消解大半,隻是略帶疑惑地問:“等過了年我就五十九歲了,咱們集團公司的製度你是清楚的,為提拔任用青年人才,從事機關工作的幹部人員,凡年滿五十八周歲者,一律實行內部提前退休,就算幹得再好,怕也沒什麼前途了。”荊華英再次安慰說:“您當基層正科幹部已有十幾年了,有些幹部臨退時背了一身的罵名,而您卻是被用鮮花和掌聲歡送走的,總比那些人強吧?”劉主任聽了這番話立即喜笑顏開,直誇荊華英洞察力深刻、思維敏捷、工作能力強,是單位的得力幹將。荊華英表麵謙恭,將自己的進步歸功於主任的高明決策,而內心卻早已高興得飄飛到九霄之上了。

就在這件利民實事正要展開時,集團公司召開年度職工代表大會,劉主任和趙為民共同被礦機關推選為第一礦區職工代表赴總部機關參會。總部大會閉幕後,各礦職工代表大會也陸續召開,劉主任和趙為民作為礦黨委黨組成員、職工代表,與黨組裏的其他職工代表又一道為礦職工代表大會的召開做著緊張的籌備工作。會後春節將近,春節期間退休辦要按慣例組織礦退休職工進行文體娛樂活動。就這樣,一推再推,低保這件事也就暫時擱淺了。

3彈指一揮間,雪花帶著2010這一頁日曆飄飛而去,不知飛向了何處。

人們翹首企盼地迎來了萬象更新的2011年,這一年也是國家“十二五”規劃的開局之年,全國上下呈現出一片生機盎然的新氣象。省政府也積極調整經濟發展戰略,開始實施轉型跨越發展,東煤集團為響應省政府的號召,提出了“強煤強化,五年雙千億”的宏偉目標。東煤各工礦生產單位全力以赴地投入到生產的熱潮中,集團公司員工生活水平隨著經225濟效益的穩步提升再攀新高。

在第一礦區的退休辦事中心似乎並沒有因時代的變化激起磅礴的浪潮,依舊風平浪靜。唯一算得上全辦的一件大新聞就是剛剛過完年後的劉主任即將退休的事了。正月後的一天,又逢周四下午例會,總辦事員荊華英陪同著劉主任,劉主任旁邊跟著一個年齡四十出頭、身著黑色正裝、體型微胖、步態蹣跚的中年男子。劉主任同該男子友好地交談著什麼,同時臉上不時地露出微笑,而那位男子麵部始終保持了一種嚴肅的表情。荊華英推開門恭恭敬敬地請二位進來,見大家早已等候在此,便邀請劉主任開會。荊華英坐在旁邊開始寫會議記錄。所有人的目光一致聚焦在那個中年男子身上,該男子坐在會議長圓桌正中間,若不是抽煙時一舉一落的動作,乍看活像廟宇裏的泥塑木雕。劉主任喝了口茶水:“同誌們,和大家在一起工作十餘年了,千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

全辦數我年長,十多年來一直視大家為我的親兄妹,可是人不服老不行啊,正所謂前浪遠去後浪更磅礴,我也得遵守咱們集團公司的製度。我今年五十九歲,正月裏又剛過了五十八周歲生日,符合退休製度要求。

今天坐在我旁邊的這位同誌就是今後咱辦的新主任了,你們以後要全力配合他的工作,他姓張,大家稱呼他張主任好了。”張主任將煙掐滅,隻是簡單講了一句:“很高興被上級派到這裏工作,希望今後合作愉快。”話音剛落,又點燃一支中華煙在會議室裏抽了起來。不久,整個會議室就充斥著煙的氣味,不時能聽到女人們咳嗽的聲音。散會後,人們蜂擁到荊華英辦公室探詢新主任的來曆。人們從荊華英口中得知,這位新主任名叫張士全,早年師專畢業後曾在煤礦一所中學當語文教師,後被他那當副局長(集團公司未改製時的職務)的嶽父調至集團公司總部工作,之後又擔任了幾年現任副總經理的秘書,而這位副總經理又是他嶽父的接班人。人們聽後才恍然大悟,看來他的上任既是一種基層鍛煉,也是日後事業有成的一個跳板。人們感覺到這位總部機關來客背景匪淺,於是對他產生了幾分敬畏。

226新官上任三把火。初來上任的張士全自然也不例外,到任一周後便召開了一次全辦工作會,會議內容主要圍繞重立規章、請假製度和調整出勤時間等展開。散會後,張士全將荊華英叫到辦公室,荊華英敲門後恭敬進入:“張主任,您找我?”張士全見荊華英進來,忙招呼她坐下,心平氣和地說:“你是咱全辦的辦事員,雖說職務級別不高,但肩負著傳達全辦一切具體工作事宜的重擔。與此同時,根據製度,你還負責保管咱全辦的公章,公章可是咱們單位的靈魂,你可要妥善保管啊!”荊華英一聽“公章”二字,就立刻心領神會,猜出了張士全的難言之隱。原來一枚小小公章卻關係著單位工作開展與推進的成效,隻有這枚公章才能使一切工作的任務下達、公費使用生效。它不僅是重大事項生效的象征,也是支配公司財務的通行證。集團公司有這樣一條規定:為防止各礦基層機關“一把手”獨斷專行、濫用公財,公章必須交由職務不高的辦事員保管,而辦事員對公章的使用又必須接受本單位全體人員的監督,尤其在公費使用上,財務科負責人必須造冊登記。

荊華英聽到此,沒有再談公章的話題,而是將話題轉到了主任辦公室的陳設上,她站起來向四周掃了一眼:“張主任,前主任辦公室的陳設已使用多年,電腦也有些過時,您從總部來到我們這裏工作,不是短期而是長久性的,您的辦公室可不能將就了,有些家具該換就換,隻要您同意,公章不是問題。”張士全還沒將話聽全就早已樂得合不攏嘴,直誇荊華英精明能幹,說公章交由她保管最合適不過。緊接著,張士全又強作愁容地推辭說:“這怕不太好吧?劉主任走後趙書記是咱全辦資曆最老的人了,可他辦公室……”張士全話音未落,荊華英趕忙打斷:“您恐怕還不了解趙書記,他出生於50年代初,原先在咱礦采煤工區從事井下工作,因有一手嫻熟的工作技術,加之能比任何人吃苦耐勞,連續多年被評為五一勞模、工作先進,從事一線工作二十餘年,憑著資曆熬成了生產隊長、工區副區227長。誰知這好日子剛開始,體質遠非從前,礦領導為照顧他,就把他調到咱這基層機關當了黨委書記,負責全辦的黨務工作。名義上職務最高,其實在辦裏也是個閑職,他那人還是60年代的老革命思想。”張士全聽後舒了一口氣:“經曆挺富傳奇性的,之前我就聽說他生性倔直,滿腔工作熱忱,就是常因為工作分歧與平行同誌起矛盾,他既然不在乎這些小事,那我就放心了,剛才你說換陳設的事就先這麼定了吧,不過千萬不要太奢侈了。”荊華英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4清晨的陽光照撫著枝頭上的鳥兒放懷歌唱,春天悄然依偎在這個小工業城市的身邊,工作忙碌的人們似乎忘卻了品味春天的美好。趙為民來到張士全的辦公室,看到主任辦公室煥然一新,新辦公桌、黑皮沙發、飲水機、超薄液晶電腦……再看自己的辦公室與之相比簡直有著雲壤之別,眼前的一切似乎讓趙為民心中很不是滋味。張士全見趙為民進來,忙招呼他坐下,給趙為民點燃一支“中華”,倒了杯水:“趙書記,您來我這裏想必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商量吧?”趙為民將煙灰往煙灰缸裏磕了一下:“張主任,可能你還不了解情況,劉主任在的時候我曾在黨員會上提過一個工作建議,雖說是建議,但它確實是一件牽係全礦退休職工生活利益的實事。”“什麼事?”張士全接著問。

