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蕩的影子

帕斯卡·基尼亞爾

最後的王國之一

南京大學出版社Originally published in France as:

Les Ombres rrantes by Pascal Quignard

 Editions Grasset & Fasquelle, 2002.

Current Chinese translation rights arranged through Divas International, Paris 巴黎迪法國際.

Simplified Chinese Edition Copyright  2020 by NJUP

All rights reserved.江蘇省版權局著作權合同登記圖字:102019515號圖書在版編目(CIP)數據遊蕩的影子 \/ (法) 帕斯卡·基尼亞爾著; 張新木

譯.—南京: 南京大學出版社, 2020.10

ISBN 9787305232213 Ⅰ. ①遊…Ⅱ. ①帕… ②張…Ⅲ. ①隨筆作品集

法國現代Ⅳ. ①I565.65 中國版本圖書館CIP數據核字(2020)第070323號 出版發行南京大學出版社

社址南京市漢口路22號郵編 210093

出版人金鑫榮書名遊蕩的影子

著者〔法〕 帕斯卡·基尼亞爾

譯者張新木

責任編輯甘歡歡

照排南京紫藤製版印務中心

印刷南京愛德印刷有限公司

開本787mm×1092mm1\/32印張8字數130千

版次2020年10月第1版2020年10月第1次印刷

ISBN9787305232213

定價52.00元網址:http:\/\/www.njupco.com

官方微博:http:\/\/weibo.com\/njupco

官方微信:njupress

銷售谘詢:(025)83594756

* 版權所有,侵權必究

* 凡購買南大版圖書,如有印裝質量問題,請與所購

圖書銷售部門聯係調換譯序

帕斯卡·基尼亞爾1948年生於法國阿弗爾河上維爾訥伊鎮。就讀於塞佛爾中學和巴黎第十大學文學係,獲哲學學士學位。先在伽利瑪出版社任職,擔任過凡爾賽國際巴洛克戲劇節主席,萬國音樂節主席。從1969年起,他先後寫作出版了30多部隨筆和小說。代表作有《符騰堡的沙龍》(1986)、《香堡的樓梯》(1989)、《美國占領期》(1994)、《性別與恐懼》(1994)、《夫妻情分》(1994)、《思辨性修辭》(1995)、《仇恨音樂》(1996)、《秘密生活》(1998)、《羅馬陽台》(2000)等。“最後的王國”三部曲2002年由格拉塞出版社出版,分別為《遊蕩的影子》《關於過去》和《深淵》。其中《遊蕩的影子》榮獲當年龔古爾文學獎。他曾獲得法國總統榮譽勳章(騎士級),1998年獲文人協會獎和巴黎市小說大獎。

《遊蕩的影子》是一部奇特的作品,它與“最後的王國”三部曲中的其他兩部作品一樣,既不是哲學性思辨,也不是淵博的隨筆,更不像小說性敘事,可以說與任何體裁都不相幹。作品彙集了大量的文學片段,夾雜著個人經曆、曆史事件和個人思考,它並不對時間、人世、社會做出終結性評判,而隻是一些“小小的思考”。作者自述說,他從小就喜歡思考萬事萬物,從黃昏起直到日出,睡在床上輾轉反側,覺得能靜靜地思考,要比睡覺強上千百倍。於是對現代社會就有了那麼一點點看法,對世俗有了那麼一點點感悟,對這異乎尋常的世界有了那麼一點點另眼己見,但這僅僅是頭腦中的“一閃念”而已。不過,他“隻追尋那些震撼心靈的思想。有那麼一點紅光,它是屬於心靈深處的東西”(第二章)。

