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方形的、小小的跳舞場,是你教會我在雨中一派瀟灑地不打傘若無其事地裝作心不在焉。

後來,微小的歡娛漸次減少。

你終於在小火車站停留,在站前小鋪買一束紀念用假花。梅雨時節整個書店都在滴水,你於半途的承諾使我懷念。在田陌和廣野,天雨欲來時在平原狹長、黑暗的中心,一盞將燃未燃的蓮花燈將你懷念。

選自《詩林》2015年第5期13在這首延續了砂丁既往風格的作品裏,他的敘事與狀景能力再次得到了展現。詩歌本身並不複雜,講述的是時局動蕩的1927年,逃難到江蘇宿遷的左翼青年與他的愛人共同度過的甜美時光。他們在地下室中朗讀雜誌,去運河邊觀賞蓮花,就著燭火跳蘇俄舞步,維係著一份微弱的愛,直到遠行的火車再度將兩人隔開。蓮花本是盛夏的象征,蘊藉著純淨的生機,但梅雨時節,排汙口邊漂浮的假蓮帶來的反倒是更深的絕望,用它做出的燈盞隻能夠映照出生活的假象。這虛幻、無助之蓮奠定了全詩的基調。詩中的場景和情緒時時令讀者聯想到《春風沉醉的夜晚》,這大概也是砂丁用它來致敬婁燁的緣由。(蔌弦)14羅霄山詩一首羅霄山,貴州大方人,1982年生。有作品入選《核詩歌》“後一代”(中國1978—1989)編年大展、“北京文藝網2012年度國際華文詩歌百優獎”、第44屆荷蘭鹿特丹國際詩歌節在線詩歌朗誦會。

采石山首先要厘清與機器的關係一座山需不需要機器?需不需要電纜和運輸便道,就像一個人需不需要被愛,被蹂躪,和被秩序。

你看見的采石山是光禿禿的一個怪物,它已經不是山,隻是有著山的形狀。那上麵沒有灌木和蟲子沒有露珠從狹小的葉片上滾落甚至沒有早晨的陽光安坐在一粒露珠的體內,那無端的迷茫的靈魂。

如果你離一座采石山不遠你應該坐上雙橋運輸車去看它如一個動物被肢解,如一顆蘋果被剝皮那坦露出的果肉15在粉塵中身患重傷,奄奄一息你會想著,你在塵世中匍匐掙紮,妥協和讓步——是多麼相似!

選自《詩刊》2015年6期(下半月刊)人究竟是這個世界的建設者還是迫害者?這是我讀此詩的第一感受。或許人以建設的名義幹了許多迫害之事。人不僅迫害自己的同胞,而且迫害無辜的山脈,以及整個大自然。這首詩寫得讓我震動,或許詩人是把被迫害的山當成人來寫的,我看後心生痛感。事實上,即使去掉後兩行,這也是一首非常優秀的詩。從一個層麵說,它足以顯示工業革命或技術時代的豐功偉績,從另一個層麵說,這種豐功偉績恰好顯示了科技對世界的迫害幅度之廣、程度之深。更可歎的是,我們人也被納入了被迫害的秩序中,在劫難逃。

(程一身)16蔣浩詩一首蔣浩,1971年生於重慶潼南。編輯《新詩》。著有詩集《修辭》《緣木求魚》《唯物》。2014年獲第二屆北京文藝網國際華文詩歌獎一等獎。現居海南。

一個插曲紫菜開黃花,桃樹結核桃。

前天突然延續了去年,又一架飛機失事了。

早上起來,“小盆友”流鼻涕,打噴嚏,咳嗽。

是感冒,但沒發燒。

還在屋裏用勁敲爵士鼓,搖頭,挺胸,扭屁股。

“小屌絲”不知世界之最大聲不是來自你我撞擊,就是來自自我爆炸。

藥店雖然改了紅酒鋪,和吃喝還是相關;隔壁的理發店還在開,17歲月無情,漲了點價,又掉了點頭發。

據說這次疑似副駕自殺?