趙為民滅了煙,認真地說:“為全礦無退休金的孤寡老人統一辦理生活低保。”“這個問題不僅在咱礦存在,而且在別的礦同樣也有。這可是個龐大的群體啊!隻怕辦理起來進度太慢、程序太多,容我再考慮考慮,不管怎樣,我都會給您個準確答複……”正說著,荊華英敲門而入,見趙為民在,也沒有開口說話,隻是到主任辦公桌前去整理桌子上的東西。兩人又談了一會兒,張士全將趙為民送走。隨後把門一關:“什228麼事?”荊華英不慌不忙地從女士挎包裏掏出一個信封笑了笑:“前不久從財務室提取三萬元給您置辦辦公室陳設,花銷後還剩七百元,您看怎麼處理?”張士全回到電腦前玩著“QQ鬥地主”:“你在咱們辦也是一老人了,每天前後辛苦,你拿去吧,反正財務室的賬目記錄也是3萬元,這不算中飽私囊。”荊華英執意將信封塞到了張士全辦公桌的抽屜裏,讓張士全買煙抽。張士全並沒有推辭,隻是轉移了話題:“聽說你老公在去年底被提拔為集團公司下設的一個子公司的總經理了吧?恭喜啊!你老公真了不起!前途一片光明啊!我很佩服你老公的工作能力,什麼時候也讓我拜會拜會?”荊華英內驕外謙地說:“佩服他幹什麼?在家也當起了官老爺,您既然想見他就是他的榮幸,還說什麼拜會,別捧他,把他捧到天上準得摔下來,摔個生活不能自理,要不星期天吧,咱仨人出來吃個飯。”張士全一聽“吃飯”二字便欣喜若狂,從抽屜裏又拿出了那個信封:“誰都別破費,大夥兒上班掙錢都不容易,就拿它好了。”荊華英滿臉堆笑地走出了主任辦公室。

趙為民回到家中依舊悶悶不樂。妻子看他愁容滿麵,料到工作上又遇到了難解之題。妻子一麵盛飯一麵勸慰他,趙為民在妻子的苦心勸慰下才露出了微笑。妻子認為統一辦理生活低保需要時間和耐心,一旦成功必是一件利在老人的好事。趙為民見妻子為他炒了幾個菜,於是拿出半瓶酒倒著喝起來,喝下一杯酒後,隨口向妻子說起張士全換辦公室陳設的事,妻子聽到這兒不禁放下筷子低著頭難過起來,趙為民忙問原因,妻子擦了一下沾在臉頰的淚花:“你在單位也是一老人了,那荊華英就是一個勢利眼,她看你在單位說話沒有分量,在工作上從來沒有考慮過你。張士全到任還不到半月就將辦公室換置一新,他們怎麼不關心關心你?你每天在單位累死累活,跑基層、找上級,他們哪個人理解過你?

快退休了也沒人關心你,咋都這樣……”趙為民邊勸解邊往妻子碗裏夾菜:“我當甚事啊,原來是這蒜皮小事,229我老了,苦了大半輩子甚也不圖,就圖對得起咱良心就行,別人不關心無關緊要,你關心就行了。兒子也成人了,他們一家子過得好咱們心裏也跟著高興,再過不到半年我也該退休了,我想在退休之前把礦孤寡老人的低保辦了,也算是我工作生涯中的最後一個心願。”妻子聽後用略帶幽默的語氣說:“你這倔老頭兒天生就一操勞的命。”周末如約而至,麗日晴空、春風和煦,春天溫暖了大地,小草破土與人相會。一輛黑色現代從遠處緩緩駛來,最終停靠在礦機關金福源賓館的停車場內,隻聽“砰砰”兩聲關門聲,從車上走下三個中年人,有說有笑地進了賓館大門。服務員忙向客人鞠躬問好,一邊在前邊引路一邊向客人介紹著訂餐情況:“張主任,您訂的306雅間早已備好了,如果可以的話馬上就上菜。”原來三個中年人正是張士全及荊華英夫婦。

張士全穿著依舊端莊大方,保持了平日領導慣有的風度。服務員殷勤地把他們帶到雅間,三人賓主有次地入座後談笑著雙方的工作。不一會兒,服務員接二連三地將菜擺滿了整個大圓桌,張士全率先敬酒,荊華英夫婦也回敬,荊華英的老公雖已是處級幹部,但考慮到張士全是荊華英的直屬領導,所以對張士全敬重三分。荊華英的老公從酒杯裏聽出了張士全內心深處的話,順手遞給了他一支“南京”煙,張士全點燃後倍加讚賞,荊華英的老公隨口應道:“這是我的一個做煤炭生意的老板去南京度假時買回來的,送了我一條,聽說這煙連廳級領導都不敢買,據說是國家限製領導幹部奢侈消費。”“好煙!好煙!比‘中華’又高一個層次!好煙!好煙!”荊華英的老公又將話引入正題,並不時地叮囑荊華英要在單位全力配合張士全的工作,公章的使用必須滿足張士全的工作需要,不能因公章變成開展工作的瓶頸,同時又勸言張士全多關照荊華英。張士全將趙為民為孤寡老人辦理低保的事告訴荊華英的老公,他聽後點了點頭:“老弟呀,你我都是黨員幹部,咱們為誰工作?是為國家、為群眾。給礦無退休金的孤寡老人辦低保首先是件順人心的事,其次是你到任退休辦以230來能出成績的好機會,也是你日後升遷的資本啊!兩全其美,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吧!”張士全快意地又將一杯酒一飲而盡:“好酒!這事就這麼定了!還是老哥你有遠見哪!今後還得多向你請教啊!”“受之不起啊,以後凡在我能力之內的事定是有求必應。”“張主任,千萬別捧他,他差您遠了。”三人互相敬酒,在宴席上談笑了很久才散去,服務員進屋收拾碗碟時,屋中充滿了刺鼻的煙酒氣味,甚至產生了嘔吐的感覺。

5張士全敲開書記辦公室的門,進屋後和趙為民談起了辦理低保的事,趙為民的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張士全建議在本周四下午召開動員會,調動全辦人員分組深入各社區居委會統計無退休金的孤寡老人數目,了解他們這個群體當前的生活現狀及子女贍養情況。周四下午例會,張士全和趙為民先後做了這項工作的具體安排,對與會人員進行了分組配置。

會議結束後,這項低保辦理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趙為民為確保萬無一失,身先士卒、親自上陣,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熱情,帶領小組人員一連走訪了幾個社區,深入每個社區各孤寡老人居所問詢生活狀況並做詳細記錄,在居委會工作人員的配合下,工作進展要比原先想象中順利得多。晚上各組成員將一日的統計數目、老人生活情況報回單位,張士全組織全辦文員根據各孤寡老人的生活狀況為不識字的老人代寫貧困低保申請。每隔幾日,張士全便攜同幾位副主任和荊華英前往礦區街道辦事處、區民政局,與相關工作人員協商統一出具貧困證明的工作合作事項。

經過幾周繁忙的基層走訪,終於將全礦各社區孤寡老人數目統計完畢,低保工作逐漸撥開雲霧、視像清晰。張士全在一個周四下午的低保工作總結會上先彙報了自己工作的進展情況,隨後趙為民對本小組工作231做了詳細總結,各小組長也對各組的調查統計情況一一做了總結性彙報。

同時趙為民特別強調黨員必須率先垂範,時時處處起到表率模範作用,多幫助非黨員同誌解決工作中遇到的困難。散會後,夜色早已悄悄降臨,人們的眼神裏不時地流露出困頓的目光,拖著疲憊的身體紛紛回家去了。