何為遊蕩的影子?作者在書中對書名做了闡釋。法國作曲家庫普蘭曾經譜寫過《遊蕩的影子》的樂曲。影子,就是那些古往今來的聖賢,那些遠離塵世的隱修者,那些超凡脫俗的思想家。他們中有羅馬人的國王西亞格呂斯及其書記官索菲尤斯;有哲學家盧克萊修、伊壁鳩魯、奧勒留、尤裏安、笛卡爾、伏爾泰、盧梭;有宗教人士耶穌、聖西朗、冉森、蓬夏多、阿爾諾;有文學藝術家荷馬、維吉爾、但丁、馬拉美、勒南、夏爾梯埃、維爾高、塞萬提斯、莎士比亞、勃朗特姐妹、謝菲斯特伯雷、杜加拉姆;有中國人伯成子高、老子、莊子、公孫龍、李商隱、韓愈;有日本人清少納言、和泉式部、善竹彌五郎、穀崎潤一郎、大江健三郞等。這些記憶清單中的文人聖賢“就是影子的清單,是生活日積月累投射下來的影子”(第十五章)。這些影子在遊蕩,在時間和空間中遊蕩。在時間上,他們穿越古希臘時期、羅馬帝國時期、中世紀,直至當代;在空間上,他們跨越歐洲、美洲,直到中國與日本。遊蕩的影子們在安謐恬靜的大自然中漫步,在曆史的長河中漂流,在各民族的多元文化中暢遊,探索自己的生活方式,尋找自己的棲身之地,在“不可見物和文字、古人的影子、寂靜、秘密生活、無用藝術的無用統治、個性與愛情、時光與樂趣、自然與歡樂”(第九章)中尋覓,尋找充滿快樂的“最後的王國”。

從作品中不難看出,作者自己也希望成為一個遊蕩的影子。他憧憬一種遠離塵世的生活,想做一位對別人敬而遠之的先生,隱居起來,潛心研讀經典著作。作者的影子曾經獨自來到榮納河邊的一個小鎮,從船上卸下六隻裝滿書籍的大箱子,在那裏讀書度過整個夏天。“夏天開始得不錯。可以指望不會有任何人打擾。”“沒有一點假裝的快樂,在我周圍,沒有東西能引起我的欲望,讓我丟下所有的事情去自殺。幸福感油然升起。我讀著讀著。幸福吞噬著我。我讀了整整一個夏天。”(第二十五章)在那裏,“流水般的陽光泛著金光,從天穹的深處流向榮納河……在河麵上,在陰暗中,一葉小舟抹著金光,顯露出綽約的身影,那是一葉扁平的小舟,空空的,好像是空空的,匆匆行駛著,靜靜地駛向下遊”(第十三章)。他也喜歡海邊的美景,“大海上沒有一絲泡沫,海麵光滑如鏡,閃著金光,異常壯觀。每一個海浪猶如一塊金色的瓦片,向上托起,向前推進”(第二十章)。作者喜歡做隱居的文人,喜歡做文化的遊客,《遊蕩的影子》就是一次文化旅行。正如他自己精辟概括的那樣,“在讀書中有一種期待,它並不尋求什麼結果。讀書就是漫步。閱讀就是遊蕩”(第十五章)。而且“過去的事情隔得越久,其爆炸能量就越密集……有的事情是要說理的,有的事情是要見證的,並把所見所聞寫到書裏去……我們在影子中構建成形”(第二章)。

作為文化旅行,作者(抑或讀者)當然會看到些什麼,並會產生某些感想和“一閃念”。“在寫書的人的孤獨和讀書的人的孤獨之間,有很多很多的水泥。”(第四十四章)那麼讀者究竟能從作品中體會到什麼感受?又能得到什麼啟迪呢?縱觀整部作品,作者所寫的一切似乎都圍繞“時間”而展開,是對時間所做的深刻思考,而且時間也是“最後的王國”後兩本書的中心主題。“時間是一種遊戲,它被放置在當前境況的中心,處於噴射狀態,位於斜坡上,位於速度的飛逝中,處於過去的傾吐中。”(第十一章)