選了阿爾卑斯美麗山區不周山,從三萬八千英尺下降,下降,把頭撞上去。嗬嗬,三月是最殘忍的季節,殘骸如花,開的滿山坡。

死,又一次拯救了不死。

收集淚水的人卻找不到泉源。

臉書顯示,他酷愛飛行,喜歡電子樂,保齡球,不乏幽默感。

鄰居說,他善良,充滿活力,追求夢想。

航空公司說,他因抑鬱症暫停過飛行訓練。

警方說,他的公寓裏有重大發現。

但今天的消息像是去年的一個插曲。

那架失聯一年多的馬航還沒找到,像是換了架飛機,又偽裝成發胖的食指,繼續在手機上刷屏。

注:3月24日,德國之翼航空公司由西班牙巴塞羅那飛往德國杜塞爾多夫的4U9525次航班在法國南部阿爾卑斯山區墜毀,無人生還。

選自《青海湖》2015年第8期18蔣浩是一位不斷開辟自己寫作副刊的詩人。這種衝動,像個小職員每天慵懶地撕掉桌角的一頁日曆,也像個老辣的賭徒不露聲色地翻開手邊的那張牌。《一個插曲》可以看成一首新聞詩,處理的是一件為全世界所歎惋的空難事件。但蔣浩已經決定不再抒情和哀悼,不再用陳舊的方式做出反應,他並沒有把詩寫成一出悲劇或偵探劇,沒有一頭栽進傳統寫作一元主義的深淵;而是將這套異常沉重、驚天動地的災難話語編織為庸常生活裏的“一個插曲”,自己的生活依然在繼續,經受著日常的變化和流徙,這似乎才是一支永恒不變的“主題曲”,盡管它常常以無主題的麵目出現。“插曲”不能代替“主題曲”,它反而被吞噬和收編,成為手機屏幕上的一條新聞,甚至連震驚和悲傷都沒有了。蔣浩同時也寫下了詩的新聞,是關於寫作的小道消息。詩歌從立體的麵目又重新被舒展成一個平麵,一座帶有深度感情褶皺和造型的語言建築(它情願以緊握空間的方式抓住時間,留住時間),隻讓“一個插曲”輕輕一撞,就碎散成一把不斷漏下的語言之沙(變形的空間還原了時間本來的模樣:消逝)。詩歌在忙於構造各類有形之物的同時(比如麵對各種事件和事物抒情),也必須掌握讓自己保持沙化的自由和能力(任何看似要緊的事件和事物都僅僅是“一個插曲”)。(張光昕)19楊政詩一首楊政,1968年出生於上海,幼隨父母遷居四川,1985年考入四川大學中文係,任四川大學文學社社長,發起四川大學生詩歌聯合會,曾主編川大文學校刊《錦水》、民間詩歌報刊《中國詩歌報》《王朝》等,參與鍾鳴、趙野、向以鮮創辦同仁刊物《象罔》,是20世紀80年代末期著名校園詩人。出版有詩文集《從天而降》。其詩歌作品兼具當代與傳統,堅守詩意與純粹,詩評家唐曉渡讚其詩作“其思如霞雲,用筆似刻刀”,著名詩人楊煉稱其為“具有自己獨特麵目與聲音的獨一無二的詩人”。

憶南京喇叭、細作、孤兒子、風中的碎紙片那是我唯一的城垣,鬆滑、不切實際仿佛為記憶所生,瓦礫上搖晃的野雛菊噙著不屬於它的露滴,那是我的,有關未來的玄機,一天比一天沁暗了月影1990年,衛崗,81路車吐出春天和我還不夠嗎,都還在呼吸,生活在前進歸鴻聲斷殘雲碧——子虛君還在吊假嗓20小柏老師說,這些內心的小聲音,至多把斑鳩變鴿子,不如到廢詩裏砥礪天氣於是,農大樓頂,一席酒直接擺到末世錢謙益捫著侯公子的背,賢弟,且望氣時局是一把亂牌,這草長鶯飛的江南啊農時稼穡祭祀方是天,覷不破就是死門金陵黯淡,殘照裏,瞧鍾山泣血的死樣吃!打橫作陪的體育老師,夾來素雞今晚我睡他的鋪,他漏夜奔赴某個密約我總狐疑,他是來自小柏詩中的人造人夕光將他隆起的臂膀與遠山勾成重巒這是那年最硬也最軟的景像,我的俊友望氣?而我正望見骨頭縫裏刮起的風暴搖撼四肢百骸的空痛,淪為時間的痼疾當暮雲退無可退,風真會念動它的魔咒?