張士全和荊華英在礦機關賓館吃過晚飯後,張士全突然想到那半盒煙落在了會議室,於是先打發荊華英回家。當走到退休辦辦公樓下時,他看到書記辦公室的燈依然亮著,又轉身返回賓館買了個盒飯。

張士全走進辦公室看到趙為民正戴著眼鏡低著頭寫材料,張士全並沒有出聲,隻是將盒飯悄悄放在了趙為民的眼前,趙為民摘下眼鏡抬頭一看是張士全,就放下筆交談起來。張士全讓趙為民先吃飯,趙為民幽默地說:“你不說這個,我還真忘記餓了,今天我就破例收個禮,吃頓‘白食兒’吧。”“全辦人工作熱情數您最高,為了工作可以不吃飯,這點兒零碎事情讓小鄭做就行了,您還親自上陣?”“年輕人辦事是果斷利落,但時間久長不免會產生厭倦甚至還會出現疏漏,況且他又剛結婚,回去遲了媳婦又該‘訊問’了,還是讓他早點兒回去吧。”“還是趙書記您想得周到,我把半盒煙落在會議室了,等您吃完我讓司機先送您回家。”“我家離單位隻有幾步遠還坐個小車?你家離得遠,你早點兒回去吧。”“早點兒回家休息吧,累了一整天,一定要注意身體。”張士全笑著出了門。

兩個月後初夏的一個下午,主任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起,坐在電腦前玩著“QQ鬥地主”的張士全接起了電話,經過雙方一番對話後,張士全忙把趙為民找到辦公室來,趙為民見張士全臉上掛滿了神秘,忙問什麼事情,張士全不慌不忙地喝著水:“趙書記,剛才區民政局的同誌打來了電話,說咱們兩個月前為礦無退休工資孤寡老人的低保辦理工作232成功了!不枉費這麼多時日來的奔勞與苦等啊,這可是咱們礦退休辦做得最大的一件實事啊!”趙為民聽後高興得欲言已忘言,總之,壓在心中一年多的一塊重石終於搬開了。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過,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候。回到辦公室,激動的心情仍然難以平靜,唱起了最喜愛的晉劇《空城計》選段:“正在堞樓我觀山景,耳聽得城外兵亂紛紛,手搬著城垛口往下觀瞭,原來是老司馬統來大兵……”往主任辦公室送報紙的荊華英看到張士全今日心情大悅,也忙問喜從何來,張士全將緣由詳盡講述。荊華英給張士全端過一杯水:“有心人天不負,咱們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這也是您指導工作有方啊!”張士全得意地抽著煙,當他正沉浸在香煙帶來的美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張士全悠閑地接起電話,荊華英聽到雙方說的一些客套話時低著頭暗暗發笑,張士全掛斷電話後荊華英心知肚明地忙問什麼情況,張士全又回到電腦前接著玩“鬥地主”:“剛才是你老公的電話,沒別的,隻是祝賀咱們得勝歸來而已,還說今天晚上要請我們過去吃飯,對了,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荊華英故裝不解地笑著:“或許是好事傳千裏吧,酒香不怕巷子深。”落日的餘暉映照著東泉山城,黃昏告知人們一日的忙碌即將結束。

人們三五結伴說說笑笑陸續乘車回家,唯獨張士全和荊華英還留在辦裏,直到一輛黑色現代開到辦公樓門口時兩人才一同上車離開。汽車在一幢星級賓館的門口停下,服務員熱情地將二人帶到餐廳雅間,原來荊華英的老公早已等候在此,見張士全進來忙招呼他入座,片刻,圓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酒菜。荊華英的老公率先敬酒祝賀:“老弟呀,現在你的職位和公信力算是得到鞏固、提高了,成績雖少但卻不小,加之你在總部機關工作多年所結交的人脈,有這一件成績就是你今後無量前途的資本啊!我的眼光不會錯,努力幹,為你將來事業騰達幹杯!”三杯酒都舉到了最高限度。服務員在走廊遠處就能聽到三人在雅間的談笑聲。

靜謐的月光洗去了山城都市一日的喧囂,趙為民在家吃過晚飯後向妻子談起低保辦理成功的事,妻子聽後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為趙為民付233出的艱辛努力而得到的回報感到高興,妻子擦著桌子:“你的辛苦得到了收獲,這也了卻了你職業生涯中的一樁心願,該忙的也忙完了,國慶後就該退休了,退休後就在家好好享享清福吧。”趙為民悠閑地躺在沙發上帶著幽默的語氣說:“是啊,說起退休就意味著老了,已經五十九歲了,等過了農曆六月生日,國慶後就該退休了,別的領導總是很厭惡退休,可我為什麼一點兒也不反感呢?”“你這倔老頭兒在基層一幹就是十幾年,原地踏步,還不如那些年輕人會處世。不過在基層也好,位卑權小,好在每天能回家,要是位高權重的話不是外出就是應酬,恐怕回趟家都困難,該退就退,總部機關領導都得按製度行事,更何況你呢?”“退就退了,隻是有點兒舍不得工作多年的單位,忙了一輩子突然無所事事,真有點兒不適應。”趙為民坐了起來。

“楊善洲退休後不照樣過得很充實嗎?你退休以後咱們就去姑媽那裏吧,兒女常年外出務工不在身邊,反正她一個人年紀也大了,咱們過去和她做個伴兒。”趙為民隻是托著下巴考慮著。

6端午節前夕,總辦事員荊華英手執一份統購糧油數目表來到了主任辦公室,將統購糧油慰問品的公費花銷賬目表請張士全審核簽字,取款、消費和購物數量一目了然。張士全看過表後在上麵簽了字,荊華英從女士挎包裏取出一個裝有兩千多元的購糧餘款的信封,張士全把門關了起來,試探性地問荊華英這筆餘額的“處理”方法。熟於職場處世規則的荊華英立即明白了張士全的內心之意,荊華英順水推舟地說:“您既然簽了字,我這就回去為表蓋章,之後它就由您來支配。”張士全滿意地點了點頭。荊華英請示這批糧油慰問品是否需要安置人員看管,張士全打開電腦玩著“QQ鬥地主”隨口應道:“把倉庫大門鎖好就行了,不用234那麼興師動眾。”荊華英走時將信封留在了辦公桌上。

書記辦公室文員小鄭將單位購買糧油慰問品的事告訴了趙為民,趙為民的臉上露出喜憂參半的表情。喜在那些剛得到低保補助的孤寡老人能在節日前領到一批生活必需品,憂在這批慰問品會節外生枝、差錯橫生,畢竟是一批關係到全礦退休職工的節日慰問品。想到這裏眉間突然一緊:“這批糧油是甚時候買的?我怎麼不知道?事先張主任咋沒和我商量?”“趙書記,這件事情是張主任和荊華英二人在前不久商量定奪的,我也是剛從辦裏同事那兒聽說。”“不管咋樣,張主任此舉的出發點是為了全礦退休職工的生活,既然是對老年人生活有益的事,和我商量與否無關緊要。”端午悄然臨近,主任辦公室在清晨陽光的懷抱中顯得格外明朗,張士全在辦公室裏品味著新一天的清新。正沉浸在清新境界裏的張士全被突如其來擂鼓般的敲門聲猛然一驚,荊華英進門後,焦急與緊張占據了神情的高地,張士全本有幾分不滿,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了一聲清晨陽光下的霹靂:“張主任,不好了,出事了!”“出什麼事了?”張士全慌忙地問。