作者從進步概念、語言表述和不合時宜等角度對時間做了探索,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作品首先對古今許多社會現象做了批評,而批評的焦點之一就是“進步”這一概念。作者認為,現在所謂的進步就是在“清除過去的時間”,形成社會性的對過去的整體“遺忘”,這是人類文明走向消亡的征兆。人們總以為時間具有方向性,從起源到終結是可以定向的,可以賦予它意義,人們“願意相信有一個初始的數字代碼,有一個方向或對未來的一個承諾”。在西方哲學中,黑格爾就曾經將時間定向於人類的曆史。作者則認為,這種定向就是走向死亡。尼采在《不合時宜的沉思》中就談論了曆史的“作用與缺陷”問題,指出這是在“讓死人埋葬活人”。“進步”這一概念雖能啟發政治的、個人的和社會的實踐,但也會將它們混淆為一體,從而抹殺過去的時間和曆史。作者通過展示曆史事件,告訴讀者戰爭是怎樣產生的,人們是怎樣糟蹋作品和文字、動搖人類文明基礎的。工業文明的發達、消費商品的豐富、信息技術的快捷,從表麵上看是一種進步。但這種進步的代價是犧牲自然生存環境和傳統價值體係,即否定過去的時間。作者以因紐特人為例,說因紐特人有一句諺語:贈品培養奴隸,鞭子馴服走狗。“西方世界就這樣開始保護人種學。實地調查變成了冠冕堂皇的借口,要向世界的偏遠地區進行投資,因為這些地區還拒絕使用銀行貨幣。”“贈送的醫藥與食品破壞了他們的傳統。救助讓他們畫地為牢。這種幫助讓不同群體屈服於工業產品,依戀於酒精,向他們打開了通往無用消費和頭腦遲鈍的大門。通過金錢把他們緊緊抓住,牢牢係在信貸樁上。”“因紐特人發現,三千年的文明是怎樣在十年內完全消失的。”(第二十七章)因此要反對經濟的全球化,尤其要反對文化的全球化。

從語言表述來看,時間是自然的時間,而非人為表述的時間。在人類用語言表達時間之前,時間就已經有了一個“從前”,正像在人類社會之前就已經有了個體的人一樣,“在太陽光射刺我們的眼睛之前,我們就已經有了生命,我們已經在那個生命中聽到了某種東西,這東西既不能看見也不能讀到”(第三十九章)。書中還列舉了克洛維統治的兩個關鍵時刻,“一是當他種植無花果樹時,二是當他種植杏仁樹時”(第四十九章),這裏揭示了時間中的“優先時段”問題。在人為定向的時間裏,在用語言鏈編織的時間裏,時間似乎是曆史長河中的涓涓細流,沒有特定的時刻或高潮時段,其實這並不符合時間的自然軌跡。作者還認為,沉默與說話是相反的舉動,重要的東西往往處於“語言的背後”,要聽到“不可見物後麵的王國”。我們人類已經很難有這種體會了,也許某些動物還能不自覺地顯示這種天性。正如第十二章中所回顧的那些馬匹,“它們昂著頭,似醒非醒,像一群並不饑餓的野獸,像一群失去了野性的猛獸,像是一群巨大的野獸的記憶,四周圍著一圈鐵絲網。當我靠近時,有一匹馬打著鼻響,搖搖晃晃地從草地上站起來,笨拙地蹣跚著向我走來,那種怪怪的雅致不由得讓人瞠目結舌,似乎它剛剛從千年沉睡中醒來”。這裏有趣的是將雅致和笨拙聯係在一起,通過思考與時間的關係,體現出一種令人驚奇的倫理和美學。作者強調說,“讓人驚喜的能力還沒有消失。即將來到的未來不應該來到,而必須讓人驚喜”(第九章)。

