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不陪弟弟玩兒的哥哥多沒意思啊!”
“我也想有一個哥哥,可是不要你哥那麼大的!”
“我喜歡那麼大的哥哥!”——說這話的是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男孩,他居然跑去央求他姥姥:“姥姥姥姥,也讓我媽給我生一個那麼大的哥哥嘛!”
我懶得回答那些問題。
因為事實是——我哥雖然喜歡我,但是卻從沒主動陪我玩過。
“玉樸,有事兒沒事兒?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兒,陪你弟玩會兒唄。”
在家裏,我常聽到爸爸或媽媽對我哥這麼說。這時,幾乎隻有這時,他才會走到我跟前,蹲下他那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問我:“想讓我陪你怎麼玩兒?”
聽聽,這是什麼話?是願意誠心陪我玩兒的話嗎?
別以為他大我15歲,我就聽不出來他的話是不是誠心的了!
我已經說過,我不傻。三歲多的時候,我已經能背十幾首唐詩了,已經認識幾十個漢字了,已經會寫爸爸媽媽、我自己和我哥的名字了——這樣的小孩,應該算是很聰明的小孩吧?
所以隻要他那麼問,我就會聽出他的不情願,就會悶頭悶腦地回答兩個字:“不想。”
有時僅僅回答一個字:“不。”
他卻好像不長記性,下一次往往還那麼問,還對我爸或我媽說:“他自己正玩兒呢,他不想讓我陪他玩兒。”
說完,就立刻起身回到自己屋裏去了,仿佛他當哥哥的義務已經完全盡到了。
還有一次,他帶回家裏三名同學,二男一女,讓我叫他的同學“哥哥”“姐姐”。
我當然得叫囉。
這麼一點兒麵子,我怎麼也得給足了他呀。
“呀,今天才知道你還有個這麼小的弟弟!”
“小家夥虎頭虎腦的,蠻好玩兒的嘛。”
“玉樸,你這小弟弟和你比,智商怎麼樣啊?”他們開始當麵議論我,像議論一隻小狗。議論時,還摸我的頭,彈我腦門兒。
我哥小聲說:“智商沒問題,相當聰明,咱們說的話他都懂。”
聽聽這叫什麼話?
明明知道我聰明,還當著我的麵兒跟你同學說那種話。你那種話是表揚我優點的話嗎?如果連你同學們說的幾句一般的話我都聽不懂,那我還算是個聰明的弟弟嗎?那幾句話裏最難懂的不就是“智商”兩個字嗎?智商高低不就是聰明不聰明的意思嗎?你這個哥哥和爸爸媽媽在飯桌上經常說智商怎樣的話,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當我真不明白呀?
他同學的話、他同學對我的舉動已經使我不高興了,他的話更使我來氣了。既然我是他弟弟,那麼我和他同學不就是平輩的人嗎?平輩的人對平輩的人應該講點兒起碼的禮貌吧?他同學也太不拿我的自尊心當回事了吧?如果我有和他這個哥哥平等的家庭權力,我真想宣布他這三個同學是不受歡迎的人!
我心裏正生著哥哥的氣呢,那位姐偏偏又說了句讓我惱火的話。
你們猜她說什麼?
她說:“讓姐抱抱你好不?姐要和你這。個小弟弟自拍幾張,姐要發到朋友圈。”
“朋友圈”你們懂吧?
好,懂我就不解釋了。
如果我允許她那樣,我自己還有麵子嗎?
我的麵子就不是麵子了嗎?
我大叫一聲:“不好!”
我還朝她做鬼臉,一轉身跑入我的房間,把門關上了。
不僅那位姐,包括我哥在內的他們四個人,當時吃驚得像是我突然變成了一個要咬他們的怪物。
現在你們理解我剛才的話了吧?就是那句——有一個比自己大15歲的哥,某些時候不但別扭,還會多了些煩惱。
咱們再說回我爸我媽的事。爸媽原本與我哥和我說好了的——他們要在武漢陪我爺爺奶奶過三十過初一,初二上午乘飛機回北京,下午就到家了。
可是由於武漢封城,他們回不來了。
我哥是初二下午告訴我的。
當時我倒也沒什麼過度的反應。晚回來一兩天就晚回來一兩天唄。
我問:“那什麼時候回來?”
“這我可說不準,爸爸媽媽也說不準,目前沒有人能說得準。”
我哥一臉愁樣。
我愣了愣,又問:“你就說最晚會晚到什麼時候吧。”
我想,再晚也無非就是春節期間爸媽都回不來了。回不來就回不來唄,沒人管我,我正好可以把沒看過的動畫片都看了。從早到晚都看,估計哥哥也得依我。他都大一了,有時玩電子遊戲還玩兒起來沒夠呢。
我哥卻說:“也許一個月後,也許兩個月後,也許時間還要長……”
我大叫:“你騙我!”
我哥說:“你看哥像騙你嗎?”