“上周咱們購回的那批糧油慰問品於昨夜被盜大半!我估計是團夥盜竊。”“盜,盜了多少?”低微的聲音中發出了顫抖。

“米麵共計一百○二袋,食用油六十多桶,折合人民幣一萬八千多塊!”張士全坐在了沙發上,神情凝重,眼睛呆呆地說:“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後悔當初沒派人看管,眼看節日就要到了,再買批糧油也來不及啊!就算買下了,如果不能按時發到退休職工手中,這件事也無疑會敗露的,對了,趙為民呢?那可是個榆木腦袋,讓他知道了非捅到礦領導那裏不可,上麵知道了怎麼交代啊?趕緊去書記辦公室看看去,快去呀!”荊華英忙轉身往書記辦公室跑去。

235張士全剛點燃一支煙還沒來得及抽,荊華英喘著氣滿額汗珠地跑了進來:“趙書記,他,他,我聽小鄭說趙書記也知道這件事情了,他氣洶洶地剛出去,剛出去,說是去礦機關裏說明情況請求撥錢重買慰問品。”“壞了!壞了!我就知道這木頭疙瘩會這麼做,他的負荊就是把我往火坑裏推啊!礦領導一旦責問下來這黑鍋我是背定了啊!”張士全滿臉無奈與恐慌。“對了,你說他剛走,對嗎?”“是的,剛剛出去。”張士全一語未發地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二人在電話裏說了一番,又聽電話裏的那個人說了一陣,張士全態度誠懇、語氣恭敬地忙應著一些“是,是”“我下次會注意的”“責任在我”“您放心好了,不會再有下次了”之類的話語。幾分鍾後,張士全掛了電話又點燃一支“中華”,心情平靜了許多,坐在沙發上隻顧著抽煙。荊華英被眼前的一切搞得天暈地眩,迷惑不解地問其中的來龍去脈。張士全又回到了電腦前,擺出年輕時一副講課的樣子:“知道嗎?同一件事由不同的人說,那麼它的性質也隨之不同。”荊華英搖了搖頭。

“這麼和你說吧,就拿這個最貼切的事例來說,趙書記向蘇礦長反映糧油被盜這件事就是對我工作缺失的檢舉,而我主動誠懇地向蘇礦長反映就是深刻檢討,檢舉與檢討雖一字之差,但其本質卻大相徑庭。自我批評是共產黨隊伍的工作作風,有時批評未必是件壞事,上級批評你是對你所犯錯誤的原諒,批評也是原諒的特殊表現。如果上級對你所犯錯誤熟視無睹,沉默無語,那可就不好說了。”荊華英聽後忙點頭稱讚張士全“政治理論”水平高深。

張士全又補充了一句:“蘇礦長讓咱們去礦財務部取2萬塊重新補購這批慰問品。”趙為民回到辦公室隻是困惑地抽著煙。

端午節前,補購的糧油慰問品按時送發到了退休職工手中,盜糧事件就這樣煙消雲散、風平浪靜。趙為民看到退休職工都領到了節日慰問236品,憤慨焦慮的心情逐漸趨於平和,隻是心中並不情願將這件事就此草率了結。

7端午節過後五天,又一個不平凡的日子來臨,趙為民迎來了他平生第五十八個生日,這也是他三十多年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個生日,這個生日是他人生的一個轉折,生日過後就意味著他即將劃入退休人員的行列。

這一天趙為民走進辦公室,迎麵撲來了陣陣清香,走近細看原來是辦公桌上放著一束鮮花,趙為民輕輕地拿起來看了看,臉上露出了微笑。這時小鄭也走進了辦公室:“趙書記,祝您生日快樂,我自大學畢業被招聘到這裏跟著您學了不少東西,自打跟著您工作的幾年裏逐漸成熟,積累了工作經驗,尤其是您的人品我從心裏敬佩。這花是我讓妻子在花店訂買的。”“聽說現在的鮮花很貴,你們又剛結婚,還是節約點過日子好,我一老頭兒沒那麼多形式講究,我謝謝你們小兩口兒了。”小鄭笑著低下了頭。

晚上下班時間趙為民正要回家,張士全背著手來到了書記辦公室,笑著從身後拎出一個生日蛋糕:“趙書記,生日快樂!今天晚上我請客給您單獨過個生日,是否賞光啊?我知道您向來低調做事,您的生日隻有我知道,至於怎麼知道的您就別問了。”“你嫂子可能已經把飯做好了,要不你去我家吧。”趙為民猶豫地說。

“我以後會去家裏混飯吃,我給嫂子打電話,讓她不要等您吃飯了。”趙為民見張士全如此熱情,也不便駁主任的麵子,於是跟著張士全上了汽車。司機將二人帶到礦機關金福源賓館,張士全高興地帶著趙為民走進了餐廳雅間,親自為趙為民插上五十八支蠟燭,豐盛的菜擺滿了桌。趙為民深感今天的生日過得很奢侈,張士全忙解釋這是自己的工資237所辦,屬個人消費。張士全恭敬地為趙為民倒滿了一杯汾酒,並舉杯祝福身體健康。“酒逢知己千杯少”,此時的二人仿佛是多年未見的至交,都忘記了自己的職務,往日工作的分歧。飲幹幾杯汾酒後,趙為民仿佛回到了從前的青年時期,張士全也談說著自己的成長經曆。二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隨著分秒的推移,二人完全沉醉在美酒的世界,張士全突然站了起來,真誠地說:“老哥,今天這裏沒有什麼主任、書記和什麼正科級別,隻有你我兄弟倆,咱就說點兒推心置腹的話吧。”趙為民抽著煙點了點頭。

“老哥,我工作這麼多年來,您是我遇到的最值得欽佩的一個人,對您我敢說真話,不論在工作能力上還是人品德行上都是無人能及的,您就是咱們黨員裏的楷模。”張士全充滿了崇敬的語氣。

趙為民忙推辭:“千萬不要說這些溢美之詞,我不過是做好我的本職工作而已,咋敢當楷模,比我做得好的人大有人在。”“其實您可能不知道,連礦領導對您都讚賞有加,不過我也為您感到惋惜。”語氣變得有些沉重。

“兄弟,咋了?你覺得我工作上哪兒還不到位,就跟哥直說。”趙為民忙問。

“您的工作很到位,就是因為太到位了我才為您感到惋惜。”“這是為甚?”“以您這麼多年的工作成績、能力,先不說這些,就憑資曆這一條,別說一個基層機關的書記,就是當個礦黨委副書記都不為過,可是呢?

多年來成績不少卻原地踏步,您不感到惋惜嗎?我們當幹部說是為群眾工作,可幹部也是凡人哪,人往高處走,僅憑廉潔和成績能行嗎?工作也是一種交際,隻有廣闊的人脈才能遊刃有餘地在社會穿行,可您呢?