《遊蕩的影子》是現今最美的“不合時宜的沉思”,但這也是在時間中尋找並通向永恒的唯一途徑。書中說,“必須迎接噴發著的廢墟,那是破落中的慷慨,顫抖著的和不可見的熱情的光暈”,要“停留在噴射著的源泉周圍”(第四十三章)。通過這些打破常規、不合時宜的表述,作者期盼著一種永恒的回歸。德勒茲曾談到永恒的回歸,“在他們的創造中有一些永遠新穎的價值,永遠不合時宜的東西,永遠顯示時事性的東西。即使這些價值已經被社會所承認並吸收,他們還會麵對其他的力量,向社會請求另一種性質的無序的力量”,尋找新的創造力和永恒的回歸。基尼亞爾就是一個很“不合時宜的人”,跟他談論自由、戰術、在時間中把握自己、生活的軌跡、作品和書籍的永恒、文化的古老、搶救在時間中丟失的文化、立足點的消失、對價值的關注,還有輪回的形象等,他都有不合時宜的(抑或永恒的)看法。例如,他說,“無所適從是一種比自由更為深刻的選擇,偶然則是一種比戰術更為智慧的安排,突然出現的遺忘,憤怒,渴望,覬覦等,它們是時間的結果,而非時間的存在狀態”;他還說,“每一件作品都可以比作一塊被壓碎並掉入水中的岩石邊角;每個季節也是;許多的水圈向四周擴散;它們迷失在未來之中,而未來又會不斷重複,正像它們所創造的不斷重複的過去那樣;它們迷失了,但並沒有消失”(第十一章)。總之,不合時宜的東西才能被稱為藝術。“藝術是一次分裂後的現代永恒物,它不可能被分裂所奴役。它在可分裂的樹形親緣關係成形前就已經降生了。這種樹形關係存在於許多事物之間,如人類與動物,社會的與非社會的,秩序與非秩序,有裝飾的與令人厭惡的,天堂與地獄,生命與死亡,有形與無形等。”(第三十三章)藝術作品是暴露的作品,它的迷惑作用在於能夠相隔數千年,牽引出對某種已經不存在的東西的懷念。這就是藝術能夠實現永恒的秘密所在。

《遊蕩的影子》是一個短文構成的迷宮:文章的結構,總體的思想,書中的生靈,古時的文人,詞彙的意義,句子的聲音,遠方的噪音等,都別具匠心。特殊的散文體中充滿學問、傳說和詩歌,作者用文字花絮勾畫了人類神奇而又憂鬱的視角,還有他們所處的社會。其科學性超過曆史性,個體高於團體,觀察精神勝於主觀臆斷。作者所做的就是言語活動,即“語言的工作,一件沉重的工作,思考的工作,有傾向的工作,也是傷筋勞神的工作”(第三章)。文學藝術不聽從任何時間秩序的安排。它“是非定向的,就像時間本身那樣。它無進步可言,無資本,無永恒,無地域,無中心,無首都,無戰線。當時間溢出時,那就是時間的高潮”(第四十九章)。所以作者便與文學做著不合時宜的遊戲,其作品既不是小說,不是詩歌,也不是哲學,他隻喜歡片段,格言,謎一般的衝擊,反論,簡短的寓言,童話,語言創新;他喜歡挑釁性的文字和過分的羅列,如“各大商店都跟在占領軍後麵,來到生了鏽的軍事基地,廢棄了的空軍基地,起了泡的網球場,接踵而來的還有歌舞廳,種族歧視,公墓,電視,生吃的花菜,美元,仇恨等”(第四十九章),又如“人類的過去,墳墓,記憶,前人故事,古代語言,過去撰寫的典籍,被遺棄的宗教、政治、藝術和個人的傳統等,這些從傳奇的活力中製取的東西,被一一發現和一一排序的東西,從來都是與現實分離的東西。那些不再被嘴巴所說的語言,人們稱它們為死的(古)語言。然而它們卻是正在積累的歡樂金庫”(第九章)。