他確實不像在騙我。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嘛!……”
我哭鬧起來,將拚了一半的拚圖扔了一地,還把床單拽到地上,掄起枕頭打我哥。
“別胡鬧!”
哥哥吼我一句,把枕頭奪了過去。
我長到那麼大以來,爸爸媽媽從沒長時期離開過我,我能不反應過度嗎?
“坐下!不聽話我可住姥姥姥爺那兒去了,把你自己留在家裏!”
我哥這句話使我怕了,乖乖坐下了,流淚不止。
我哥問:“我剛才說武漢封城了,你沒聽到嗎?”
老實說,我當時正在玩拚圖,沒太認真聽,將“封城”聽成“風塵”了,以為是由於天氣的原因,飛機起飛不了啦。
哥哥就耐下心來,給我講什麼是冠狀病毒,什麼是新冠肺炎,傳染起來有多快,為什麼武漢必須封城……
那都是我第一次聽說的事,哥哥顯然早就開始關注了。也顯然地,情況那麼突然,不是他所能預料到的。
而我最終明白的一點是——爸爸媽媽被封在武漢了,他們隻能到武漢解封以後才能回到家裏。
“哥,那咱倆可怎麼辦啊?”
我又哭了。
我哥摟住我,拍著我的背說:“好小成,好弟弟,別哭,不是還有哥哥和你在一起嘛。放心,哥哥會把你照顧好的。”
他哄了我一會兒,忽然想到了什麼,推開我說:“哥必須馬上出去,買些重要的東西回來,你把你的小屋收拾一下,耐心等哥哥回來。”
哥哥走了以後,我流著淚把我的小屋收拾好了。一邊收拾心裏一邊想:從現在起,我必須做出一個好弟弟的樣子給我哥看了!如果我太讓他操心,那可就是我不對了。哥哥不是說了嘛,爸媽很可能一兩個月都回不來呀!如果我和哥哥的關係別別扭扭的,多讓在武漢那邊的爸媽著急啊!我們哥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我哥很久才回來,買回不少吃的喝的,還買回了兩包口罩、兩大瓶消毒液。他指著口罩和消毒液說,那才是現在最重要的。說如果明天再買,肯定哪兒哪兒也買不到了。說他去了好幾家藥店才買到的——藥店就剩幾包了,店主起初不願賣給他,要留著自己用,聽我哥說了家裏的情況才賣給他了。
“沒有口罩,越往後咱倆就越不能出門了。那個開藥店的人真好,咱們應該感激人家對不對?”
我哥跟我說那番話的口吻,和我爸我媽教導我時的口吻一樣。
我說:“對。”
晚上,我和我哥吃的是買來的速凍餃子。隻吃了速凍餃子。我看得出來,我哥根本沒心思為我倆再做點兒什麼吃的了,盡管媽媽春節前就往冰箱裏塞滿了吃的,有的東西隻要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吃。但是我心裏一點兒不滿的情緒也沒有,因為我連餃子都不想吃。我什麼也吃不下,變得毫無胃口了。
我哥說:“別愁眉苦臉的,飯還是要吃的,必須把這六個餃子吃完,要不你半夜會餓的。”
他說完,摸了我的頭一下。
我說:“行。”
為了使他對我的表現滿意,我勉強吃下了六個餃子。
我早已養成了自己睡覺的習慣,但是那天晚上我不敢自己睡覺了。一閉上眼睛,黑暗中就會有妖怪出現。我想和我哥一起睡,又怕他不但不同意,還訓我。結果到了晚上,我感覺到我哥坐到了我的床邊,他掀開被子對我說:“蒙著頭睡覺可不好,以後得改改。”
我不願說我害怕,隻是瞪大眼睛看著他。
他溫和地問:“願意和哥哥一起睡嗎?”
我立刻說:“願意!”
我哥就把我抱了起來,而我摟住了他的脖子。以前我哥也抱過我,但我從沒摟過他的脖子,我覺得那是撒嬌。我可以向爸爸媽媽撒嬌,那很正常。可如果一個弟弟向哥哥撒嬌,算什麼事兒啊?
我哥的單人床挺寬,他讓我睡裏邊。我正希望睡裏邊呢,那使我心理上更有安全感。我哥也同時上了床,靠床頭坐著,將筆記本電腦放被子上,繼續做他的事。
我問他在電腦上做什麼。
他說在做一則關於垃圾分類的公益廣告,還讓我看——那則廣告中的三維人物設計得像我爸媽,可生動了,我感到又好玩兒又親切。
我哥摸著我的頭說:“睡吧。”
我就閉上了眼睛。
我哥還在設計公益廣告,這使我開始覺得武漢的情況也許沒那麼嚴重,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半夜我被我哥推醒——我尿床了。真丟人!我已經很久沒尿過床了。
我哥卻說不是我尿床了,是他不小心將茶水灑到床上了。