任何時候都擺出一副聖賢模樣、高大形象,好像就是神佛下凡,可這畢竟是最現實、最真實的人世間,人非草木,孰能無過?您好像從來不容許別人犯半點錯誤,誰有點兒小錯小非就窮追猛打,還不把人搞得人人238自危?就拿上次丟失糧油的事情來說,蘇礦長都沒說什麼,還撥了兩萬塊重買慰問品,可您呢?還打算去區公安局報案,這點兒事不給我麵子也就算了,如果捅到總部領導那兒,沈書記和蘇礦長他們的臉上也掛不住。”“兄弟,老哥生性直強,咱們身為黨員,丟失了糧食如果不把小偷繩之以法反而視而不見,咱們對得起誰?剛才你的話說到我心裏去了,你的話很實在,要說沒有惋惜純屬瞎話,你嫂子有時開玩笑都說過,甚至連小孫子也這麼說過,但我從沒有半點職務抱怨。”“這是為什麼?我有點兒不明白。”趙為民又點燃了煙:“我從小出生在咱東煤礦工家庭,生活拮據,家中兄妹四人,我是老大,全家隻有父親一人上班養家,父親略識幾個字,母親目不識丁,當了多年的家庭婦女。父母都出生在舊社會,飽嚐了舊社會的苦難,走進新社會,看到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新變化。由於家中子女多,父母的口糧盡可能地讓我們四人吃,而我作為老大,因讓糧給兄妹常常忍饑挨餓。我的生命幾乎與共和國的成長相隨,三年困難讓我終生難忘,我看到了國家在起步階段的艱難發展,父親早年為我取名‘為民’,就是希望我成人後為人民的利益奉獻終身。現在這話聽似唱高調,但這的確是父親當年對我寄托的希望。困難時期剛度過,母親因嚴重缺乏營養,加之常年操勞患上了不治癌症,不到半年就離我們而去,父親多年從事井下作業,長此以往,父親也患上了職業病,我二十歲就接了父親的班,父親因身體原因提前退休,可退休還沒來得及享幾天福也就病逝了。二老一輩子沒享過甚福,當我看到咱礦退休老人時就像見了當年的父母,我隻想做好我的本職工作,希望他們能有個幸福的晚年,也算我向父母盡孝了。我個人的家庭也很美滿,我每天過得很充實,所以不為晉升職務苦思冥想。”“原來是這樣,說起家庭我很羨慕你。嫂子善解人意、勤勞樸素,兒子好學上進、工作積極,早年重點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市局當公務員,又娶回一個明理的老師當媳婦。而我呢?妻子任性多疑,兒子好逸惡勞,239尤其是當上這個主任後,總嫌我掙回的工資少,甚至懷疑我拿錢在外包養了小三,聽著都荒唐可笑!每天回家不是冷言相待就是熱語嘲諷,老哥,我不想回家。”張士全又將一杯汾酒仰頭飲盡:“我既然得不到家庭的溫暖幸福,那我就要在事業上幹出一番天地。實不相瞞,五年之內我定會更上一層樓的。我人醉心不醉。”“你是咋當上這個主任的?那更上一層樓的意思是甚?”趙為民問。

“不瞞您說,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與我個人的努力息息相關,但僅憑這一點還遠遠不夠,因為我有一個曾經當副局長(集團公司未改製時的職務)的嶽父。我原先不過是個工資平平的中學語文教師,是我嶽父把我安排在了總部機關工作,他在退休前把我推薦給了一位機關部長當秘書,一做就是好幾年啊!其中的艱難也許任何人都不會想得到,後來這位部長又當了集團公司副總經理,相當於副局長職務,我又跟了他幾年,直到這個年齡他才安排我來咱這後勤機關當了正科主任。這個真實的事例就是人際關係網的實際作用。”張士全遞給趙為民一支煙,接著說:“當今社會,人脈是個人第一生產力,羅織廣密的人際網必須會做人、會做事,隻有敢花錢、會花錢,才能會做人、會做事,如果隻動嘴皮取悅他人恐怕無濟於事,彰顯誠意就得通過物質表現。”“那你私用了辦裏多少公費?是不是荊華英從中作祟?”“私用不假,但我卻從沒私吞。單位公費除正常開銷外,也有一部分用於應酬礦機關的那些中層領導,如果沒有這些應酬,咱們的工作就不好開展,你不應酬他們,他們在公事上也不會給你好態度的。荊華英掌有公章這把尚方寶劍,仗著她老公的職務地位在全辦趾高氣揚、頤指氣使,她的老公在總部機關也有著廣闊的人脈網,連三位副主任都得敬她三分。”“那你為甚不約束她,反而同流合汙,助長她的囂張氣焰?看看她240一人把辦搞成什麼樣子了?小團體盛行,烏煙瘴氣,甚至暗地傳著順她昌、逆她殃的流言,全辦人員惟她是瞻!”趙為民有些憤怒。

“我何嚐不想像你說的那樣做?我也沒辦法啊,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在她老公管轄的煤礦上班,她老公主動為我兒子調配了一個待遇收入兩全其美的工作崗位,我不得不替我兒子還這個人情啊!”張士全通紅的臉龐泛出了幾分羞愧。

趙為民聽到這裏滿臉驚訝:“這是為甚啊?咋會這樣啊!”此時的雅間一片沉寂,張士全將頭趴在了桌子上,趙為民仰頭背靠在座椅上,隻能聽到二人的呼吸聲。陳年老酒已讓二人沉醉,張士全借酒吐露了積壓已久的肺腑之言,趙為民則看到了張士全性格中坦誠的一麵。飯後夜色已深,趙為民搖晃到家臥床便睡,張士全訂了一間領導專用貴賓客房,伴著酒的餘味進入了夢鄉。

8金秋天高雲淡,十月風景如畫,共和國迎來了“十二五”規劃開局之年的第一個國慶節,趙為民應礦領導之邀參加了早晨全礦職工的升國旗儀式。黨委沈書記特請老模範趙為民在旗下發言,趙為民帶著濃重的家鄉方言淺談了三十九年來的基層工作心得,並寄語後繼青年要敬業奉獻、務實本職。這個國慶節伴隨著趙為民悄然退出了三十九年的基層職業生涯,也在他的腦海中勾勒出一筆亮麗的人生風景線,久久難忘。

國慶長假結束後,張士全打算組織全辦給趙為民開一個隆重的退休歡送會。當他來到書記辦公室時,突然察覺到辦公室依舊簡易如故,比辦裏任何人的辦公室都樸素。辦公室裏隻有小鄭一人在整理趙為民曾經審閱過的總結、報告、計劃之類的文件,小鄭見張士全進來就談起了趙為民的情況:“張主任,其實趙書記在國慶前夕就悄悄把退休手續辦理了,因為他離開這裏不想驚動任何人,這也是他多年的做事風格,您也別埋怨他的不辭而別,國慶後的第二天他就和妻子一起回農村老家去了,241說是要為他的姑媽種地養老,以後回來的機會可能會很少,不過趙書記想請您幫他個忙。”“什麼忙?”張士全忙問。

“記得一年前植樹節時,那時您還沒到任,趙書記與劉主任帶領大家在辦公樓兩側荒廢的花叢中植樹,趙書記親自栽下一棵小柏樹,他希望您今後能替他照顧這棵樹,這是趙書記最喜歡的樹。對了,趙書記還說他走後上級會派來一位新書記,這位書記是位能幹的青年,希望你們能團結互助,共同把單位事業搞好。”小鄭鄭重其事地說。

張士全點了點頭。

年末,張士全被礦機關推選為第一礦區職工代表參加集團公司年度職工代表大會,在會後的職工表彰大會上,張士全因辦理孤寡老人生活低保受到了總部機關領導的好評,被授予“先進基層工作者”“優秀模範青年”榮譽稱號,並獲得一定的物質獎勵,隨後作為先進人物在《東泉礦工報》上進行了事跡宣傳。眼前的一切讓張士全麵笑心酸,心裏變得複雜:“這一切榮譽應屬於趙為民,他已退休回家,而我卻坐享其成。

我的理想是在事業上幹出一番天地,事到如今,也隻好順其自然了,反正我也出過力……”一天傍晚,辦公樓的人員下班時看到花叢中有一位身著警服的青年拿著剪刀在為那棵柏樹修枝剪葉,荊華英上前詢問:“請問你是?怎麼來到了我們單位?”那個青年笑了笑:“阿姨,是我爸讓我來的。”“你的父親?”荊華英帶著疑惑的語氣問。

“是啊,我的父親原先也在這裏工作,叫趙為民,現在退休了。他離開東泉時特意囑托我來照料這棵樹,他最喜歡這棵樹,請問您是?”“我是這個單位的辦事員,也是你爸爸的同事,你爸爸還好嗎?這件小事我們會替你爸爸做的,張部長在臨走前也特意叮囑過。”“張部長?是這裏的張主任嗎?”小趙充滿了驚訝。