在玩弄形式與標準的同時,作者還注重作品的樂感和節奏。作者似乎很喜歡蒙田,認為蒙田的隨筆是語言中最了不起的傑作,是既自由又嚴謹的作品。他想把自己置於社會的邊緣,放棄權力和地位,割斷與祖國和親屬的關係,從中分離出共同的價值。他要遠離社會,在寫作中尋找創新,迎接語言的黎明。用思考的方式去體驗尚不知道但該說的東西,這就是寫作運動。運動讓人在它的搏擊或昏厥中聽到節奏聲,聽到它就是音樂,正像布斯凱所說,“節奏是時間之父”。那麼通過音樂,我們也許可以尋回時間,尋回那“最後的王國”,“人類的兩種節奏(心髒的和肺部的)相互抓住不放,它們在自己周圍產生出聲音的狂喜,也許還產生出音樂,再從音樂產生出時間”(第十九章)。那個頂在舌尖上的詞,與寫作時手指間流動的詞彙一起形成文學,形成藝術作品。正如大江健三郎的詩句所描述的那樣,“我匆匆趕路\/在不長的路上\/潮汐給我留下開闊的路”(第五十章)。這種匆忙建立起的失衡狀態,就能產生馬匹的優雅,在打破平衡中激發出新的藝術形式,以冒險的方式去迎接“顫抖著的思想”,“寫作的手就像暴風雨抽打著的手”,在這種震撼與逃逸的形式中,人們感覺到一個丟失了但尚未消失的東西,一個出自事物深處和先於話語的東西,從人們習以為常的詞語中挖掘出來的東西,這就是藝術。

遊蕩的影子,就得像提比略皇帝那樣,做“一隻野狼,憎恨城市,不要帝國,褻瀆上帝,逃離羅馬城。他情願生活在卡普裏島的山地高處,棲息在岩石的影子裏,俯瞰著大海”(第一章)。作者真正理解到,父親的去世讓他對光宗耀祖,對事業的成功,對未來的雄心都淡漠了。“在我們平生所做的事情中,大部分是做給生我養我的人看的。隨著他們的謝世,我們的某些雄心也隨之消失。我竭盡全力去教書,幹出版工作,去搞音樂演角色,其實我對集體生活並不在行。實際上還有比轟轟烈烈的生活和始終不渝的愛情更為古老的生活,一種遠離社會的孤獨生活。我要的就是這種生活。我已經從愛國熱情中脫離出來,我也要從親情中解脫出來。”通過閱讀和創作,通過藝術回歸人性的本源,追回原始的幸福,回到基尼亞爾所期盼的“最後的王國”裏。

亦如辛辛納圖斯,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回到自己的田裏:

隱士隻想找到沙漠;

魚兒隻想回到水中;

讀者隻想找到書籍;