且看他們擠在一隅,挖坑、填土、焚跡牧齋,吃酒!失色的江山正好用來頹廢小柏長亭相送。一切皆遙遠,小心燭火此書信兩封,萬不得已去找少秋、世平分秒都是現場,時代需要敘事而非抒情變生肘腋最恨環佩空歸,活著,活下去!

祿口機場,不知所終的航班,開始登機選自《作品》2015年5月號21《憶南京》是當代秉具對話氣質的詩篇,非同尋常。唯有對話氣質能讓當代詩脫離後毛時代。看天下詩壇,全是權勢腔吹捧腔。大家還不給點臉色。故楊政此作當為破局。詩中小柏即柏樺君,小柏詩中的人造人,極妙,妙在那體育老師本不荒誕,卻因了小柏反陸離了。這是作詩的一種特技,隔葉空好音矣,猶如武弁隔了沙袋打死人。此作還有一微妙,即錢牧齋的出現,此君乃中國逸民中之偉大者,正好半世紀來陳寅恪、餘英時諸公與專製社會的代言人有過一番怒罵,故不可小視。吃酒讓人想起魯迅所言,日本那邊已殺了人,這邊還是唱歌的唱歌,跳舞的還是跳舞。此作最可敬的是,自簡體中文詩以來,漢唐風骨俱無,而楊君此作卻披斬下來,露了不少逸風,此又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矣。(鍾鳴)22朱懷金詩一首朱懷金,1969年生於南陽,1991年畢業於北京交通大學,先後任教師、記者、編輯。作品散見於《詩刊》《詩神》《詩選刊》《詩歌報月刊》《星星》《詩林》《詩潮》《山花》《莽原》《飛天》等。

部分詩作被翻譯為英語、韓語、泰語、世界語。中國作協會員,現居洛陽。

過黑石關又益家窩渡口蟄伏的渡口,在你到達之前,就已經設定好了前提。黑石關一直在等,那個行者,攜帶消息的扁舟,仍在落滿楊花的虛構筆墨裏。

那個黃昏在等,無數個的黃昏成為你的唯一。那片煙嵐、霧靄,還有你看不見的啞巴太陽,極有可能,被精細的鸕鶿,直直飛破。

黑石關是黑的,渡口你看得見嗎?

一頭牛過去了,拉動犁鏵翻滾的政治。

23屏風裏,有你惦記的和丟棄的。詞語的轉折、停頓,空懸著節製的鞭影。

他們過去了嗎?係舟或者不係?

鸕鶿吐出了嘴裏的魚。是的,它咽下了更小的,小到一個眼中的盲點。

小到洛陽宮裏,一場卡脖子寫作的終結。

選自新浪“懷金1969的博客”2015年5月18日石關、渡口、舟等都是具有古典美感漫遊詞彙。乍一讀,似乎這是一首旅行詩或漫遊詩,但詩人一開始就對“旅行”“漫遊”等容易爛俗的所謂浪漫主題保持警惕。他努力扭轉詩歌的字麵意義,當讀到下列句子:“落滿楊花的虛構筆墨”,“詞語的轉折、停頓,\/空懸著節製的鞭影”,我們就明白,詩人想把對景物秩序的發現和命名,轉換為對詩歌秩序的組織和錘煉,讓關於景物的沉思,變成對寫作本身的思考——“一場卡脖子寫作的終結。”(顏煉軍)24帕爾哈提吐爾遜詩一首·

帕爾哈提·吐爾遜,1969年1月生於新疆阿圖什,1989年畢業於中央民族學院少數民族語言文學係維吾爾語專業。1989年開始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群眾藝術館工作。2011獲得中國文獻學博士學位。1980年開始從事文學創作,出版過中篇小說集《彌賽亞的荒涼》《情詩一百首》、長篇小說《自殺的藝術》等。作品被譯成英、韓、阿拉伯等文字。

女人女人啊,女人!