“是啊,自從年前被表彰後不久便調至總部機關擔任信息部副部長242了,現在是一名副處級幹部了。”張士全在趙為民生日晚餐那天的酒後預言果然應驗了。未滿一年,張士全果然更上一層樓,在事業上幹出了一番天地。張士全剛任副部長不久,按往日的習慣又將辦公室陳設換置一新,“QQ鬥地主”仍是鍾愛的休閑之最,特別要求保潔員時刻營造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宴迎席送、外出應酬更是司空見慣,唯一不同的是他將曾與趙為民的合影擺放在了辦公桌的電腦旁,閑暇時總會拿著照片凝視許久。

晚霞依然留戀著整個山城,東泉市公安局門口駛來一輛“現代”,司機從車窗向門警遞出一張帶有“通行證”字樣的字條,門警看後向汽車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汽車緩緩駛進市公安局大門。從車上下來的男子向民警打聽一位姓趙的警察,民警熱情地將該男子領到了小趙辦公室,小趙剛看到這位男子時很陌生。

男子隻是和藹地笑著:“小趙,咱們初次見麵有些生疏,我和你父親都曾在第一礦區退休辦工作。我是你爸的老同事。”小趙恍然大悟,驚喜地說:“您是張主任吧?”張士全搖了搖頭:“叫張叔,以後別帶‘烏紗’稱呼。”小趙忙招呼張士全坐下,熱情地端過一杯水。張士全向小趙詢問趙為民的生活情況,小趙很滿意地說:“父母都回到了鄉下老姑媽那裏,每天過著簡單的農民生活,他們和村裏人相處得很和睦,每天很開心,我爸就打算在那裏定居了。”張士全聽後暗暗自語:“真是一名樸素的黨員,我差遠了。”小趙沒有聽清張士全的話,張士全親切地說:“現今父母都不在身邊,以後生活上遇到什麼困難就來找張叔。”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張士全走時給小趙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

張士全望著車窗外,回想著小趙聊天時說的話:“父親常教導我做人一定要務實勤懇,切勿好高騖遠,充實過好每一天就足夠了。父親取名‘為民’,而我的職責是衛民,總之應了那句老話——萬事民為先。”張士全邊回想邊思考著……243周末,小趙撥通了鄉下趙為民的手機:“爸,最近好嗎?我一直在照顧那棵樹……”小趙話音未落,小孫子忙搶過手機:“爺爺,小樹會長高,我也會長高。”趙為民在電話裏聽著高興地笑了……那棵柏樹在小趙的精心照料下,陽光雨露的滋養下日漸成長,直至參天。

244二等獎消逝的蛙聲\/李達1

我們村原來叫蛤蟆甕,後來責任到田的時候改名為龍泉村。至今很多年齡大的人仍叫我們村是蛤蟆甕。

我現在仍能記得小時候一到夏天,晚上滿村的蛤蟆嘎嘎叫個不停,特別是學校的麻池裏的蛤蟆個兒最大,叫得最凶。

那時候我經常和比我稍大點的七斤一起在麻池捉蛤蟆。然後比誰捉的蛤蟆聲兒大。七斤家在學校附近,他和他姥姥禿嬸住在一起,他母親秋娥卻一個人住在南河邊以前七斤姥爺磨豆腐的屋子裏。

後來母親看見我和七斤玩,就揪著我耳朵揪回來,說:和狐狸精的兒子玩,小心讓狐狸捉了你去,吃了你心肝,你不知道七斤屁股上都長著尾巴哩?後來我就不敢再和七斤玩了。隻是後來在河裏鳧水時,偷偷地看七斤的屁股,卻發現七斤的屁股光溜溜的,和我們一樣,沒有尾巴。

2452

秋娥是禿嬸的女兒,三十多歲了還沒出嫁,也沒有人上門給說媒,不過這在蛤蟆甕看來似乎是情理之中的。秋娥長得不醜,鵝蛋臉,大眼睛,小嘴。小時候還被選上過“上樁”,那時候,一到正月,身穿彩衣、臉皮白淨的秋娥就被扛在木樁上。一上街村裏的人便說,老張家的姑娘是個美人胚子。這又如何呢?現在村裏的人卻說這樣不幹淨的姑娘誰肯要她呢?

秋娥出生那天,張老漢本來應該待在媳婦身邊伺候著,可前一天正好有一個要石灰的,張老漢不想去,被禿嬸罵了一通,唾了一臉唾沫。

張老漢去拉石灰去了。張好漢一輩子沒有攢下什麼錢,老實巴交地種了一輩子地,是一個種地的好把式。那套騾車算是家裏最值錢的大件兒,逢誰家央求拉個石灰、柴火或煤啥的,張老漢就套上車給人拉一遭,掙個幾十塊錢,夠給家裏買油鹽醬醋的。可那一次張老漢給人家拉完石灰,第二天匆忙往回趕時,卻出了事。騾車過鐵路時,呼嘯而過的火車尖銳的汽笛聲驚了騾子,騾子驚了,張老漢也從車上摔下來,這一摔把張老漢摔癱瘓了。張老漢在床上哼哼了三個月,嫌難受,又嫌吃藥花錢,又哼哼了幾天,死了。村裏人說,秋娥是個克星啊!

別人都說娘禿禿一個,爹矬矬一窩。可秋娥從小長得水靈,活潑,人也聰明勤快。性格心直口快,招人喜歡,也招人妒忌。

秋娥十六歲那年在小學大院裏看電影被人摸屁股,她沒有說,村裏邊的人卻知道了,背地裏說她不要臉,禿嬸氣得在家摔碗摔鍋,還一邊罵秋娥不要臉。

3秋娥十八歲的時候村子裏來了一批鐵路工人,要在蛤蟆甕西頭打一條隧道。這群鐵路工人大多是年輕的小夥子,身板結實,長得也精神。

246每天喊著口號上工,吸引著村裏邊的年輕姑娘。這些人被安置在村裏小學住下,秋娥家正好住在小學附近,閑不住的秋娥很快就和那些工人混熟了。

秋娥一沒事就往那夥年輕人裏湊,問這問那。

秋娥說,你們一年四季就一直這樣修鐵路啊?

嗯,有任務就修。一個厚嘴唇的小夥子哧溜吸一口麵說。

這條鐵路是從哪接過來的,通到哪去啊?

從北京過來,通到廈門。

哦,這麼遠呢,能到北京去呢,你去過北京嗎?

嗯,去過。

是嗎?哎喲,真了不起,我啥時候也能去北京!