影子隻要一個角落。

張新木2019年8月於南京藍旗街目錄

第一章(德國姑娘)1

第二章(性享受的影子)6

第三章(第三者)12

第四章(巴米揚大佛)13

第五章北灘島17

第六章(我們)24

第七章新生兒25

第八章(最後的王國)29

第九章聖瓶37

第十章(不在者)41

第十一章Cras42

第十二章(馬)45

第十三章小船46

第十四章(黑色天空)48

第十五章影子49

第十六章2001年的清單58

第十七章(電視)61

第十八章關於聖西朗先生1638年5月14日

被捕一事63

第十九章(普路托)65

第二十章(莫加多爾)78

第二十一章燭剪80

第二十二章(Ubi)87

第二十三章(曙光的方位)88

第二十四章(晨霧)91

第二十五章(榮納河河岸)93

第二十六章數個世紀的不朽國王95

第二十七章聖巴泰勒米99

第二十八章惜別109

第二十九章韓愈111

第三十章貞女118

第三十一章(汙泥)121

第三十二章萊頓的教堂122

第三十三章Post tenebras123

第三十四章Perditos133

第三十五章(萬森納城堡)134

第三十六章赤腳讀者135

第三十七章Terror136

第三十八章(國王池)142

第三十九章(聖西朗)143

第四十章(朗斯羅)155

第四十一章(神奇先生)156

第四十二章手推車157

第四十三章(修道院)160

第四十四章(從貝克海姆到法蘭克福)168

第四十五章(睡夢)179

第四十六章(獵人)181

第四十七章艾米莉190

第四十八章曆史193

第四十九章(避難權)195

第五十章(潮濱)205

第五十一章在湧向花叢的河流上206

第五十二章(馬克·安托萬·夏龐蒂埃)214

第五十三章另一個王國217

第五十四章(耶路撒冷的王國)223

第五十五章索菲尤斯的最後日子224

第一章

雄雞啼鳴,晨光熹微,犬吠聲聲,光芒四射,人們起床,自然、天氣、睡夢、清醒,一切都散發著凶猛之味。

當我的手指碰到某些書籍的彩色封麵時,內心不由地升起一股痛苦的暗流。

曾經有一個軀體搶在我之前要讀這些書。直到兩歲時,有一位德國姑娘照看著我。她就在我身邊,但隻要她一讀書,我就興致索然,不想在她身邊待著。因為這時我似乎覺得,她已經不在我身邊。她已經心不在焉。她已經靈魂出竅。

她已經到了別處。

當她閱讀時,就像生活在另一個王國。

我的喉嚨突然收緊,讓我想起我還不會說話的那些日子。那日子掩藏著另一個世界,一個總是離我而去的世界,我永遠抓不住它。一種幹澀的抽泣讓我的胸口窒息。

我再也無法吞咽。

那種難受的感覺,就像一把叉子或湯勺在漸漸逼向我的嘴唇。

在以後的整個一生中,書籍對我的吸引具有一種更加神秘的色彩,似乎比對別的讀者更具有感召力。快點,快點,我急忙將那本彩色封麵的舊書放回原處。我轉過身去,背向書店老板的書架。我無法張嘴說話。就像孩童時那樣。我不想去自尋煩惱。我趕緊走上人行道。我遠離此地,進入城市的影子中,與城市混為一體。

*

一塊原生的蘋果卡在我喉嚨的中央。

*

這些加尼埃加尼埃(Garnier),法國巴黎的一家出版社。(本書腳注均為譯注。)的舊書是拉丁語法語的雙語書籍,由於長期的使用,歲月的考驗,日光的曝曬,灰塵的累積,已經變成毛茸茸的舊書。

我曾經在一本加尼埃的舊書中讀到,提比略提比略(Tibère,公元前42—公元37),古羅馬皇帝(14—37年在位)。這是一位厭世妒俗、不愛江山的皇帝。他厭惡朝政時,便躲到那不勒斯附近的卡普裏島(Capri)休養,讓他的宰相代理朝政。皇帝喜歡收集黃色圖片,他把圖片整理成一卷卷的並收藏起來,為此他曾經定製了許多圓筒,全部采用黃色,上麵不寫titulus(標題),以充分滿足他縈繞心頭的好奇心。

他在自己的帝國裏遊蕩,逃避著他的帝國。

這是一位受辱的皇帝,是一隻野狼,他憎恨城市,不要帝國,褻瀆上帝,逃離羅馬城。

他情願生活在卡普裏島的山地高處,棲息在岩石的影子裏,俯瞰著大海。

*

盧克萊修盧克萊修(Lucrèce,公元前98—公元前55),拉丁語詩人。著有《物性論》。稱之為late(隱居)。

笛卡爾笛卡爾(René Descartes,1596—1650),十七世紀法國哲學家,著有《論方法》《形而上學的沉思》《哲學原理》等。笛卡爾曾經在荷蘭生活過很長時間,下文中的勒內·笛·卡爾(René Des Cartes)疑是笛卡爾在書中的變體。稱之為larvatus(蟄伏)。