你就是創世之前在黑暗中蕩漾的那個原始水。

你就是以天堂為代價換來的最初的領土。

你就是男人與死亡交換的第一個俘虜。

你就是因罪惡和痛苦而變得更美妙的歡樂。

女人啊,女人!

人類僅僅為了你而失去了天堂,得到了生命之痛才感覺到自己的偉大。

從此得到的並不是女人而是血色露酒下沉澱的醉意和妄想。

25從此,女人的肉體就像囈語,就像邪念在黑暗深處隱藏。

女人啊,女人!

你那處處圓形的肉體就像一個永恒的迷宮,廢除了所有的哲理和邏輯赫拉克利特說過:人不能再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但是,在你的肉體裏在不同的時代和不同的地點男人穿過的永遠是一條河,至今在爐子裏燃燒的是你從七頭妖魔那裏借來的那把火種。

女人啊,女人!

猶如奴性摧毀理性我們把瘋狂當作一麵旗幟讓思想在你腳下像塵土一般飛揚。

我們讓有頭的低頭,有腿的下跪①。但是一切占領、一切掠奪、一切權力和一切戰爭都是假象暴力僅僅是一種手段,好讓女人感覺到男性的魅力大男人主義、對女人的鄙視和暴力的崇拜其實都是男人交給女人的無條件投降書。

①引自維吾爾古代史詩《吾古斯汗》。吾古斯汗用詞句表示他已征服全世界。

選自新浪“買買提敏的博客”2015年5月11日26這首詩采取了極端的語調,通過詩句近乎粗暴的複遝達成。詩人似乎用了一種讓人羞赧的言說方式:以“女人啊,女人!”作為複遝句。而且“男”和“女”作為對立的詞,反複在詩歌中被擊中,像密集出現的鼓點。當我們質疑為何這樣去寫時?其實詩歌已經在以它自身反詰了質疑:如果處境就是這麼讓人難堪,這麼粗暴呢?女人,陰性,邊緣,陰影,一切以柔軟孕育與滋養我們的事物或美德……它們都在被以“男人”隱喻之的暴力、強權、武斷、主流等壓製與掠奪。上善若水,水即孕育者,即陰性。詩人對“女”詞之維護,盡管稍顯粗暴,卻也酣暢淋漓,直接給了“男”詞一個截拳道:“其實都是男人交給女人的無條件投降書。”(曹夢琰)27朱朱詩一首朱朱,詩人,1969年9月生於江蘇揚州。

給來世的散文——致一位友人Ⅰ

也許,中國仍然保存在外省,盡管那裏的地平線上也已經大樓成群,商店用擴音器兜售歐洲品牌的尾單,舊花園的最後一塊磚被孩子攥在手中,樹葉鏽蝕在窨井蓋上,痰離垃圾箱的門隻差半寸。

但是有一種被剝光的安寧徘徊在裁縫鋪窗前,潮濕的床單仍然在空地上和柳絮共存,茶館裏大鐵壺的嘴衝淡了現實的霾,新茶照例兌老故事;方言的齶仍然發達,為過境的潮流尋根問祖。

28Ⅱ

梅雨為幔的窗,好過一把傘撐開時齏粉四散,光禿的柄栽種進天空,往事全都失重……這裏,慢是一種膠粘劑,也是病;你苦澀的舌苔,早已養成一種為拖延症而道歉的習慣。

自我的羊角每紮進一小截籬笆,後退一步就需要花費數年。

手指變得和父輩一樣焦黃,內心的火山兌換成一截截煙灰:“語言,假如是一根柳枝,必須栽在路邊生長,否則就隻剩鞭子的功能。”Ⅲ

書架上,過時的薩特緊挨福柯,弗洛伊德,忍受著對麵的納博科夫隨時發作的諷刺。薩義德來了,一批吉卜林式的作家不得不遜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