你能去得了北京的,我相信。

真的嗎?秋娥的眼裏放出了亮光。秋娥相信了這個厚嘴唇的小夥子的話。

秋娥時不時地從家裏帶點兒好吃的給這個厚嘴唇小夥子,有時候帶顆雞蛋,有時候拿一把軟棗,惹得別的工人羨慕。厚嘴唇的小夥子叫萬鋼,工友也時不時地起哄:萬鋼,你小媳婦來找你了。

後來,秋娥就一直找萬鋼,萬鋼就給秋娥講秋娥沒有聽過的故事,講這個山溝外麵的世界。

一天秋娥又去找萬鋼,萬鋼剛洗完頭,正用毛巾擦拭著。萬鋼和秋娥說,你帶我到山上玩吧,來了這麼久還沒去山上看看呢。好啊,秋娥滿是高興。

山村的夏季秀麗得像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紅的蘋果,黃的梨子,青的杏,粉的桃,婆娑的楊柳……隻是八月的果實還是沒有完全成熟,嚐起來還有點青澀。

秋娥歡快得就像一隻活脫的小鹿,兩條粗亮的麻花辮就像要飛起來似的。萬鋼找了一塊石頭倚著大樹坐下,從懷裏掏出一隻口琴,輕輕地吹起來。秋娥呆呆地望著,如醉地聽著這種不同於村裏的笛子嗩呐,而247是通過金屬發出的聲音。

太陽雖然西斜,似乎還是戀戀不舍,夏天的傍晚就是如此浪漫。夕陽撒滿漫天的晚霞,霞光映照在秋娥光潔的身上,泛出淡紫色,像是剛出浴的美人熠熠發光。

秋娥靠著萬鋼結實的胸膛,哥,這輩子我都要跟著你。萬鋼緊緊地抱住秋娥,用下巴在秋娥的頭上輕輕地蹭了蹭,眼睛一動不動,沒有說話。

隧道打通了,工人要走了,秋娥找到萬鋼說,我要跟你走。萬鋼說,明天你在山後等我。

山後是他倆一直約會的地方,秋娥天沒亮就去了,隻是左等右等卻沒等到萬鋼,直到快中午準備走的時候,秋娥看見身後的樹下一把口琴壓著一張紙。

萬鋼隨著工隊走了,秋娥朝著隧道罵了一天,哭了一天,嗓子都啞了。而萬鋼卻隻是留下了村子裏的閑言閑語和秋娥不會吹的口琴。

4秋娥的肚子明顯凸起來了,蛤蟆甕的人都知道秋娥的肚子被鐵路工人搞大了。村子裏的閑言閑語像一群蒼蠅聞到帶腥的黴臭一樣,蜂擁而至:年紀輕輕的就瞎勾搭男的。

秋娥挺著鼓鼓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將擔著的桶水放在地上,長長地舒了口氣,臉上的汗像是用熱毛巾擰了似的。

禿嬸從堂屋探出頭來喊道,提滿水就熬水做飯吧!

知道了。秋娥說。

秋娥要生了,生的時候很順利,雖然疼得要死但秋娥卻沒有叫喚,這個娃能生下就行了,還能念想自己像姑奶奶一樣伺候著?知足了吧。

娃是個男娃,村裏邊生了孩時興稱一下斤重,這娃重七斤。旁人說,禿嬸,這孩將來好命啊,骨頭重。禿嬸便抱著親個不停。隻是禿嬸有時說,就是沒個爹啊。別人就說,可秋娥克男的啊。

248到七斤剛斷奶的時候,禿嬸和秋娥說,你到南河那間屋住吧。

咋了?我不在誰伺候你和七斤吃喝了?

我能行!為了七斤,行吧?

你也相信村裏邊的閑言閑語?

為了七斤!

秋娥不說話了。

南河邊的那間豆腐房秋娥一個人住有點空蕩,秋娥就從中間隔開,在前邊開了間雜貨鋪,秋娥睡在後麵。

秋娥住到南河那間以前老張磨豆腐的屋子,每天還往原來家裏跑,看看七斤,給七斤帶點好吃的。後來禿嬸說,你不要一直來了,個把月來擱下點錢就行了。

自從秋娥開了鋪子,原本冷清的南河邊熱鬧了起來,特別是村長文慶幾乎每天都過來轉一圈,有時候晚上一坐坐到10點多秋娥準備關門才走。

一天文慶又來到秋娥的鋪子裏,坐到門口的凳子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吃了飯了文慶哥?秋娥問。

嗯。文慶沒多說什麼,接著抽煙。

哥你喝水不?

喝不喝吧。

秋娥從茶葉盒裏捏了一撮茶葉,給文慶倒了杯水放到他跟前。

文慶哥,你是不是又和菊花嫂子吵架了?

文慶沒說話。

你讓一讓菊花嫂子嘛,嫂子一個人照顧倆娃上學吃飯不容易啊。

文慶踩滅一支煙屁股,啐了一口唾沫,說,不願聽她一天到晚瞎咧咧,吵得耳根疼。要是有你一半好,就算我燒高香了。

秋娥臉一下紅了,說,我哪能和菊花嫂子比。

2495

七斤到了能玩的時候很少有夥伴和他玩,都說他媽是狐狸精,狐狸精的兒子屁股上還長著尾巴,能吃人的。但我卻和七斤玩,因為我長得瘦小,也很少有夥伴和我玩。

七斤到了上學的年齡,可卻不能入學,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同歲的夥伴相跟著高高興興地去上學,開學那天七斤整整地瞅在教室門口看了一天。最後還是灰心地回去了。

秋娥晚上就找到校長家問:我娃咋就不能上學哩?是怕不給你交學費?校長說:七斤沒有戶口嘛,就是現在讓他進來,畢業的時候也沒法發畢業證啊。秋娥才想到七斤的戶口還沒辦呢。

秋娥又去了村長家,村長文慶和村長媳婦菊花都在。秋娥說:俺娃該上學了,沒個戶口學校也不收,該咋辦呢?

這能咋辦,你得去派出所落戶啊!村長說。

後來秋娥又去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又說,你得有村主任的簽字啊。

秋娥又來到村長家,村長在裏屋抽著旱煙沒有吱聲,菊花卻挨在門口說,村長去鎮上開會了。秋娥轉身沒走幾步,菊花吐了一口唾沫,騷狐狸,就知道勾搭男的。

6秋娥站在村中央,雙手插在腰間破口大罵:日你祖奶奶的,晚上上床你倒是積極,給七斤辦個戶口你都不管,你的心叫狼吃了!秋娥大口喘著氣。周圍一圈看稀罕的人露著怪怪的笑容,偶爾還有人挑撥地問:秋娥誰和你上床了?然後又挑起一陣陣笑聲。

村長家村長媳婦指著村長的鼻子大罵:原來你是個閑不住的偷吃腥的黃鼠狼啊!

七斤還是上學了。

250一天七斤從河邊玩耍路過南河邊,正好走過秋娥的鋪子,秋娥正好看見,喊七斤過來拿個雪糕吃,可七斤就像沒聽見似的反而腳步加快走開了。大約十來步遠,秋娥卻聽見低微但清晰的聲音:誰要狐狸精的東西。

秋娥呆呆地站在那裏,麻木了,像是被人抽了個耳光,又像是被電觸一樣。

晚上,麻池撲通響了一聲,像砸了一塊石頭下去,蛤蟆嘎嘎叫了一夜。

秋娥死了,是村裏的小孩兒們發現的。從麻池裏撈上來,身體泡得像水泡的饅頭,臉白得嚇人。

麻池裏的蛤蟆後來不叫了,後來大人們不再讓小孩兒們去麻池玩,後來一年大旱麻池幹了,再後來麻池被填平了,再再後來麻池上蓋了一座觀音廟,香火不斷。

251遠晴\/趙亞路遠晴,遠方有晴天,遠方有情人。

遠方,我所日夜思念著的地方,生我養我的地方——故鄉。永遠走不出的“天涯海角”,因為牽掛。

我的眼裏為什麼常含淚水,因為愛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故鄉,在記憶中永遠是溫暖的。

火車開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靠近那個無數次想要回去卻一直回不去的地方。等待了多少的繁華落寞,等待了多少青燈長夜,才等到了榮歸故裏的時候。這一天大學畢業的我要回來了,我深愛著的故鄉,生我養我的地方。帶著奶奶的期望,帶著那個奶奶一輩子都沒有想明白的謎團——爺爺當年怎麼就沒有了一丁點的消息。

米黃色的陽光隔著淡藍色的簾子打在我的身上,靠著窗戶的那個便是我。我一遍又一遍地數著瞬間劃過去的田地、屋舍、燕子、藍天、白雲、牛羊……這些早已不是記憶中的那樣,恍若隔世……今天的陽光很好,白色的襯衫,雷鋒包,嘴角上揚的度數不多不少,25237度。我坐在9車廂的99座,靠著窗戶,深情地望著窗外……光與影的交錯中,恍若隔世……我與年輕時的爺爺在這片深愛著的土地上不知道誰穿越了誰?