*

事有湊巧,到了1618年,勒塞夫騎士勒塞夫騎士(Chevalier Le Cerf),他的三位好友為若姆先生(Monsieur Jaume)、勒內·笛·卡爾、以撒·比克曼(Isaac Beeckman)。寡言者威廉與西班牙決裂後曾求助於法國,勒塞夫騎士和他的三位朋友前往助戰。剛剛成年就以誌願軍的身份從軍,在王家軍隊裏服役,其目的是想周遊世界。

他來到布萊達布萊達(Breda),荷蘭城市,1813年前曾經由法國控製。駐地投奔寡言者威廉寡言者威廉(Guillaume le Taciturne,1533—1584),中世紀末西班牙統治時期的荷蘭總督。原名Guillaume d’Orange Nassau,號稱寡言者。。

他在那裏度過了十三個月。

他有三個同住一房的戰友。他們四人在那裏成了好友。按入伍的先後次序分別為若姆先生、勒內·笛·卡爾、那當·勒塞夫、以撒·比克曼。在1648年8月27日街壘戰那天,笛·卡爾騎士匆匆忙忙從巴黎出發,臨行前沒有與被戲稱為亞伯拉罕亞伯拉罕(Abraham),《聖經》中的族長。見《舊約·創世記》第十一到二十五章。“亞伯拉罕”在希伯來語中的意思為“萬民之父”。的勒塞夫見上一麵,也沒能與雅克·埃斯普裏雅克·埃斯普裏(Jacques Esprit,1611—1639),法國神父,法蘭西學院院士。著有《人類美德的虛偽》。見麵。他跳上馬背,策馬來到萊頓萊頓(Leyde),荷蘭城市,1793年被法國占領,為法屬馬斯河口省首府。,發誓再也不回法國。1649年3月31日,笛·卡爾騎士在給夏努夏努(Hector Pierre Chanut, 1601—1662),法國外交官,路易十四時曾任法國駐瑞典大使。他是笛卡爾的好友。的信中說:“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們會再次想讓我回法國,目的僅僅是向我說明我是一頭易怒的豹子。” 作者在這裏引用的內容與笛卡爾給夏努的原信有出入。其中把“像一頭大象或一頭豹子”改成了“我是一頭易怒的豹子”。豹子的習性是離群索居,這裏暗示一些曆史人物的隱居性情。他還坦言說,他很內疚,他當時住在in den Westerheerchstraet(西部運河)邊一座緊靠教堂的小房子裏。也就是在那一年,他拒絕了佛蘭欽格佛蘭欽格(Frantsinge),笛卡爾在荷蘭時遇到的一個女人。的性安慰。對這段生活人們了解甚少,但也不能據此就斷言這段生活很清白。第二章

我隻追尋那些震撼心靈的思想。有那麼一點紅光,它是屬於心靈深處的東西。在《金瓶梅》第六章按法文版的章節劃分。中,突然出現了書生溫必古。他不到四十歲,一副書生打扮,兩排白淨的牙齒,麵頰、下巴和嘴唇邊留著長長的胡須。西門慶向他問候。將他引進客廳,請他坐下。給他沏好茶,最後俯身問他:

“請問您尊姓大名?”

溫必古回複道:

“不才名‘必古’(必須效仿古人),字‘日新’(一天比一天更新)。”

他們在燭光下對飲品茶。作者參考的法譯本與漢語原文有一定差異。此處按作者法語原文譯出。漢語原文見《金瓶梅》第五十八回:“隻見那溫必古,年紀不上四旬,生的端莊質樸,落腮胡,儀容謙仰,舉止溫恭。未知行藏如何,先觀動靜若是。……西門慶讓至廳上敘禮,每人遞書帕二事與西門慶祝壽。交拜畢,分賓主而坐。西門慶道:‘久仰溫老先生大才,敢問尊號?’溫秀才道:‘學生賤字日新,號葵軒。’”

*

這就是文人字號的doublebind(兩難)之處。我每天都在更新自己,以滿足效仿古人作品的需要。

*

溫必古的名字讓我想起老子的名字:lao(老)和tseu(子)。文人時而是老了的子,時而又是老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