爺爺那天的陽光很好,那是一個穿著白襯衫的俊朗的少年,陽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明暗交集的地方折射出七色的光芒。他深情的雙眸裏是湛藍的天空,是綠油油的田野。田野間成群的牛羊在閑逛,一位用紅頭繩梳著羊角辮的少女提著竹籃子翩翩走來。

一個俊朗的少年邂逅一位貌美的少女,毋庸置疑隻是我們故事的開始。一個是故事的男主角,一個是故事的女主角。男女主角的背後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兩情可待成追憶的故事。

少女是火車站附近趙莊趙老三家的女孩。有火車到站的地方就有她的身影。她總是拿一些雞蛋、核桃等山裏的特產出來,和火車上的人交換一些日常用品。

不知何時她注意到了9車廂99座位的那個俊朗的少年。每次她來火車站之前總是拿著換來的香胰子梳洗一番,用紅頭繩紮起可愛的羊角辮,簡單地把香膏“鬱美淨”在手心裏揉勻了,柔滑地抹在光滑的臉蛋上,換上散著陽光味道的紅色料子衫,在盛滿水的臉盆裏照了一遍又一遍,才肯提著籃子出門。

少年似乎注意到了這個秀氣的女子,每個周末都乘著火車經過這裏。

不變的是他深情的眼睛,白色的襯衫,還有那淡淡的笑容……少年是我的爺爺,少女是我的奶奶。

253奶奶5月,槐花盛開。

奶奶在這樣的季節裏出生了,趙莊的整個莊子裏彌漫的都是淡淡的、甜甜的香味,於是祖爺爺給奶奶起名叫作“甜女”。奶奶是祖爺爺的第八個孩子,第二個女孩。祖爺爺視為掌上明珠。

七歲,奶奶在池塘邊玩。在捉蝌蚪時不小心掉進池塘裏去了,大哥為了救她,永遠地走了。

八歲那年的春天,奶奶跟著祖爺爺上田。奶奶看見山坡上的桃花開得旺盛。一陣風吹來,花瓣撲向奶奶。奶奶仰望著紛飛的花瓣,說不出那是怎樣的一種美,不同的姿態有著不同的風情。她忍不住女孩的天性,跑了上去,結果天黑了卻忘記了回家的路。就是那一天,二哥翻山越嶺地找她,結果滾下山坡,再也沒有回來,生死不明。

……因為奶奶,太多的人不在了。祖爺爺不再寵愛她,把她看作“克星”。

夜很黑。奶奶睡了。

祖爺爺悄悄地走進祖奶奶的房間,抱起睡在她身旁的奶奶。院子裏一個披紅掛綠的大仙嘴裏叼著煙,念著聽不懂的咒語跳來跳去。不一會兒,一對年輕的夫婦接過奶奶抱走了。

祖爺爺蹲在地上哭了,哭得無聲無息。

天亮了,太陽還沒有出來。整個莊子參差不齊的屋舍上冒出了淡淡的炊煙。祖爺爺拉開爐子,用火柱子捅了幾下,“撲哧!”一股青色的火苗躥了上來。祖爺爺把鐵鍋放在了爐子上,舀滿了水,帶上門,拿了鋤頭穿過冷清的院子下田走了。

爺爺走到莊子的老槐樹下再也不走了,呆呆地站在那裏。

“爹——爹,你不要送我走。甜女聽話,我知道錯了,隻要你把我留在家裏,我做牛做馬都願意。女兒求求你,你不要讓女兒走,不要讓女兒……爹,你真的舍得把女兒送人嗎?真的舍得嗎?舍得嗎?”奶奶254跪在爺爺麵前,臉上掛滿了淚珠。一遍一遍地叩頭。

不等奶奶說完,祖爺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緊緊地握住奶奶凍得通紅的小手,巴掌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臉上。奶奶說那天她的小手紅得就像是剛剛孵化出的小鳥。

奶奶是趁著半夜天黑被她的大姐接回來的。奶奶說大姐是最愛奶奶的,最疼奶奶的。

就這樣,奶奶又回來了。

在整件事的過程中祖奶奶沒有說過一句話。後來我問奶奶“為什麼”。奶奶低著頭說了一句話:“她隻是個女人啊。”讀書“哞……哞……”牛叫聲打破了村子的寧靜。綠油油的老槐樹下拴著一頭牛。主人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

沿著老槐樹旁邊的青石台階上去,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明淨的窗戶下一位小女孩吃力地踮起腳尖,搖搖晃晃卻專注地望向前方的黑板,在心裏一遍又一遍跟著先生念。

教室裏黑壓壓的一片,望去全是男孩子,沒有一個女孩子。

奶奶說那段日子雖然提心吊膽的但是卻很快樂。她每天都把老黃牛拴在老槐樹旁,穿過青石台階,偷偷跑到山坡上的書堂去偷聽先生講課。

一天奶奶牽著老黃牛穿過莊子上的池塘溜回家。剛進門便看見她大姐給她擠眼。奶奶來不及反應。

祖爺爺脫下腳上的布鞋便踢在了奶奶的屁股上。一下又一下,奶奶忍著。

“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是老人傳下來的能有錯哩,多少年了不是這個理?莊上的哪一個女子像你……”邊說邊打。“啪啪”的聲響像下著的雨。

“不讀書,大哥的死,二哥的失蹤永遠都會算在我的頭上……”255聽了這話祖爺爺更來氣,打得更狠了,雨聲變作了炒豆子的聲音。

奶奶的大姐再也看不下去了,拉著奶奶跑了。半夜才溜回了家。可是奶奶病倒了。

奶奶的再次醒來是在鄰裏的吵鬧聲中。

整個家裏坐的都是人,唯有祖奶奶在裏屋哭泣著。但是大家都很高興,祖爺爺陪著大家喝酒,猜拳。屋子的炕沿邊和牆上貼滿了紅紅的喜字。“天地”的神位下上著香,貼著又大又紅的喜字。奶奶的床邊放著一件嶄新的紅衣服,院子的井上蓋著一塊紅洋布,鄰裏們的碗裏盛滿了紅豆米飯。奶奶翻開放在床頭的紅箱子,姐姐的衣服一件也沒有。

她拚命地追隨著遠去的器樂聲跑向村頭,隻是還能隱隱約約地聽見家夥(器樂)的聲響,模模糊糊地看見紅色的轎子……“大姐,大姐……”奶奶撕心裂肺地喊,喊得痛徹心扉,但又是那樣的無奈。大姐走得就像那東流水。

第二天回門的時候奶奶看見了強顏歡笑的姐姐,看到了結結巴巴的姐夫。

“姐……”“沒事。八妹以後你就會有書讀了。女人不讀書,什麼時候才是個出頭的時候。姐姐不後悔。”“可是,姐夫……”“隻不過是結巴而已,疼我愛我就夠了。人啊,能有幾個是完美的?”“可是……”奶奶望了望推門而來的狗子。

狗子一直是奶奶的準姐夫。勤勞,機靈,帥氣。可是莊上村支書的兒子秀林也看上了姐姐。人是不錯,可是姐姐不喜歡,還帶著結巴。但是祖爺爺喜歡,因為如果奶奶的姐姐嫁給秀林,祖爺爺就可以和村支書聯姻,村子南邊那塊趙家的老祖墳占用的風水寶地就順理成章地永遠地成為趙家的了,再也不會有人去窺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